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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财有道

入夜,方圆四公里的战场上,到处是熊熊的篝火和一条条长龙般的火把,一军五团、六团和补充团官兵肃清残敌及打扫战场的工作已接近尾声。

高智华部的三千官兵早已集结在一起,目送自己长官的遗体被抬上蔡忠笏调来的卡车。补充团参谋杨斌上校、高智华的副官陈上校、二营长卢明迪中校等学友故交,默默登上车厢,一起将高智华的遗体送回进贤县城的指挥部停放,并迅速呈报革命军总部,等候命令。

卡车徐徐开动,三千官兵和卢明迪的一连,跟随在卡车后面返回进贤,五团长李延年、六团长郭俊,蔡忠笏和安毅等二十余名将校,骑马送出三里至石桥头方才返回,战果也在这时粗略统计出来。

此战歼灭敌军四千余人,俘虏敌军一万七千余人,缴获轻机枪八十一挺、沪产八二迫击炮二十七门、长短枪堆积如山,暂时无法统计。除蒋镇臣等十余将帅和数百亲随抢夺渔船驶向军山湖东北岸率先逃脱之外,敌军一个师、一个混成旅和三个旅的残部尽数落入二师囊中。其中,安毅团歼敌两千二百余人,俘虏敌军四千二百余人,战马一百三十五匹,两千余官兵一路追击缴获的金银和钱财,折合现洋高达三万二千元之多。

令各团长官无比羡慕的是,安毅的团副胡子率领模范营高速追至军山湖畔,看到敌军已抢夺村民百余艘大小渔船拼命划向湖心,立刻调来迫击炮连,架炮就射,再命令数十江西籍的弟兄们大声喊话劝降。敌人仓皇逃窜,置之不理,胡子再下令两轮齐射,将逃在前方两公里的几艘大小渔船炸得四分五裂之后,魂飞魄散的逃敌终于屈服了,逃在后面的六十余条大小渔船,共七百余名残敌,被迫返回投降,其中包括二十余名校官在内。

各团各部所不知道的是,胡子在其中的两条大船上飞快搬下十二个大箱子、二十五挺已经打光子弹的轻机枪,立刻命令一个连的老弟兄抬到战场后方,藏匿于本部数十名受伤弟兄和军需辎重中间。具体箱子里面装着什么,胡子也没空查看,只是根据俘虏的随船军需官供认,知道里面装着蒋镇臣镇守江西数年搜刮而来的大批金银财宝。

夜已深,各团团长、团副聚在篝火旁,你一言我一语讨价还价,瓜分战利品。

争论片刻,安毅非常大方地表态:“小弟建议各部抓获的俘虏、长短枪、马匹由各部自行处理,堆积在一起的二十七门迫击炮和八十一挺轻机枪,只需让小弟先取走其中的二十挺轻机枪即可,其他一切由各位老大自行分配,如何?”

郭俊和李延年略作商议便答应下来,安毅命令顾老二率领警卫连的一个排弟兄一起去,挑选出二十挺最新的轻机枪随即返回。其他两个团一人一半,很快便分赃完毕,各自率领所部押解俘虏返回南昌城内大营。

蔡忠笏的两辆卡车已开往进贤县城,剩下的十四辆成了运送伤员的最佳工具。

将数百名受伤弟兄尽数抬上车厢后,车队便起程开赴南昌,蔡忠笏和副官随从则率领自己毫发未伤却收获丰盛的步兵连,跟随安毅补充团的大队人马向西北方向二十八公里的南昌县开进。

次日上午十点,一觉醒来的蔡忠笏仍未从痛失好友的伤感中摆脱出来。他与安毅在澄碧湖畔临时营地草草喝了两碗粥,命令副官和侍卫抬上装着三千大洋的弹药箱出营等候,与安毅密商十几分钟,便与邻桌的胡子、尹继南和顾老二等人依依话别,率领尽数返回的十六辆车和自己的步兵连,赶赴北面十八公里的南昌城外西大营休整。

送走了蔡忠笏一行,营门口的安毅大呼备马,领着胡子、顾老二和模范营一连的两百余弟兄,浩浩荡荡地开往澄碧湖南面的南昌县县衙。

安毅对这个背靠澄碧湖、占地五十余亩的县衙垂涎已久,凌晨四点到达,是为了不惊扰民众,安毅只能命令麾下弟兄将数千俘虏押进湖东宽大的车马行里,将仅有的三十余顶大小帐篷围着车马行竖成一圈,各营弟兄顶着凛冽的寒风,睡在一排排民居、商铺的门楼和廊檐底下。今日一大早醒来,安毅骑马四处巡视一圈,看到自己的上千弟兄抱着枪睡在民居前瑟瑟发抖的样子心疼不已,终于把目光停在了本县最大的县衙上。

安毅通过询问本地民众和俘虏,得知这个高墙环绕的县衙里,院中有院,设施齐全,拥有大小房屋一百六十多间,临湖的十亩后院还有个可容纳千人的军营、一个校场和两条箭道,西院是县警察局和牢房,东院则是县太爷一家居住的豪华庭院。

