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陈冬尔举起茶杯,真诚地说:“陶欣,感谢你这次帮了大忙。小方的事情,我知道你对我还有看法,不过,你还能来帮我我特别高兴。从此我当你是真朋友,中午咱们不喝酒,我敬你一杯茶吧。”
陶欣也举起杯子,嫣然一笑:“没事儿,你错过小方,可惜的是你,不是她。”
陈冬尔自我解嘲,说:“陶欣,你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太厉害。”
陶欣说:“我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滚,长得又瘦,再不练嘴上功夫,不给别人欺负死?其实我也得谢谢你,你给我和杰克额外多争取了一笔奖金。”
陈冬尔嘿嘿一乐,说:“一份价钱,一份品质。你们值这个钱。”
陶欣眼睛流转了一下,说:“看在钱的份上,咱们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陈冬尔哭笑不得,说:“又来了!好嘞,谢主隆恩。”
玩笑开到这,说话就随意了不少。陶欣吃了一口菜,说:“其实我特别纳闷,别说小方是我妹我才偏心,小方真是特好的女孩儿,你怎么就放弃了呢?”
陈冬尔叹了一口气:“你想知道?”
陶欣点点头,陈冬尔左右看了一眼,郑重其事地说:“其实,我喜欢,男人。”
陶欣放下筷子,说:“陈冬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陈冬尔只好收起嬉皮笑脸,说:“小方真是特别好。只是现阶段,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陶欣冷笑道:“男人想分手,心肠硬的就玩失踪,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慢慢让女人心冷了也就死心了。心肠软点的就说配不上人家,你值得更好的男人。你们的借口能不能不这么千篇一律啊!”
陈冬尔正色道:“我说真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有一个朋友……”
陈冬尔这个朋友,其实就是他自己。
2005年,陈冬尔刚毕业,为了解决北京户口,进了一家大型国企。当时他的工资非常低,和王宽租房住在南四环,不过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也就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天天耗日子。
转眼过了一年,有一天,单位来了一个美术编辑,听说是靠关系进来的,家里非常有钱,只为找一个稳定的地方打发日子。这个美术编辑,就是花子。
陈冬尔见到真人时,惊为天人,他现在还记得当天花子的打扮——
她披着小卷的咖啡色长发,化了淡妆,脸上有一两个痘印,告诉大家这还是一个青春的少女。一件合体的鹅黄色短袖衬衣,藕色的及膝短裙,平跟的黑色小皮鞋,如此普通的穿着在她身上像被施了魔法,一切都明亮起来。她的左手戴了一个粉红色的手表,右手好几串项链叮叮当当的,胸前还挂了一个银色的吊坠,她的指甲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不时去拨弄齐眉的平整刘海。她安静地坐在待客区,用大眼睛打量着一切,能看出她的好奇和拘谨,没有无所谓,也没有不耐烦。总之,能感觉到良好的家教,是一个家境富足的姑娘。
当时陈冬尔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如时尚杂志里的日本模特”一样的女孩儿,会和自己产生交集,而且,整整纠缠十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很快,公司里的男孩女孩都跟花子熟络了起来。他们不断地在陈冬尔面前更新她的资料:
独生女;
和父母住在上地;
养了一条叫“HelloKitty”的斑点狗;
有男朋友,在英国留学;
听说她爸是继父,是个著名的学者。
……
花子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只是笑点很低,经常被同事们的插科打诨逗得掩嘴笑个不停。但陈冬尔还是能看到她眼底经常抹过一缕孤单的颜色。
那年圣诞节,陈冬尔加班,七点多了发现办公室只剩下他和花子。
他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去过节?”她男朋友最近回国了,照理今晚是应该有安排的。
花子挤出笑脸说:“本来说要去吃日本料理的,但现在还没来电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无非是住哪坐哪趟车上下班之类的无聊话题。
花子问:“今天平安夜,你不用陪女朋友吗?”
陈冬尔一笑,说:“我还想让圣诞老人赶紧给我送一个女朋友呢。”
花子撇撇嘴,说:“我不信。”
陈冬尔解释说:“我没骗你。我都没有交过女朋友。”
花子吃惊道:“真的吗?你这么大还没有谈过恋爱呀?”结果一问,陈冬尔还比她小一岁,当下有点尴尬,两人都不说话了。
后来,花子的电话终于响了,她乖巧地接听,“嗯,哦,知道了,嗯”,然后挂了电话,轻快地说:“我要吃饭去了,要跟他爸妈见面呢。”她急忙地收拾了东西,走到门口,又回头冲陈冬尔说:“圣诞快乐。”声音软软甜甜的,陈冬尔浑身像被注满了能量,战斗力十足地撑到了半夜。
后来,听说花子那顿圣诞大餐吃得很不好,男朋友父母不是很喜欢她。
陈冬尔大喊:“怎么可能!”那可是花子,外形娇美声音温柔又热爱小动物的花子小姐啊,怎么可能不人见人爱呢?
