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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尊德性”还是“道问学”——以学术本体为视角(2)

二、“鹅湖之辩”再分析

关于“鹅湖之辩”的材料并不多,首先来自于《陆象山年谱》中的简单记载。《陆象山年谱》淳熙二年条下:

吕伯恭约请朱熹、陆九渊、陆九龄会于鹅湖寺,鹅湖之会,论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之意,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朱以陆之教人为太简,陆以朱之教人为支离,此颇不合。先生固欲与元晦辩,以为尧舜之前,何书可读,复斋(陆九龄)止之。

《宋元学案》说得比较详尽了一些:

先生(案,指象山)之学,以尊德性为宗,谓“先立乎其大,而后天之所以与我者,不为小者所夺。夫苟本体不明,而徒致功于外索,是无源之水也”。同时紫阳(指朱熹)之学,则以道问学为主,谓“格物穷理,乃吾人入圣之阶梯。夫苟信心自足,而惟从事于覃思,是师心之用也”。两家之意见既不同,逮后论《太极图说》,先生之兄梭山谓“不当加无极二字于太极之前,此明背孔子,且并非周子之言”。紫阳谓“孔子不言无极,而周子言之。盖实有见太极之真体,小言者不为少,言之者不为多。”先生为梭山反复致辩,而朱、陆之异遂显。继先生与兄复斋会紫阳于鹅湖,复斋倡诗,有“留情传注翻榛塞,著意精微转陆沉”之句,先生和诗,亦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竞浮沉。”紫阳以为讥己,不怿,而朱、陆之异益甚。于是宗朱者诋陆为狂禅,宗陆者以朱为俗学,两家之学各成门户,几如冰炭矣。嗟乎!圣道之难明,濂洛之后,正赖两先生继起,共扶持其堕废,胡乃自相龌龊,以致蔓延今日,犹然借此辨同辨异以为口实,宁非吾道之不幸哉!虽然,二先生之不苟同,正将以求夫至当之归,以明其道于天下后世,非有嫌隙于其间也。

案,《宋元学案》先述象山、紫阳为学宗旨之异,又叙紫阳、梭山因辨《太极图说》牵引而起之“鹅湖之辩”以及朱、陆以诗相争的史实,文末梨洲并发以一己之感慨。从内容来看,《宋元学案》自较《陆象山年谱》详细。然关于“鹅湖之辩”具体经过的叙述仍嫌过于简略。

鹅湖之辩的材料虽然不多,但朱熹与象山两家治学的分歧早已存在,对此学界早已心知肚明。否则也就不会有吕伯恭因希望调和朱陆矛盾而出面“组织”的“鹅湖之会”了。

在《大学章句》中朱熹对于其方法论的核心——“格物致知说”曾有典型的表述: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至于用力既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致矣。

以上一段话,朱熹释“知”为知识,是客观认知的外在对象与客体;训“格”为求、为探讨、为穷至,要求人们通过对天下万物穷究其理的途径而达于“致知”的境界。朱熹之“格物致知”,落实到学风上,也就表现为朱熹重实学考据,主张熟读儒学经典,考尽其中所涉及之史实,以达到理解儒学原典之“义理”。这里,读书是谓“格物”,掌握或曰“抽象”出经书中之义理便是“致知”。

“格”尽万物始可以“得道”,朱熹之学风,走上实学考据一路可以说是一种必然。此正如《朱子语类》卷六十四《中庸三》所表达的那样:

圣贤之学,事无大小,道无精粗,莫不穷究无余。至如事之切身者,固未尝不加意;而事之未为紧要,亦莫不致意焉。所以《中庸》曰:“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这五句十件事,无些子空阙处。又云:圣贤所谓博学,无所不学也。自吾身解谓大经、大本,以至天下之事事物物,甚而一字半字之义,莫不在所当穷,而未始有不消理会者。虽曰不能尽究,然亦只得随吾聪明力量理会将去,久久须有所至,岂不胜全不理会者乎!若截然不理会者,虽物过乎前,不识其名,彼亦不管,岂穷理之学哉!