安毅立刻决定把县衙当成自己的营区,心想军法严禁扰民,但从没有一条严禁扰官的规定。既然现在每个团都跑关系走后门,急巴巴地想方设法拥进北面那个条件优越、最为繁华热闹的南昌市里驻扎,毫不怜惜地把自己的补充团赶到远离市区的老县城来。尤其是政治部、后勤部那帮大老爷们将自己的营区分在这里后,只是简单地通报一声就算完事了,全他娘的挤进南昌城里去享受革命胜利的果实,至今也没一个人过来看一眼连续劳碌奔波、苦战几天几夜的补充团。这样的话,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老子也要改善居住和生活条件!尽管这个姓江的县太爷,昨天下午又是放炮,又是挂彩地换上“国民政府江西省南昌县政府”的牌子,老子也要想方设法把他赶出去。

两百余名全副武装、精神抖擞的官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跟随在十余匹战马之后,拐进县衙前的大街就小跑起来,街上行人纷纷躲避,惊愕注视。

安毅来到县衙门前,勒住马大声命令:“一连一排,封锁西院警察局,把里面的人统统缴械看管起来,并立刻接管监狱。”

“是!”一排长抽出驳壳枪,率领三十余名弟兄奔向西面。

“二排、三排、警卫连六排,将门口这两个伪警察给老子缴械看管,其余弟兄进入院内展开搜查,抗拒者杀无赦!”安毅狠狠地发令。

“是!”三个排长吼着回答,六排的两个弟兄早已蹿上前,把两个看门警察放倒在地,一百余弟兄迅速冲进朱红色的宽大衙门。

安毅和胡子等人翻身下马,整整衣冠,信步而入,县衙里鸡飞狗跳,惊呼阵阵。

年逾四十的矮瘦县长战战兢兢地跑到安毅面前,鼓起勇气大声抗议:“你们不能这样啊!本人也是国民政府任命的官员,自己人可不能这么做啊……”

安毅不理不睬,走到县衙大堂里,看了一眼高高的宝座和正上方“明镜高悬”

的蓝底金字牌匾,顿时有种时空恍惚之感。他晃晃脑袋,自嘲地笑了笑,登上高台的三级台阶,走到长两米多宽一米的宝案后,缓缓坐在雕工精美的宽大椅子上,看了看桌上的文房四宝,捡起厚实的惊堂木仔细端详,微微一笑,突然拍在案上。

“啪”的一声脆响,竟将堂中包括胡子和顾老二在内的所有人吓了一跳。

“哈哈!你姓江是吧?先介绍一下,本人安毅,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二师上校团长,奉命进驻此县并维持治安建立防务。江先生,你说你是国民政府任命的官员,请你把委任状拿出来让我看看;还有,既然你说自己是国民政府官员,也请你把你的上级主管部门以及主官的名字一同报来。”安毅客气地说道。

江县长顿时大急,寒冷的气温中他的额头竟冒出了一层汗珠:“长官,是这样的,下官接受的是来自武汉的口头委任,委任状随后就到,任命下官的上峰是……是党部……对!是国民党中央党部!昨天上午张特派员亲自来到此处,承诺一周之内,南昌城里的江西省党部就会成立办公,就会将下官的委任状送达,下官昨日下午就已经遵命挂出了牌子,安团长,这都是真的啊!”

安毅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和气地说道:“江先生,你知道国民政府所有的县长任命,都必须经过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吗?而且必须有部长的签名,委任才具备法律效力你知道吗?陈部长他人还在广州呢,武汉那边只是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武汉行营,负责的是军务而非民政,他们怎么可能给你发出任命?而且,江西省党部的成立没一个月时间休想办成。因此我认为,如果你不是上当受骗,就是所托非人。在此,我奉劝你尽快离开吧,本县的一切从今日起由国民革命军接管,你有何疑问或者不甘,就请前往北面的南昌城,向即将进驻南昌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申诉。

“哈哈……快走吧,带上你能带走的一切尽快离开,我的六千多官兵就要开进此地,到时惊扰江先生的家眷就不好了。你收拾完,我就派人送你出城,省得你被我军的警备岗哨盘问拦截出不去。”

江县长听完这话差点儿崩溃,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跌跌撞撞地离开大堂走向东院,半小时后从湖东的马车行请来四驾马车和五顶轿子,搬出几大车细软装车完毕,领着三个妻妾和两个儿女黯然赶往南昌城里自己的别院。

与此同时,工兵连已经将北院军营的东出沿湖通道拓宽完毕,团部直属各部、三营、四营官兵和驮马辎重从湖东营地和马车行源源不断开进。四千二百一十三名俘虏在午饭之后开始甄别和改编。全城各个主要进出口和战略要地已经设置岗哨,一营、二营各部分别驻扎在城郊各防地,各部的营区及其防务正在紧张修建之中。

中午,安排完一切的安毅正在大堂上与胡子、顾老二、尹继南商讨俘虏改编等事宜,一营教导员黄应武前来报告,说县警察局的晁局长要为他手下四十五个弟兄鸣冤。安毅与弟兄们略作商量,吩咐黄应武把他请来一起喝茶慢慢聊。既然县警察局长都有冤情了,看来这南昌县里没有谁不冤枉的。

不一会儿,中等个子、三十五六岁模样的警察局长被带到,他在距离安毅三米处并腿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掏出一本蓝色封面的证件,低声请求安毅查验。