“听说是男孩他妈嫌她是离婚家庭的孩子。她妈为了钱嫁了一个老男人,保不齐女儿也那样!”同事八卦能力超强。
陈冬尔终于明白花子眼眸深处那一抹孤独颜色的涵义,对她生出了几分怜惜。
他们的公司是做首饰进出口的,陈冬尔免不了时不时得找花子做产品图册设计,一来二去就熟了。
有一天下班时,花子突然问他:“我和我妹要去逛东方新天地,你去吗?”
女神邀约,陈冬尔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一行三人,就在寒冬的夜晚,跑到王府井逛街去了。当时东方新天地刚开张不久,都是年轻的潮流男女。
花子的表妹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也长得跟精致的瓷娃娃似的。
年轻的男孩儿什么都没有,只有满腔热情和不知疲倦的精力,陈冬尔竭尽所能地给她俩讲笑话,姐妹俩笑得花枝乱颤。花子说:“你看,他是不是特逗?”表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经过这一次,两人就更熟了。但陈冬尔对花子没有别的想法,完全是一种敬仰的心情,觉得她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女神一般的存在。
再说了,女神怎么可能看上穷小子呢?
过完新年,花子邀请陈冬尔上她家玩斑点狗去,陈冬尔觉得不合适,更多是自惭形秽,就婉拒了。听说后来男同事小周去过她家,也听说她和同事赵哥去看过电影,还陪赵哥出席了朋友的婚礼。
陈冬尔有点儿生气,气花子行为举止不检点,怎么能随便跟男同事约会?但更多其实是生气为什么她身边的不是自己。只不过,当时他绝不会承认这一点。
有一天下班陈冬尔要回大学跟同学吃饭,花子非要跟着,陈冬尔推脱半天都不行,气恼地说:“你跟我去算什么呢?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花子笑嘻嘻地说:“那你就说我是你女朋友啊。”
陈冬尔吓了一跳,说:“一看咱俩就不是啊,骗谁?”
花子依然笑着,说“怎么不像了?你不喜欢我吗?”
陈冬尔一时气结,说:“对啊。”
花子有点失望,自顾自地说:“奇怪,小周和赵哥都喜欢我,你竟然不喜欢我。”
陈冬尔好奇地问:“他们跟你表白了吗?”
花子点点头,说:“小周说喜欢我,但他看上去比我小多了,我不喜欢姐弟恋。赵哥跟我看电影时还想拉我手呢,我缩回来了,后来去他朋友的婚礼,他说希望我做他女朋友,我没答应。他太油了,看起来不踏实。”
陈冬尔没好气地说:“你要不喜欢就不要跟他们走那么近!”
花子咂咂嘴说:“我明年就要25岁了,我想结婚。”
陈冬尔问:“你男朋友呢?”
花子神情黯淡地说:“我们分手了。”
陈冬尔说:“所以你就一个个接触,再一个个否决。你现在接近我,也是想看我行不行是不是?女孩子对待感情怎么那么轻率呢?”他越说越生气,他知道自己发火只是因为他不是第一个被“考虑”的。
花子边看他边乐:“没有。他们我都不喜欢,我是喜欢你。”说完娇羞地掩嘴笑。
陈冬尔当时只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女神喜欢穷小子?又不是演电影,开什么国际玩笑!而且花子还一边笑着说的,态度极不认真。
当下陈冬尔就火了,说:“你们有钱人家的女孩,能别拿我们寻开心吗?你觉得这样好玩吗?你找错人了,我没时间跟你玩这样的游戏!”说完转头就走。
花子吃了一惊,没料到他那么大的反应,她上去拉住陈冬尔,问:“你,你喜欢我吗?”
陈冬尔厌恶地甩开她,说:“不喜欢!”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花子呆呆地站在原地。
第二天花子想和陈冬尔说话,陈冬尔都故作没看见,装作很忙的样子。其他男同事也慢慢疏远了花子,一时间,同事间纷纷营造出一种“看上去很纯情其实玩弄感情”的光环笼罩在花子身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陈冬尔更加觉得自己判断没错,花子的女神形象在心目中一落千丈,一看见她就厌烦不已。
从此,花子更安静了,只跟几个女孩呆在一起。女孩们因为男同事终于不再围绕花子转而重新接纳了她,关系更胜从前。
有时候,陈冬尔远远看着花子对着电脑发呆,又很痛惜,因为他觉得只有他了解花子的孤独,但自己却远离了她,让她的孤独加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