朱熹事事“严密理会,铢分毫析”,对于这种学风,象山大不以为然。他认为:“急于辨析,是学者大病,虽若详明,不知其累我多矣。”象山的路径在先立定“大本”,亦即以养成“内定”之功为先。他指出:

真能为主,则外物不能移,邪说不能惑。所病于吾友者,正谓此理不明,内无所主;一向萦绊于浮论虚说,终日只依藉外说以为主,天之所与我者反为客。主客倒置,迷而不反,惑而不解。坦然明白之理可使妇人童子听之而喻;勤学之士反为之迷惑,自支离之说以自萦缠,穷年卒岁,靡所底丽岂不重可怜哉?使生在治古盛时,蒙被先圣先王之泽,必无此病。惟其生于后世,学绝道丧,异端邪说充塞弥满,遂使有志之士罹此患害,乃与世间凡庸恣情纵欲之人均其陷溺,此岂非以学术杀天下哉?

这里,象山的“萦绊于浮论虚说”,“依藉外说以为主,天之所与我者反为客”,均系针对朱熹所重之“学”而发,谓此均为“外说”,而非“本有”。看象山以“资治”、“致用”为圭臬,用“以学术杀天下”之名冠朱熹,此罪朱亦可谓重矣!此一指摘与象山《与侄孙濬》中对朱熹的指责如出一辙,认为“近时伊洛诸贤,研道日深”,然未见其如子思之能够“达其浩浩,正人心,息邪说”,其原因盖在朱熹一派“困于闻见之知。”《象山全集》卷二又有《与曹挺之》:

大抵学者且当大纲思省,平时虽号为士人,虽读圣贤书,其实何曾笃志于圣贤事业?往往从俗浮沉,与时俯仰,徇情纵欲,汩没而不能自振,日月逾迈而有泯然与草木俱腐之耻。到此能有愧惧,大决其志,乃求涵养磨砺之方,若有事役,未得读书,未得事亲,亦可随意自择,亦可商量程度,无不有益者。

综上,象山要求士人读书时时不忘圣贤事业,刻刻抱定笃志于圣贤事业的目的论。这种论调,自然是象山那个时代的老生常谈,但并非没有疑问。站在现代的立场,我们的疑问就在于:为什么读书本身不能是目的而只能是为圣贤事业而读书?按照郑注,“尊德性”就是尊重、遵从人的与生俱来的“本能”和天性。那么,大脑也需要运动,与身体、四肢需要运动一样,这也是人的一种“本能”。以此,乐学好思也就是大脑运动的必然,也可以说是人的本能。这个前提如若成立,将学习视为一个“自足”的存在就有充分的理由。从“践履”的角度,象山提出“求涵养磨砺之方”。怎样“涵养”?如何“磨砺”?难道只能靠苦思冥索,靠内心的独自体验,由“内”而“外”才能奏效吗?由“外”而“内”,由求“外在”的知识起脚而递进“致知”,渐渐“成熟”、“完美”,最终达到“尊德性”,就不是一条“求涵养磨砺”的正道吗?

由于象山过分强调“内定”之功,是故他断然以“道问学”为“尊德性”的附庸;“尊德性”为“道问学”的目的,指出:

朱元晦曾作书与学者云:“陆子静专以尊德性诲人,故游其门者多践履之土,然于道问学处欠了。某教人岂不是道问学处多了些子?故游某之门者践履多不及之。”观此,则是元晦欲去两短,合两长。然吾以为不可,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谓道问学?

有人分别朱熹之学与象山之学,一为“形上”,一为“形下”:“或谓先生之学,是道德、性命,形而上者;晦翁之学,是名物、度数,形而下者。学者当兼二先生之学。”象山根本不同意学界的这一区分,他说:

足下如此说晦翁,晦翁未伏。晦翁之学,自谓一贯,但其见道不明,终不足以一贯耳。吾尝与晦翁书云:“揣量模写之下,依放假借之似,其条画足以自信,其节目足以自安”,此言切中晦翁之膏肓。