安毅颇为惊讶地站起来,凝视他和气的双眼和颇为帅气的脸庞,接过证件打开一看顿时笑了,笑容满面地请他坐下一同喝茶,随即向胡子和尹继南等人介绍起来:“各位,这才是真正由咱们中央党部任命的官员,没想到我大姐的机要局早就走在咱们前面了。晁兄请入座……这位是党部二局的晁国卿中校,这位是胡家林团副,这位是我团教导员兼一营长尹继南,这位是我团警卫连连长顾长风,你身后的是一营教导员黄应武,哈哈!对不起了,关了你一上午,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晁国卿礼貌地和众人致意问好,喝了杯茶,聊了一会儿,便提出建议:“安团长,前一阵子两军对峙的时候,孙传芳部的邓如琢担心奸细出卖布防情报,在这方圆百里各镇一下就抓了三百余人,里面有很多都是屈打成招的,其中大部分已经被各自家人用重金赎出去了,还有百余人与原先的三百余各类犯人关押在一起。西院警局后面的两排牢房非常拥挤,要不赶快放出去一些,估计会闹出人命来。我建议安团长根据战争时期的军管规定,以驻军军事主官及地方临时民政官的身份,组织贵部的政治教导员一起审讯甄别一下,该放就放,该关就关,省得兄弟我晕头转向忙不过来,把其他重要工作全耽误了。要是等待南昌城里的党部来办,恐怕又要推延两三个月。”

安毅没想到还有此一着,看到尹继南对自己点点头,就明白确实有这样的相关律令,于是转向晁国卿问道:“晁兄,小弟这水平哪里能审什么案子啊!说打仗还勉强凑合,这审案的事又是另一门学问了,干脆由你来办,咱们哥几个坐你边上学习就行。”

“不不!你们来审,反正都那样,改朝换代了,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按例都会放出去,走走过场就行了。那些原本因偷情害命、斗殴致人伤残、被捕获判刑的山匪独脚大盗等犯人留着也没用,只要他们家里有钱赎回去,也放了吧。另外还有个重要原因,我这身份暂时还需要隐瞒一段时间,等龚局长或者局里的上峰到了南昌,我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做什么。如果组织需要我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当个警察局长的话,我还要继续隐瞒下去,还请诸位替我保守秘密才好。”晁国卿低声解释。

安毅等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在这小小县衙里干活,来钱竟那么容易。安毅看到弟兄们兴奋的目光,自己也备感新鲜,想了想,高兴地答应下来:“行啊,用完午饭就升堂断案吧,老子也当一回县太爷,哈哈!”

晁国卿欣慰地点点头:“今晚兄弟恭请各位一起到湖畔的逍遥楼,喝一杯酒接接风,顺便把本县几个大商人带去见见面。

“按目前的局势看,贵部估计得驻扎个把月,什么粮食肉类的都让这些商人帮着办吧,省事省钱还能交朋友。”

安毅哈哈大笑:“好!晁兄说到小弟心坎里去了,你应该知道小弟从军前就是经商的,有这爱好,哈哈……”

从午饭后开始,老县城两横两纵的大街上到处是革命军官兵的身影。这些严守军纪、脸色和善的官兵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打扫街道,清障除淤,在一万八千余民众惊讶的注视中,开始了“模范营”一贯坚持的“每到一处爱护一方”的惠民活动。

县衙大门左侧,一个排的三十余名工兵,在一营教导员黄应武上尉的指挥下,成功将三根高达八米的笔直柏木旗杆整齐地竖立起来,用泥石填进基桩夯实之后,便将两面宽大的军旗和一面硕大的党旗紧绑在旗杆上的麻绳上,在官兵们的肃穆敬礼中将三面旗帜徐徐升到旗杆顶端。

旗帜的升起就意味着此地已是党军重地,自有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庄重与威严。

旗帜刚一升起,两名小警察来到县衙大门右侧的告示栏前,熟练地贴上一张盖有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二师补充团大印、签署安毅大名的大幅告示。黄应武带着副官走近一看,“赦免告示”上的内容让他乐得嘿嘿直笑,嘀咕一句“老大真要升堂了”。

就命令完工的手下弟兄们返回城西营地,自己带着副官乐哈哈走进县衙准备配合安毅审案。

居民们看到告示贴出,慢慢拥上前,小警察中的一个站在告示墙角的石墩上大声朗读告示的内容。“赦免所有政治犯、五年以下罪犯,从宽审判五年以上罪犯”的消息随即长上翅膀,飞到老县城的大街小巷,再传向十里八乡。

下午三点,县衙大堂内外站立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革命军官兵,数百好奇的民众和牢中苦主的亲朋好友。人们战战兢兢走进敞开的四扇衙门,在警戒官兵们警惕的注视下,紧张地走过宽大的院子,聚集在大堂前的台阶下,翘首眺望宽大肃杀的大堂,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不一会儿,一位戴着黑边眼镜、长相和善斯文的军官来到高台上,大声宣布乡老名流、民众代表和有识之士可入内安坐旁听。

台阶下的民众顿时惊讶议论,喧声四起,胆子大的两个小学教师和几个年老者随即拾阶而上,向宣布消息的军官礼貌致意,随即被引入大堂。

高台上,安毅随手放下一份卷宗,心中叫苦不迭。虽然这上百个卷宗都是经过晁国卿精心挑选出来的简单案子,安毅还是感到头痛不已。他与坐在两边的尹继南和胡子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两人咧嘴大笑,尹继南放下手里的卷宗低声说了几句,安毅和胡子频频点头,似乎已拿定主意。

