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夏起草的这个方案大概意思是:目前达川工业园区北秋江南岸约14平方公里土地纳入工业园区开发范畴,连接南北岸的桥梁,采用BT方式建设,由承接方垫资兴建,三年后由工业园区偿还本息,并许以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南岸土地出让金由工业园区运作,除了用以偿还架桥建设资金,还要负责这一区域的公用设施建设,建起一个新的繁荣带。
许书记还告诉温八雅一个好消息,政府还将对这项BT工程贴息。
网络、电视、报纸发布这项招标广告半个多月了,报名者寥寥无几,毕竟这项工程要垫资上亿元。此时,即便有实力的企业也没有看好闽北这片投资热点。
罗小夏游说王汉青也不顺利,王汉青听完罗小夏的介绍,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只是很热情地张罗如何接待罗小夏,他甚至拿出两瓶珍藏多年的茅台,要与罗小夏一醉方休,而罗小夏的心思当然不在吃喝上,一直思忖着如何说服王汉青。
王汉青从房地产开发里尝到的甜头足以让他陶醉,他要寻找新的发展项目,眼睛也是盯在房地产圈里,毕竟房地产业的获利太诱人了。要他垫付如此巨额资金,他怎么会有兴趣呢,但他又不忍心当面拒绝罗小夏的一片盛情,他只能用热情的接待来弥补。
王汉青在房地产业出道很早,21岁大学毕业,那年他凭着一张名牌大学建筑系的毕业证书,很快被一家安居工程公司聘为CEO(首席执行官),年薪15万,还配了一部专车,提供一套住房。他的父母对他这样的工作也很满意。没想到他干了不满两年就辞职了。他对这一行业的操作已经轻车熟路,缺乏的就是资金。一年春节回家探望父母,经朋友介绍,他看中了一块地,他调动家族中一切资源,千方百计筹集了几百万资金,开发了第一个房地产项目,谁想到,此时的中国房价像点了火的火箭,没用几年时间就翻了好几个筋斗。王汉青首战大捷,挣了个盆满钵满。随后便一发而不可收,他连续开发了好几个楼盘都大获成功。他仿佛建房子上了瘾,自己老大不小了,也顾不上成个家,一个30多岁的单身男子,身家过亿,又有名牌大学的文凭,怎样的炙手可热都可以想象。36岁那年在父母的催促下,他似乎想得有点壮烈,不就是结婚吗?别人能结我也能,婚姻这东西,太认真必有烦恼。他后来与一位公务员结了婚,妻子倒也温柔贤淑,女人能相夫教子足矣。
王汉青接待罗小夏确实很用心很隆重,特意安排在五星级宾馆,公司里能上眼的售楼小姐都到位了。可罗小夏却显得心不在焉,席间还出去打了好长一通电话。王汉青见罗小夏没兴致这所谓的“花酒”,就匆匆宣布结束。他拉着罗小夏上KTV,一边走一边还唠叨着:“公司里那些女孩子就是放不开,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我们到KTV,我给你找几个热情奔放的女孩。”
罗小夏停住脚步说:“汉青,我们不去那地方吧,找个茶楼,我们再聊聊。”
王汉青知道罗小夏不死心,又想给他说BT项目的事,但碍于面子,只好同意罗小夏的建议,就说:“那我们就去语儿泉茶楼吧,那里的陈老板是我哥们,茶楼布置得很有艺术品味,文化氛围很浓啊,我也正想带你去欣赏欣赏。”
罗小夏的兴致全然不在这上面,到了“语儿泉”茶楼,恰好陈老板不在,王汉青要挂电话给陈老板,欲请他介绍一下这里的茶与文化结合的一些创意。
罗小夏制止王汉青说:“咱们还是单独聊聊吧。”
王汉青硬着头皮顺从,毕竟罗小夏有恩于王汉青,当年王汉青起步时罗小夏没少帮忙。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包间坐下,罗小夏对茶艺小姐说:“你走吧,我们自己来。”茶艺小姐离开后,罗小夏也没心思泡茶,开门见山说:“汉青,我下午跟你说得有些草率,你对这个项目不感兴趣我理解,我知道你现在的房地产生意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如果要在这个时候让你沉淀太多的资金在这项目上,换我也不乐意。但我记得你说过,搞房地产项目最头疼的就是地的问题。找地、征地、拆迁、审批……没有一项不头疼,如果你接受这个项目,回报的是大片省却这些麻烦的土地,你愿意承接吗?”
王汉青仍有点疑惑地问:“此话怎讲?你能说得具体点吗?”
罗小夏开始泡茶,他知道事情说到点子上,王汉青也许会改变思路的,不妨先吊一吊他的胃口。
罗小夏喝茶有道,嘴里呼呼作响,然后陶醉地赞道:“这茶让人口中生津,回味无穷呐,这是什么茶呀?”
