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四接着讲道:过了一会儿,这姑娘来到了我们的村头。我上去拦住她,我说,姑娘,你从哪边过来?这姑娘回头指了指来时的路,说,俺从那边过来哩。我说,姑娘,说出来你可别嫌难听,你过来时薅俺们村的葱吃了。那姑娘脸涨得通红,急急地说,谁薅你们葱了?谁薅你们葱了?我说,薅没薅葱,那得看凭据。那姑娘说,你找出来凭据,俺就承认!我说,吃没吃葱,能闻得出来,你敢叫我闻闻你吃葱没有?那姑娘开始犹豫了一下,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偷吃葱,同意让我闻闻她的嘴。我趁势上去亲了那姑娘一口,然后说,没有吃葱就算了,你还走你的路吧!要不要上屋里喝口水?那姑娘撇撇嘴,一溜烟就跑了。我们村里的几个光棍汉瞪大了眼睛,见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亲了那姑娘一口,不得不凑钱给我买了盒白河桥烟,俺美美地抽了几天。
5号房里有一个读过书的犯人听后说:“四哥啊,这故事是不赖,可我听着像是南阳历史上有名的乱世奇才庞振坤的事儿,是不?”
赖四说:“是庞振坤的事儿,可是你四哥也学会了。”
大伙就笑。牢头说:“四哥,就亲那一口,就把这姑娘弄到手了,不会吧?接着讲啊!”
“是要接着讲。”赖四接着说,“真是日怪,自从亲了那姑娘一口,他娘的,到夜里算是睡不着觉了,眼前总是她的眼神,她的笑脸。我左一个翻身,右一个翻身,把床板弄得哐哐响。长长的夜,我想想就有气,俺都二十八了,再不找个女人,怕是一辈子要打光棍哩!可这种事情又没有办法明去催俺爹,我知道俺爹他也是没有法子。天一亮,我在桌子上写了一行字,字写得像狗爬一样,不怕弟兄们笑话,小学一年级俺就上了仨。写完,我就下地了。回来一看,俺爹也在上边写了一行字。我一看俺爹写的话,就来气,等你凑够钱,俺早就兔子过岭了。我又接着写了一句。俺爹的脾气也够倔的,又接着俺写的写了一句,这四句连在一起就成了下边的顺口溜:儿子:儿子今年二十九,父亲:老子银钱不凑手,儿子:夜夜抱着杆子睡,父亲:左手累了换右手。”大伙儿听后大笑。
牢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后说赖四:“四哥啊,你可真是个好说书的。说恁长时间了,还没说到咋把俺这个嫂子弄到手哩!还得下回分解是不是?”
赖四接着说:“你往下听嘛!好事多磨。这还得从俺骑自行车说起。那时候,俺们村里只有俺三叔家有辆半旧的自行车。为了见到这个姑娘,我好说歹说骑着三叔的自行车到邻村去等,一直等了三天,终于等到她出来要上街,俺就在她后边跟着,死乞白赖地活缠磨,非要带她上街不可。她说啥也不肯坐。我说,前天在俺们村,我还亲过你的嘴,坐我个车又怕啥啦!那姑娘胆子也不小,瞪了我一眼,说,那天过来我就知道是你使的坏心眼,骗俺哩!我说,要是能骗住你俺算是有本事啦!三说两不说的,她就坐上俺的自行车了。俗话说,骑车人有三快:下坡跑得快,下雨跑得快,带着女人跑得快。我带着这姑娘一溜风,腿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到一个下坡处,车子更像飞一样。我突然一刹闸,她没防备,一下子就倒在我身上了。俺就是要的这个效果,我顺势把她一搂,一只手就伸进她怀里,摸住了她的****。哎,那时候,她的****好大好软乎啊……不说了,从这以后,这姑娘就成了俺女人,你们的嫂子。”
赖四见一群人听出了口水,就打住了,而大伙儿还沉浸在他讲述的浪漫故事之中。牢头问道:“四哥,嫂子长得美不美?”
赖四一听这句话,立刻来了精神,说:“光说不练不是好把式。关于你嫂子,俺有段鼓儿哼,你们听听。”大伙儿齐声叫好。
此时,多了个心眼的赖四想,农村要搞农村文化,企业要搞企业文化,监狱要搞监狱文化,这看守所里肯定也需要活跃文化生活,倘若是……想到此,他把唱腔提得格外高,有意让其他号子里的人和看守的人听见。
只听赖四大声哼道:
要问你嫂子啥模样,
打起钢板说一番:
二十来岁正青春,
上宽下窄瓜子脸。
黑油油的青丝如墨染,
两道眉毛弯又弯。
机灵灵一对杏核眼,
脸皮白得赛鸡蛋。
樱桃小口糯米牙,
说话声音像弹弦,
高高的胸脯颤又颤,
弟兄们啊,
你看一眼就要晕三天。
虽然不是天仙女,
能比那三国美貂蝉。
大剪小缝全都会,
扎花描云学得全。
……
在看守所这个小天地里,赖四的才能得到了充分发挥,他以他的满腹故事、幽默的哼唱为大伙儿解除了寂寞,打发了索然无味的时光,带来了一片笑声。
这一天,他正在和5号房的伙伴们闲聊,只听一名看守对着窗口喊道:“张世发,出来!”他以为是传讯他或是有人来看他,赶快跟着那位看守出来了。不过,这一次没有让他去审讯室,也没有让他去接待室,而是让他去了所长办公室。
在这间不是他轻易能进的办公室里,看到了他曾见过的看守所的方副所长。他听到方副所长轻声问那位看守:“这就是张世发?”又对他说,“张世发,今天找你说说话。”
赖四听出来方副所长的言辞不严厉,他说的是“说说话”,就不会是审讯,就连忙点头,诺诺连声。
“张世发,在这里边习惯吗?”方副所长问。
“习惯,习惯。”赖四回答道。
“没有你当老板舒服吧!”