高台的右下方,警察局长晁国卿正与顾老二坐在一张大桌后低声闲聊。高台左下方的大桌后面,是担任记录的军需官史乐君和通信连长詹焕琪,两人也在低声交谈。大堂中部的左后两边摆放着两排椅子供乡绅名流、民众代表入座,两排椅子背后整齐地站立着两个班的警卫连弟兄。这些饱经战火杀人不眨眼的弟兄们虽然表情轻松闭口不言,但身上隐隐透出的杀气,使得整个高大宽阔的大堂充满一片威严肃杀的韵味。

随着传令官黄应武一声高呼,大堂内外顿时安静下来,审判席上的尹继南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一连宣读五十余个名字,早已准备好的警察和警卫连官兵两人一组,从大堂左侧的通道将人犯逐一带上大堂。尹继南问明台下人犯的姓名,再经晁国卿核实无误,立刻宣布无罪释放。

半小时不到,五十七个犯人感激流涕地作揖致礼,高呼“青天大老爷”而去,其中几个还双腿跪下,磕完头才抹泪离开,一个个衣衫褴褛委靡虚弱地跑出大门呼亲唤友,搂着妻儿老小嚎啕大哭,令台上的安毅和胡子欷歔不已。

五十七个冤枉的或者只犯点小错就被盘剥陷害的人离去之后,棘手的案件落到安毅手里。由于尹继南一再说明为表慎重,必须由主官来宣布释放,安毅不得不拿起名单大声命令“带上来”,十一个共产党员和农会、妇女会的人被礼貌地引进大堂。

这十一人与刚才那批截然不同,个个昂首挺胸,无所畏惧,默默走到大堂中央自觉排成两排,抬起头静静看着上方的安毅、尹继南和胡子。

安毅站起来示意站在一旁的小警察将一个麻袋拿到十一人前面放下,转向台下众人,和气地说道:“各位受苦了!从军阀把持的县政府中调出的卷宗显示,各位都不是本县人,几乎都是赣西、湘东各县的共产党同志和农会的同志,被辗转关押到这里实属偶然。回去吧,把这些记录卷宗一起带回去。麻袋里有你们被搜走的物品,还有一些本部赠送的盘缠,不成敬意。”

台下十一个人惊讶地相视片刻,站在后排中间的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人上前两步,激动地询问:“请问同志贵姓?所属部队是哪一支?”

“我叫安毅,国民革命军……”

“安营长!模范营的安营长……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浏阳县农会的老方啊!小尹,还认识我吗?”中年人激动地高呼起来。

安毅大吃一惊,连忙走下高台,来到中年人的面前仔细打量,好一会儿才歉意地笑道:“对不起了,方大哥,入赣征战经过浏阳县城码头那天,小弟因伤没有下船,是营里的几个连长下去向你们致谢的,所以我一时认不出来,请你见谅……继南?”

早已来到安毅身边的尹继南热情地与老方握手:“认识、当然认识!哎呀……方大哥这样蓬头黑脸的,我一时也没注意,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面,太意外了!黄应武上尉———”

“到!”黄应武大步跑来。

尹继南叮嘱道:“这是浏阳县赤卫队大队长老方同志,数月前咱们经过浏阳,你也和我一起上岸的,没忘吧?咱们师的四团就有三百余名浏阳县的弟兄在当时入伍,几次战斗都很勇敢,许多弟兄都牺牲了,咱们对不起乡亲们啊!快去,把老方和同志们带到后院洗漱休息,让炊事班立刻做一桌饭菜,再告诉老常,让他出去买一些服装鞋帽回来给同志们换上……方大哥,诸位,先下去休息片刻,等我们把冤枉的人都放了,再去陪各位好好聊聊。”

“谢谢小尹,谢谢了安营长!我代表湘东党委、浏阳党支部和父老乡亲谢谢你们!”老方感激地致谢,领着自己的同志们跟随黄应武走向后院。

安毅暗暗吐出口粗气,与尹继南再次回到高台。心事重重的安毅将下面三十个因争夺山林地界打架斗殴致人伤残的案子交给尹继南处理,没心情理会堂中旁听的代表和乡老,转向胡子一阵低语。胡子也是连连点头,眼睛却注视着堂中两个离开座位的老师,转念一想就知道,这两人是专门为了老方这帮人来的。

堂中三十余人犯被尹继南严令向伤者进行赔偿,并告诫众人,五日内本部党组将前去查验,若不赔偿,将严惩不贷,随后当堂释放这三十余人。严明公正的判决赢来大堂内外旁听民众的阵阵欢呼和掌声。

警察局长晁国卿见机站起来,向尹继南敬个礼,转向众人大声宣布:“本日审判到此结束,明日下午三点继续开庭!”

数百民众和十余乡老及各界代表在安毅等人的礼送下满意而归。回到大院,安毅与晁国卿低声商量几句,晁国卿点点头转身离去。

胡子不愿和地方上的人打交道,借口巡查各营军务领着几个副官警卫离开,顾老二说自己要到后面军营去会会那几十个俘虏的军官,也率领麾下离开了。安毅笑着摇了摇头,和尹继南、黄应武一起走向后院,陪伴洗完澡梳理完毕换上新衣的十一名贵客齐聚一堂,共进晚餐。

宴席进行到最后,笑容满面的安毅放下筷子,不解地问道:“方大哥,案件中记录的是你们聚众造反等罪名,这都不算什么,只是其中有一条模模糊糊,但也非常要命的罪名,让我很不解,你们怎么会持枪闯入邓如琢部杨池生旅的军事要地呢?”

