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托洛茨基:革命家与文学批评家
苏联第一代革命家,都是一些才华横溢的人:除列宁外还有托洛茨基、卢那察尔斯基、布哈林、米加涅夫、季诺维耶夫(还没算上更早些时候的普列汉诺夫和沃罗夫斯基)。斯大林不行,他不过是一个武夫,这当然是他的一桩心病。他曾经给他的老乡、大诗人帕斯捷尔纳克寄了一些诗稿,谎称是他的朋友写的,并想知道这些诗写得怎么样、自己的这位朋友适不适合写诗。帕斯捷尔纳克一看那些蹩脚的诗就知道是斯大林自己写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尽量拖延时间,想让对方忘记这件事。但询问电话还是来了,帕斯捷尔纳克拿起电话说:叫您的朋友找点别的事干,干对他更合适的事情吧。在上面提到的人中,除列宁和卢那察尔斯基两人外,其他人都在1936年8月开始的“莫斯科审讯”之后,被斯大林干掉了。
托洛茨基(l879—1940)是继列宁之后的苏共第二号领袖人物。列宁流亡国外时,他一直在主持党的工作。1917年10月列宁回到彼得格勒,是托洛茨基第一次向工人、水兵介绍了列宁。他们之间有过许多严重的分歧,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们一起推行“新经济政策”。列宁于1924年1月21日逝世,他在9月写了那篇著名的文章《十月的教训》,提出“应该使全党,特别是它的年轻一代切实地研究十月的经验,因为这个经验极深刻地、确实地、真正地检验了过去,而给未来开启了广阔的大门”【39】。他还要求公布十月革命以来的革命史、党史的文件和资料。斯大林、米加涅夫、季诺维耶夫三人领导小组立即组织了反击,要彻底“埋葬托洛茨基主义这一思潮”。托洛茨基被开除出党,并被流放到阿拉木图,1929年被驱逐出境。在国外,他成了反苏的领袖人物,并试图成立“第四国际”。本来他流亡在法国、挪威等地,后来因为有人追杀,他于1936年避难南美洲。1940年8月,杀手还是追到墨西哥将他杀害了。
对这些革命家来说,文学批评是他们的“副业”,但这些“副业”的理论水准和文章气派已经足以令专业批评家吃惊了。在这些人当中,文学界最熟识的要算是卢那察尔斯基和托洛茨基。卢那察尔斯基(1875—1933)是列宁的朋友,革命前夕他们之间有过许多分歧,但他最终还是支持了“十月革命”。1917年10月,他在斯莫尔尼宫向全俄罗斯宣读了列宁起草的《告工人、士兵和农民书》。革命后,他担任过教育人民委员(管教育和文化的部长),和高尔基一起为保护俄罗斯文化做了很多工作。斯大林时期,他担任中央学术委员会、科学院等单位的领导职务。1933年,他被任命为驻西班牙的第一任大使,在赴任途中病逝。革命前他曾经留学于瑞士的苏黎世大学哲学系,并与普列汉诺夫及“劳动解放社”的成员结下了友谊。由于他与国际文化界有密切的关系,他成了斯大林时期苏联的文化使者;再加上他一直从事文化工作,不介入权力之争,并且很听话(比高尔基还听话),“党叫干啥就干啥”,所以他才没有遭受斯大林的迫害。
卢那察尔斯基的那些论俄国古典作家的文章写得极有才华,但写到当代作家时,他就更多地不是一个文学批评家,而像一个政治家。在《作家和政治家》一文中,他力图从理论上混淆作家和政治家的界限。他写了大量的关于高尔基的评论。凭着他的理论素养、艺术鉴赏力以及与高尔基的密切关系,他怎么会不知道长篇小说《忏悔》在艺术上要高于《母亲》呢!但他却为了政治上的需要,拼命地抬高《母亲》的价值。这与托洛茨基的立场恰恰相反。所以,在斯大林时代,他也参与了对托洛茨基的批判。
《文学与革命》是托洛茨基留下的唯一一本文学评论集。全书分两部,第一部《当代文学》,用稍稍过火、但又很精辟的语调论述了扎米亚京、安德列·别雷、“谢拉皮翁兄弟”、未来主义、“革命文学同路人”皮利尼亚克、叶赛宁、勃洛克等一大批作家的创作;第二部《前夜》,论述了革命前夜知识分子的思想观、审美观的变化,并激烈地批评了知识分子中的“颓废”情绪。他还有“当今的艺术根植于革命前的昨天”这一“连续统一”的思想,将第一和第二两部联系在一起。托洛茨基在5月9日的中央文学讨论会上,发表了《论文学和俄共的政策》的讲话,重申了自己的文学观,遭到了“全俄无产阶级作家联合会”(即“瓦普”)的激烈攻击。托洛茨基对“瓦普”的作家们说:“如果你们竭力要把‘莫普’和‘瓦普’变成无产阶级文学的工厂,那么你们肯定是要失败的,就像你们至今为止一直没有成功一样。”【40】“瓦普”的代表叫了起来:我们有自己的作家,杰米扬·别德内依、李别进斯基。托洛茨基说:总不能老是杰米扬、杰米扬的,“杰米扬是旧文学、十月革命前文学的产物。他任何流派都没有创建……他是我们旧文学最后一个革命的孩子。”【41】“李别进斯基同志,‘同路人’的仇人,自己却在模仿皮利尼亚克,甚至模仿别雷……(他的小说创作)是一条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一边是皮利尼亚克,另一边是安德列·别雷……他需要学习,需要成长。这么一来,就需要皮利尼亚克了。”【42】李别进斯基插话说:“这就表明,我在中皮利尼亚克的毒。”托洛茨基说:“人的肌体只有一边中毒一边产生出解毒的体内抗体才能吸收营养。生命的活动就是这样。如果把您晒干,像条干鱼,那倒是不会中毒了,可也不会吸收营养了,什么都不会有了。”【43】
托洛茨基还说:“十月革命似乎以自己直接的行动扼杀了文学。诗人和艺术家沉默了。这是偶然的吗?不是。常言道:枪炮轰鸣日,缪斯沉默时。要使文学得以复活,还需要一个喘息。在我们这儿,文学是与新经济政策一同开始复活的。复活后,它立即被涂上了同路人的色彩。不能不尊重事实。”【44】托洛茨基告诫“瓦普”作家们:在花盆里撒下一粒豆子,是长不出无产阶级文学大树的,要他们提高文化知识的水平。他的告诫在当时是不合时宜的,他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了。而一个没有文化的、大搞宗派主义的作家群(从“瓦普”到“拉普”),在苏联文坛称霸了十几年,留一下了一堆令人头疼的、只有史料意义的“边角料”。
在那次著名的中央文学会议上,托洛茨基反复地强调:“应当把文学当科学去对待”、“不能像对待政治那样对待艺术”、“阶级标准应当被艺术地折射……必须使阶级的标准与创作的完全特殊的特点相适应”【45】等等。在以后与斯大林的政治斗争中,这些话都成了他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