案,论者之“形上”、“形下”,谓象山多谈心性,自当归入“形上”;朱熹喜言名物度数,则当归入“形下”。以“学术”为视域,此一分别“形而上”、“形而下”非常中肯,原无懈可击。殊不知象山之旨趣非在“学术”一边,而是在“闻道”的政治一边,故此种评价对于象山来说实牛头不对马口。从象山此说中也可以尽见其对于晦庵之责难,实亦即鹅湖之辩之延续。象山之不满于朱熹之“学风”,此不过是一种表象,象山骨子里仍然是将“学术”与道德实践,与政治搅混在一起的。

然而,象山以致用、资治为指归而责难朱熹,委实错怪了朱熹。朱熹何尝不主张学以致用、资治?只是朱熹所认定达到此目的之路径方法不同于象山而已。这一点,从朱熹对象山的反批评中看得最分明。朱熹认为:

子思说“尊德性”,又却说“道问学”,这五句是为学用功粗精,全体说尽了。如今说,却只偏在“尊德性”上去,无“道问学”底许多工夫,恐只是占便宜。自了之学出门动步便有碍,做一事不得,事变日新而无穷,安知他日之事,非吾辈之责乎!若只是自了,便待工夫做得二十分到,终不足以应变,到那时节,却怕人说道不能应变,也牵强去应,应得便只成杜撰,便只是人欲,又有误认人欲作天理处。

此一段议论,显然也系晦庵因不满象山学风而发。晦庵认定为人处世的践履准则只蕴含在圣贤书中,不苦读经典,自然得不到以上准则,且只能是一种投机取巧。故晦庵云“无道问学底许多工夫,恐只是占便宜”;故讥诃象山为“自了之学”,并特别指出受此种学风之影响,“出门动步便有碍,做一事不得”。晦庵在“事”上用功,谓事事马虎不得,因为“事变日新而无穷,安知他日之事,非吾辈之责乎?”由此得出结论:“若只是自了,便待工夫做得二十分到,终不足以应变。”是晦庵对象山学风的指责,根本也是落脚在践履上的。明白这一点,也就容易理解朱熹何以反过来讥切象山一派的“尊德性”,也不过是“纸上功夫”而已。《朱子语类》卷六十四有一段话:

文慰以所与李守约答问书请教。曰:“大概亦是如此。只是‘尊德性’功夫,却不在纸上,在人自做。

这里值得玩味的是,象山指责朱熹,意蕴落在致用上,认为朱熹一派“乃勉勉而学,孜孜而问,茫茫而思,汲汲而行,闻见愈杂,智识愈迷”,其结果是“东辕则恐背于西,南辕则恐违于北”。而朱熹对于象山的反批评,同样也以致用为指归,意谓象山一派大谈“尊德性”,结果是“尊德性”只是“在纸上”作了功夫,颇有“玩物丧志”之弊。朱陆两家都指责对方治学之“不致用”,这恰恰透露出两家治学目的论的相同。但是,“尊德性”为什么不可以“在纸上”作功夫?即为什么不可以将“德性”所涉及概念之内涵及其相互关系作为一门“学”来探讨,来“穷研深究”?朱熹也并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朱熹并不认为“道问学”是一种“纯学术”,而只不过是一种修身的手段。所以他说:

大抵子思以来,教人之法,唯以尊德性、道问学两事为用力之要。今子静所说,专是尊德性事,而熹平日所论,却是道问学上多了。所以为彼学者,多持守可观,而看得义理全不仔细,又别说—种杜撰道理,遮盖不肯放下。熹自觉虽于义理上不敢乱说,却于紧要为己为人上多不得力。今当反身用力,去短集长,庶几不堕一边耳。

朱熹赞扬象山一派的学人“所以多持守可观”,那是因为其得力于“尊德性”的道德践履;而自己这一派在“紧要为己为人上多不得力”,也是因为“道问学”在道德践履上的差池、欠缺,这就明白无误地表达出了朱熹“道问学”的最终目的仍然在于“尊德性”的践履。只是在朱熹看来,若以践履为圭臬,象山之尊德性亦并非无瑕疵。因为象山一派“看得义理全不仔细,又别说—种杜撰道理,遮盖不肯放下”;相比较而言,自己一边之所长在事事较真,“义理上不敢乱说”;但也有短处。这样朱熹也才会有“去短集长,庶几不堕一边”一说,并且自勉“平日所论,却是道问学上多了”,故“今当反身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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