老方难过地摇摇头,放下筷子声声叹息:“彼此都是革命队伍,这事也不瞒你们,说来令人气愤啊!二十五天之前,我们浏阳南面的两个县十几个乡镇闹起了恶痢,身体虚弱的老少妇孺几天内就死去三十几个,就连亲自率领长沙的医疗队前去巡查救灾的三个省委委员也先后染病倒下。广东的同志们好不容易弄到两箱奎宁,与支援我们湘东各县的一批物资一起紧急运来,沿途在各省各县同志们的严密保护下,这批物资从广东至湖南的桂东走了八天都平安无事。谁知走到攸县已进入我们自己的地盘却出事了,被一个独行大盗设下一系列圈套,在攸县城北十余里的小石桥前后突然发难,放过了走在前面的三车洋布和其他物资,无声无息打晕我们后队的十三名护送队员,劫走了广东送来的巨额援助资金和一箱奎宁。

“等我们发现时,他已逃出半里路,正好我带着一队人马从北面赶来接应,大惊之下立刻就向东追赶。谁知此人腿脚了得,扛着重达六十多斤的钱袋和一箱奎宁仍然健步如飞。我们之中也有几个从小练武的高手,一直紧紧咬在此人身后连续追了三天,沿途各地的同志们得到上级的紧急通知也纷纷出来拦截,数千人几次把他堵在山里差点抓住他,却还是让这武功高强的狡猾畜生逃掉,反而在此人一手歹毒的暗器袭击下连伤十几个好手。”

“老天……这是什么样一个巨盗啊?”安毅大吃一惊。

老方长叹一声:“以我练武二十三年的经验看,此人绝对是个内家高手,否则不可能背负近百斤重的东西还这么有劲。直到现在我仍然没见过他的脸,只分析出此人应是闻名大江南北的武当弃徒、连各大军阀都想置之于死地的独行大盗沈翔峰。

“可是,追击途中我们经过驻守在永丰和乐安的革命军第二军防区时,无论怎么哀求张辉瓒,他就是不帮忙,眼睁睁看着巨盗从他的四师和六师接合部逃入敌人占领的樟树地区,他仍然百般找借口,无动于衷。

“我们领的都是死命令,只能咬着牙追。哪知追到丰城南面的马岭庙时,突然遭遇敌军杨池生部的一个营,那个巨盗扔下所有东西蹿上大树,在密集的树冠之间像鬼影似的飞快移动,但他作恶多端命中该绝,功夫再高也没能逃过枪子儿。三挺轻机枪和数十支步枪追着他打,几轮之后他就一头栽下大树,最后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道。

“我们人多逃不了,还牺牲了四个同志,这些剩下的全都关进丰城监狱,后来革命军打丰城,我们又被转移到老南昌,过了一次堂,没关几天你们就到了。”

安毅、尹继南和黄应武面面相觑,觉得像听故事似的,要不是看到满桌客人全都放下筷子满脸沮丧的样子,安毅真不敢相信竟有这样的高手存在。

安慰客人之后,安毅离开一会儿再次返回,拿来两支缴获的汉阳产驳壳枪、两小包子弹和一百大洋递给老方:“这两支枪和一点路费方大哥收下吧,路上用得着。

本想留大家休息几天的,刚才听你说要连夜离开,估计你们心里也急,小弟就不留你们了。回到浏阳要是见到古港镇农会主席杨大叔,替我向他问个好,再把这支枪给他送上。

“放心吧,这是前天晚上小弟率部攻打蒋镇臣部缴获的。记得数月前离开长沙刚到古港镇码头下船时,杨大叔老盯着我们身上的驳壳枪,当时小弟也穷,不敢送,现在有点缴获,也宽裕些,要不是手下仍有四千多俘虏要改编成革命军,还得向上级请求装备补充,我和继南定会给你们每位都送上一支枪。”

老方激动地站起来,不知如何感谢才是,其他人也纷纷站起齐声致谢,同时也对安毅所部俘虏四千余敌人的战绩深感震惊。

老方将两支枪和一百大洋递给身边的同伴,接过安毅委托送给老杨的驳壳枪,插进腰间,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安毅的手:“小安同志,如此深情厚谊我们记在心里了!现在无论是革命军,还是地方革命队伍,都知道你们战功赫赫的模范营,都知道有个英勇善战的安毅营长,真希望我们以后能并肩战斗。如果哪天你们经过浏阳和湘东各地,一定别忘了和我们通个信,要是部队需要兵员尽管开口,我们湖南子弟没有一个不愿进你们模范营的。”

“谢谢方大哥!谢谢各位!来,都坐下,喝杯茶再说……继南,你照顾一下身边的大姐。大姐能跟着方大哥一帮追到这儿,绝不是凡人,估计看到我们一桌大男人她不好意思开口罢了。你多对大姐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大姐一高兴,回去之后立马帮你说上个漂亮媳妇儿。”