王汉青漫不经心回道:“听陈老板说,这茶生长在景区的岩石边的,山间云雾缭绕,有股特殊的岩韵,喝过这茶的人没有不说好的。走时记住带两盒走。”
罗小夏觉得该说正事了,于是清清嗓子说道:“汉青,你我兄弟多年,我自然会为你客观分析这项目的前景。我们工业园区离达川城区不过几公里,用不了几年,就有可能与达川城区连成一片。因此,这片土地的升值前景可想而知,市委、市政府已经同意将这片土地纳入工业园区范围,并由我们运作,土地出让金部分用以偿还这个BT项目的建设费用,我刚才和我们主任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他同意我的想法,直接用土地抵债,而且现在优惠幅度很大,如果能给你1000亩地,现在我们的出让价是每亩10万,价值也达一个亿,若干年后,这土地的价值不可估量,而你们投资建这座桥,我们测算过,应该在8000多万左右。这笔账你应该比我算得更清楚。”
经他如此一说,王汉青开始有些心动,深思良久才答应抽时间去考察后再做决定。
罗小夏急道:“还抽什么时间,明天就随我去现场考察。”
王汉青笑道:“你呀,一辈子改不了急性子。”
第二天,温八雅亲自陪王汉青考察,他们一行在达川工业园区附近来回穿梭着,寻找最佳建桥点。在北秋江一个相对狭窄处,大家的目光都停住了,此处应该是最佳建桥点。但不远处的江边,有个塔形建筑,王汉青就问那座建筑是何用途,罗小夏回道:“那个是达川自来水公司的取水口。”王汉青惊道:“据我所知,《水污染防治法》规定,禁止在生活饮用水、地表水源一级保护区内和距取水口上游1000米、下游100米内新建扩建与供水设施和保护水源无关的建设项目。我们在此处建桥,环保部门可要干涉的。”
温八雅很惊讶,作为政府官员,对此项规定他们都不知晓,而作为商人的王汉青却对国家政策法规了解得如此透彻,确实令人钦佩。
一行人继续往下游走着,猝然间,罗小夏蹲在地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冒出,大家急切问道:“小夏,你怎么啦?”此刻,罗小夏脸色惨白,声音越来越弱了。有人急拨120电话,有人把他扶到一块平地上躺下。罗小夏此时已经昏厥过去了。王汉青蹲在罗小夏身边带着哭声喊道:“小夏,小夏,你怎么啦,快醒醒。你放心,我会接这个项目的,你快醒醒呀……”
有人提议先用车把罗小夏送到医院,可以争取时间,温八雅摇摇头冷静道:“情况突然,病因不明,不可对病人乱动,万一是脑溢血,反倒会害了他。”好不容易等到120急救车来,医生护士对罗小夏紧张而小心翼翼地简单处理后,一路鸣着笛匆匆赶往医院去了。
在医院抢救期间,温八雅和王汉青都守候在医院,中饭也顾不上吃。罗小夏虽然已经苏醒,但身体非常虚弱,一直还在ICU病房里,医生也不让探视。等罗小夏爱人赶到,温八雅和王汉青才暂时离开。
一周后,温八雅接到罗小夏爱人的电话,没说两句话,她就泣不成声了。温八雅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搁下电话匆匆赶往医院。见罗小夏的爱人眼睛哭肿得像个烂樱桃似的,温八雅难受得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茫然接过片子和诊断书,上面赫然写着:“胃部CA,已大面积转移扩散。”
温八雅心里像被重重地击了一锤,好一阵的绞痛,镇定片刻才问道:“他本人知道吗?”
罗小夏爱人回道:“没告诉他,但估计他猜到了。”
温八雅当机立断说:“马上转院,到上海去,我来联系,治疗费用我们先筹集。”
罗小夏爱人摇摇头说:“不是钱的问题,只要能挽救他的生命,我们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可医生说癌细胞都已经转移到肝部了,他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尽量减轻病人痛苦。”
温八雅沉痛无语,转身到病房看望罗小夏。见他歪靠在床头,正翻着什么资料,虽然虚弱,但很平静。看温八雅进来,便欠欠身子欲坐起。温八雅连忙阻止,劝其继续躺下。
罗小夏依然面带笑容说道:“主任,您这么忙,就不必来看我了。”
温八雅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话,然后拖了把椅子,在罗小夏旁边坐下,拉着罗小夏的手,却良久说不出话,眼眶忽然有点湿润,他努力克制住情绪,装出轻松的样子,拍拍罗小夏的手背说:“好好养病,相信现在的医疗技术有办法的。”
罗小夏反倒安慰起温八雅:“我知道没事的,主任您别为我操心了。我这几天感觉好多了。对了,那个BT项目进展怎样?”
温八雅说:“已经草签了协议。你安心养病,这些事我们会做好的。”
温八雅从医院出来时,一直后悔自己粗心,联想平常罗小夏常皱眉头,应该是胃疼。要是早点催促罗小夏去做检查,何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他不能确定罗小夏是否真的知道自己的病情,从罗小夏轻松的表情看,似乎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可罗小夏是个很聪明的人呀。
三天后,温八雅经与罗小夏家属商量,还是把罗小夏转到省立医院。坚强乐观的罗小夏在医院里坚持了八个月,只是自从他住进了医院,再也没出来过。
罗小夏走了,走得非常平静,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但他确实给人留下了积极、乐观、勇于进取的一面。虽然三个月后,达川市委追认他为优秀共产党员,但不论温八雅以及众多熟识罗小夏的人,甚至罗小夏本人不能不说心中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惋惜。
罗小夏的身影不时浮现在温八雅的脑海里,以至他常常揪心地愣怔。当初如果不调罗小夏来,这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呀?
在罗小夏生命的最后时刻,章启杰和王汉青一直陪伴左右,王汉青只能以几个已建好的桥墩照片告慰罗小夏,所幸的是王汉青这个项目成为BT运作的一个典范。
次年的清明节,段文生手持鲜花,身着黑衣,出现在罗小夏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