“一样,一样。”
“总不一样吧?”方副所长嘿嘿笑笑。
赖四点点头:“各有各的味道。”
他们闲聊了几句。赖四感到方副所长没有审讯时的那种威严,说话口气很和蔼。
方副所长接着说:“张世发,我看了关于你的问题材料。你是顺江有名的企业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愿意看到。既来之,则安之,要配合公安机关弄清问题,要接受教训。听说你会说鼓儿哼?”
赖四连忙回答道:“说不好,说不好,当年要饭吃的小手艺,派不上用场。”
方副所长说:“不对。鼓儿哼是顺江流传很久的一种曲艺形式,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目前几近失传,很值得挖掘、整理、继承。那天从5号房门前过,听见你唱得不错,我们想,这里边也得活跃活跃文化生活,你就编一段有教育意义的唱词,编好了,组织一场晚会。怎么样?”
赖四心里一阵暗喜,果然是达到了目的,但他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仍略带点拘谨地说:“既然领导信任,就试试吧!”
回到5号房,赖四兴奋不已,浑身就来了劲儿,自己给自己打着气:赖四啊赖四,否极泰来鸿运到,是骡子是马看今朝。你可要争争气,说不定这还是个转机哩!他一夜没睡觉,就把唱词编出来了,让看守递交给方副所长。两天后的一个上午,所里就把在押的犯人集中在一个小礼堂里,让听赖四的演唱。
人坐齐整后,方副所长示意他开始吧。
赖四就这样哼唱起来了:
小鼓一打响连天,
听俺把身世说一番,
赖四从小家境寒,
日子过得好凄惨,
正赶上农业学大寨,
一个工不值两毛钱,
又缺吃,又少穿,
三间草房露着天。
那一天我爹上街买个大烧饼,
俺弟兄五个吃三天,
一个个馋得流口水,
一次次只啃一点点。
俺十六七还没有穿裤衩,
脱了裤子露着蛋。
俺娘患病整三年,
躺床上吃药没有钱,
多艰难,还要供俺把书念,
目的是望子成龙出息点。
过了一九七九年,
党的政策放了宽,
谁有本事谁致富,
俺敢冒风险,甩开手脚,不怕流汗,闯过了一关又一关,做了生意挣了钱。
叹的是,一不小心失了足,
被公安扭送进这高墙院,
妻子想,孩子念,
父母双亲哭瞎眼,
俺心里就像如刀剜,
吃不好,睡不安,
捶胸顿足泪涟涟,
只有泪水来洗脸。
人到此处已无路,
只能是认认真真,老老实实,接受教育,痛改前非,立功赎罪,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从今后当一个遵纪守法求荣弃耻的男子汉……
哼哼哼……哼哼哼……
赖四越唱越难受,两眼竟禁不住流下泪,在场听他演唱的罪犯中也有好多人泣不成声。有的人还在窃窃私语:咱弟兄们以后可别再干犯法事儿。
这时候,方副所长满面笑容地走到赖四跟前,对他说:“赖四啊,今晚你演唱得不错,很有教育意义,以后你就多编点这方面的好段子唱唱,对大家也是个教育。”
赖四自然十分高兴,也证明自己的预感没有错。他谦恭地笑笑说:“谢谢领导鼓励,我一定认真去做。”
隔了一天,方副所长把赖四领出了大房间,住进了一个小单间。
这是一个不足八平方米的小房间,放有一张床,一张桌,还有一台小黑白电视机。同5号房的大房间相比,赖四感觉就像进了天堂,心里暗暗高兴,想不到当年混肚皮的雕虫小技在这看守所里竟然派上了用场。这不仅改变了自己的生存状况,说不定对将来解决自己的问题也能起到作用,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在这小房间里,赖四煞费苦心,搜肠刮肚,又编了几个小唱段交给了方副所长。方副所长看了说:“不错,不错!虽然土气了点儿,但还是有点味,再好好锤炼锤炼,找机会再给大家演唱演唱。”
赖四连连点头称是,心里说:我肚子里的墨水没有半瓶,就个小学三年级水平,不土才日怪哩!
自从赖四住进了单间,办事情也就方便了许多。韦娜和桂儿得知了消息,疏通关系,给他送进了些好烟好酒。他趁和方副所长商讨唱词之际,把这些烟酒塞给了方副所长,方副所长当然对他也宽松了许多。
有一天,赖四在看电视新闻,当看到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被美国审讯的报道时,不禁哑然失笑,心里说:****娘的,萨达姆堂堂一个国家总统,当年呼风唤雨,不可一世,如今成了阶下囚,不也就住一个单间吗?我赖四如今过的也不比你萨达姆差哩!
其他牢房的罪犯们,起初对赖四唱鼓儿哼有点喜欢,后来看赖四住了单间就有点羡慕,再后来看他和方副所长打得火热,在这看守所里像个自由人一般,就有些恨他了。有的隔着窗子,朝着赖四骂道:呸!****娘的,就凭你那张臭嘴,如今在这院子里成吃香人了。也有人说:“会卖嘴的人啥时候都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