众人哈哈一笑,尹继南对着满脸通红、一脸英气的大姐真诚一笑,与安毅一起热情地招呼客人们都坐下聊聊,黄应武已经端起茶壶笑呵呵地给大家上茶。

夜幕降临,只有一万八千多住民的南昌老县城沉浸在一片安详宁静之中。值得庆幸的是,连续数月的战争,并没有将战火烧到这个已经存在两千年之久的老县城,打来打去,都是那些拥有高大城墙的繁华都城遭了殃,一些因岁月的变迁、社会的发展而逐渐落在后面的小县城反而得以幸免。

送走了老方等十一人,安毅到后院濒湖的军营里看望经过短暂思想教育、体质检测和简单政治审查,最终留在革命队伍中的两千九百余名官兵。安毅与十七名投诚的尉官开诚布公地聊了半小时,和气地告诉大家,明天一早就会给不愿留下的一千余名官兵每人发放两元现洋,随便这些弟兄们投奔何处都如其所愿。

之所以大部分被俘军官被安毅拒之门外,更没有留下一个校官,完全是安毅与尹继南、胡子等人充分商议过后作出的决定。皖系军队中的很多校官,虽然出身于保定后两期,或者江浙皖各省陆军中学、讲武堂等正规军校,但是从军已久,不免沾染到旧军阀的诸多不良习气,而且其中很多人立场模糊,很难界定,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或者遇到挫折失败,难免会给整个团带来巨大隐患甚至灾难。

而留下的年轻尉官,大多身强体健,富有活力和朝气,虽没资历但均是经过皖系各军的炮科、骑科、工兵科、通信科等专业速成系统培训出来的人才,而且拥有两年以上的基层带兵经验和一定的指挥水平。这些尚未定型的年轻军人,只要稍加培训———用安毅的话说是连续一两个月的洗脑,就会深深融进自己的队伍之中。

众人回到中院的东厢客厅,晁国卿已经换上一身笔挺的土黄色北洋皖系警服等候多时。作风严谨的尹继南知道弟兄们要去喝花酒,随口说到城东的二营驻地看看就离开了。胡子和顾老二两个都是豪饮之人,这段时间不是练兵,就是打仗,难得尽情地喝上两杯,今晚有晁国卿这个地头蛇请客,自然正中下怀。

安毅更是求之不得,心想这辈子老子怎么说也算个红花郎,在广州时为了一日三餐累死累活,每天经过花巷青楼也没心情看上一眼,好不容易拿小命搏下些钱财房产,没几天进了黄埔又是苦苦挣扎直到现在。如今怎么着也算事业小成了,有钱有时间,怎么着也要去看看澄碧湖畔的坐台小姐长成什么样子。

说走就走,安毅叫上能说会道的黄应武,四个弟兄与晁国卿一起步行出门,走上清扫干净的县府大街,一路兴致盎然地观看两边精美的江南民居和古香古色的商铺门廊。

一行人在寒冷的夜风中行至湖西路口转道向北,立刻发现似乎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沿湖栉比鳞次的酒楼茶肆,延绵两里,一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飞檐雕梁之下,湖边的一座座小竹亭内外,排列着一个个热气腾腾的小吃摊铺,吆喝声、叫卖声、迎客声不绝于耳,游人虽然不多,但也颇为热闹,哪里像是战火边上的县城。

安毅一行信步走向坐落于碧水之上的逍遥楼,沿途不少官兵看到自己的一帮长官,连忙立正敬礼。安毅等人也礼貌回礼微笑点头,让陪同的晁国卿大感有趣。细问之后安毅告诉他,此刻尚未到关闭营门的时间,获准出营休假的弟兄,只要不犯罪,干什么都行。

晁国卿听完哈哈一笑,觉得安毅的脾气很对自己的胃口。他早就听说过安毅的随和大度甚至放荡不羁,如今亲眼所见,方才知道名不虚传,心中对安毅的认同感不由得增加了几分。

弟兄几个还没走到逍遥楼门口,一群商贾名流、八乡士绅早已蜂拥而出,个个连呼久仰,人人笑脸相迎。胡子和顾老二不善应酬,巍然站立,冷眼相看。安毅心知肚明,笑容满面地大步迎上,右手掌抓住吊在胸前的左手掌,抱拳问候,逐一致意,又将身边的黄应武和后面的胡子、顾老二介绍给十几个乡绅名流,在众人的簇拥下客客气气地步入香气袭人的大堂。

三十出头的丰腴老鸨殷勤地引领,盛情难却的安毅礼貌地恭请两位年长的乡绅和自己一同登上铺着红色毛毯的宽阔楼梯,齐步来到二楼北面最大的雅间观涛阁,非常周到地恳请大家入座,这才满面春风地跟随晁国卿和几个兄弟坐在北面的主位上,再次抱拳致谢,方才缓缓坐下。

安毅的这一手顿时赢得一群老家伙的巨大好感,一个个忐忑不安的乡绅名流逐渐放下心来。原本都以为声名远播、能征善战的模范营的长官是个五大三粗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如今看是这么一位年轻帅气、文质彬彬的俊杰,一群老家伙频频惊叹齐声赞扬。

晁国卿悄悄向后,伸出手给老鸨打了个手势,老鸨立刻明白过来,咯咯一笑说出一串带有明显江浙韵味的场面话,微微屈身殷殷致礼,随即轻快地转身下楼。早已端着热茶等候在一旁的八个俊俏侍女碎步上前,给这一特设的大桌周围从来都没聚得这么齐的名人小心斟茶。

晁国卿碍于不能暴露的身份,端起茶杯站起来说了几句“本县上下五十万民众热忱欢迎革命军进驻”的开场白,立刻请安毅发表讲话。

掌声中安毅大方地站起来,示意大家别客气都坐下:“各位父老乡亲,本人有幸率部进驻这历史悠久、民风淳朴的大县,又得到各位前辈的盛情接待,实在深感愧疚,也感激莫名。

“我部从广州率先出征以来,所到之处全赖各地民众拥护关怀,才能连战连捷走到今天。驻扎于此,敬请各位前辈多多照顾密切合作,将我模范营一贯坚持的‘拥军爱民亲如一家’的军民关系继续发扬光大。

“晚辈在此郑重承诺,我团五千六百余将士,在驻守期间必定严以律己秋毫无犯,买卖公平绝不扰民,维持治安保护百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南昌县五十万父老乡亲尽到子弟兵应尽的义务和责任,谢谢各位!”

“好!”喝彩声响成一片,得到承诺的乡绅名流无不欢喜万分,心想有这话基本可以保住自己的产业不被再次盘剥搜刮了。

年过半百的周大善人被推举为代表,他站起来抖抖宝蓝色的丝缎长袍下摆,扬起保养得很好的和善面孔,对站在过道里的管家大声喊道:“老三,把我老南昌城里城外百里方圆各大家族的贺仪捧上来!”

“是,老爷。”

四十来岁的高个子管家双手端起个覆盖红绸的托盘恭敬地上前,跟随在周大善人和几个著名富豪身后走向安毅。

周大善人停下脚步揭开红绸,拿出一个大红信封双手递给安毅:“难得安团长如此体恤民情,心怀桑梓,老朽感激万分啊!这是历年来的惯例,是我们这些城里城外各县各镇同仁的一点心意,权当是犒劳大军的车马费吧,不成敬意,恳请收下!”

安毅知道这是各地商贾名流、地主富农通行的惯例,给进驻的军队送上一笔巨款,意思是,请求你的队伍不要太过盘剥四处掠夺。真要抢夺,也别抢我们送钱的这些人,实在不够,再好好商量酌情添上一笔,就当是付给驻军一笔买平安的保护费。

安毅微微一笑,大大方方收了下来,当场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支票,看到是汇丰银行南昌分行开出的八万元现金支票,吃惊地看看周大善人,又看看眼前的十几个乡绅,把支票轻轻放在桌面上,礼貌地请大家入座。

众人以为安毅嫌少,顿时脸色剧变,一个个低着头想着心事,缓缓回到座位上。

老鸨刚领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姐捧着小吃美酒登上楼梯,看到场面突变,立刻识趣地收起笑容。安毅示意她把小吃和瓷杯酒壶连同暖酒的小炭炉都放到大桌上,挥挥手让她领人下去十分钟后再上来。老鸨一看气氛不对,连忙点头,马上就领着一群女孩子匆匆下楼。

安毅脱下大盖帽走动起来:“各位前辈,晚辈非常感谢前辈们的贺仪,也非常清楚这份贺仪的背后是什么。既然各位前辈送上这份厚礼了,那么请听晚辈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如果大家有什么异议,晚辈就收下这笔钱,权当是什么也没说;如果大家没有异议,还请多多支持晚辈。”

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安毅停顿一下大声说道:“各位也许不知道,晚辈当初从成都流落到广州,举目无亲,差点惨死在码头,接着突然一场大病倒卧街口,被夜里收尸的市政工人拉到广东城外的乱坟岗,与十几具尸体一起搬下大车。即将埋掉之际,是一个名叫罗绍东的江西吉安籍弟兄看到晚辈没死绝,于是就在其他工友的嘲笑中把晚辈再次拉回城里,安顿在他租来的一间小房中,用他少得可怜的工钱为晚辈请医买药。连续半月,他自己吃着从菜市场捡回来的烂红薯烂萝卜果腹,却天天给我买来肉粥熬制汤药……他是晚辈这辈子最大的恩人,也是最亲的兄弟!

“晚辈还有一个恩人,当时住在我们两个难兄难弟隔壁,他的祖籍我一直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和南昌城西南几十里的道教圣地万寿宫有某些联系。他在广州闹市以摆摊算命卜卦测字为生,还拥有一身从不轻露的高明医术。他心地宽宏学识深渊,却藏而不露甘于平庸,每天给晚辈号脉开方,照顾得犹如血亲子侄。晚辈病好之后,又是在他不动声色的关怀下读书认字,最后找到工作,并最终考上黄埔军校,才有了今天……“晚辈心里从未忘记他们的恩情,而且入赣征战以来,所到之处看到江西父老乡亲的淳厚坦荡,也看到在各大军阀盘剥掠夺之下,民生凋零百业荒芜。晚辈率领的模范营弟兄们从铜鼓打到这里,每到一处都获得乡亲们的帮助支持,如今晚辈手下的江西籍官兵多达一千九百余人,一路打来也有数百江西籍兄弟血染沙场,英魂直上九霄。所以,晚辈更加坚定要报答所有恩人,报答江西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的心意。尽管眼前征程漫漫,但晚辈觉得时间到了,该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了。”

安毅的一席话令众人欷歔不已,大受感动,均未想到,眼前威风凛凛领带五千余人马的安毅,竟然会有如此一段悲惨的经历,也深深体会到安毅的满腔赤诚和知恩图报之心。

安毅接着说道:“赣中水土肥沃,人杰地灵,自古就以富庶而闻名天下,之所以贫穷完全是连年内战,因为各大军阀和欧美日本等列强横征暴敛所累。从现在开始,估计该有十年的安宁日子了。尽管在这十年里还会有小打小闹,但绝不会危及我们现在所站立的这片古老土地。因此,晚辈想把各位前辈施舍的这笔钱,拿来办一个苎麻纺织厂和一个绳索编织厂,而且要办成全国最好的苎麻纺织厂,为我们的革命军生产军服、装具、绑带、特种绳索等,所有产品由晚辈负责销售或者全部收购。”

“办苎麻纺厂?我的天呐……安长官,你可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用我们赣西赣北漫山遍野的苎麻办个厂。全中国最好的苎麻就产自我们江西,看看咱们如今每年累死累活做不出多少的土织夏布,看看每年廉价卖到福建、广东等地给人做渔船缆绳的苎麻线,再看看成片成片的苎麻烂在水里,我这心就痛啊!可我一没门路二没技术,三没销路四没实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坐在第二桌的布商席慕珩激动地站起来,脑袋上的礼帽掉了也忘记捡起来。

众人一听全都来了精神,个个脸色各异,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起来。

安毅走到老席身边,礼貌地扶他坐下:“席老板请坐,听晚辈说完你再说吧,有什么都好商量……各位,我曾听我家老道说,苎麻线的制作要经过浸、剥、漂、绩、绞、梳、浆多道工序,抽出比棉丝还要纤细柔韧的丝线才能织布,所以产出非常有限,但是织出的布,无论透气性、柔韧性,还是耐磨性,都远远超出其他的任何布匹,就连不入流的次等线,也是最好最结实的绳索编织原料。我家老道身上那件穿了十几年的道袍就是上等夏布做成的。

“因此,晚辈打算向美国人购买最新的织布机、编织机、抽丝机、绞线机和发电机等设备,粗粗估算只需再花费二十万就成了,等赚了钱再扩大生产。这笔钱由晚辈来出,别看晚辈年轻,几十万还是弄得到的,只需委托省港财阀欧耀庭先生帮助购买机器设备、派人帮助招聘技术工人和管理生产即可。”

“欧耀庭?你认识欧耀庭先生……安长官别见怪,我二弟在南昌城里开办的缝纫机专卖商行、鞋类专卖行,都是从欧老板那里进的货啊!”周大善人激动地高呼起来。

安毅微微一笑:“欧先生视晚辈如子侄,晚辈视欧先生为长辈。晚辈没有进黄埔读书之前,就是跟随欧先生学习的。而且欧先生原先就是廖仲恺先生的挚友,与蒋总司令、国民政府元老谭延闿老前辈、张静江前辈、李济深前辈都是至交。蒋司令也几次去信给欧先生商讨振兴民族经济的方略,估计会在打下南京之后,请欧先生出任中华总商会的理事。”

众人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谁能想到安毅竟然会认识这么个名闻两广的大财阀,而且还有这么亲密的关系?怪不得年纪轻轻的安毅如此自信,有着超越常人的不凡见识,而且还是经商出身的。

安毅笑着说道:“晚辈恐怕还要打几年仗,所以晚辈的所有生意都会委托欧先生帮忙管着,同时,只要欧先生愿意,他随时可以投钱入股。

“下面晚辈就说说,怎么花掉各位前辈给晚辈的这八万元,晚辈这么想:恳请各位成立个南昌县商会,有了商会你们就等于有了个和政府说话的本钱,再以商会的名义用这八万元投入工厂并占有三成股份。也就是说,用这笔钱在附近购买一片靠近水源的百亩土地,最好不要占据农田,并提前修好道路、围墙。按照如今一亩地最高价格六十元计算,仍剩下大半,剩下的钱烦劳前辈们请来十里八乡有手艺的乡亲,尽快建起个好点的福利院,收养本县孤寡。福利院以后的用度,都会从厂子的分红里支出,这是积阴德的善事。

“各位前辈,我安毅说得到做得到,如果你们怀疑我的实力和诚意,可以到九江、南昌的汇丰银行、渣打银行,英国的太古商行、怡和商行,德国的鲁麟商行、保兴商行去查询一下欧耀庭先生和我安毅的信用。

“明天上午,晚辈就要到南昌城里出席蒋司令和国民革命军总部进驻南昌的庆祝仪式,我会向司令禀报这一决定。办完这个厂,晚辈还想办一家专门生产碾米机的工厂,而且就把厂子设在南昌。”

周大善人和所有乡绅都激动地站起来,钦慕赞叹之后围着安毅打听这探听那的,安毅和颜悦色地一一回答,一个个赚钱的点子层出不穷,让一群逐利者恨不得抱住安毅才能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安毅看到众人如此兴奋,笑着摇了摇头,说接下去有的是时间慢慢谈,众人才意识到今晚叫安毅来干什么,全都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簇拥安毅先坐下,大呼上菜上酒上佳人。

一餐晚宴喝得所有人欢天喜地,乡绅们一个个再也不称安毅为团长和长官了,个个亲热地喊着世侄,安毅也如沐春风地喊这个叔那个伯。看得晁国卿眼都大了,心里对安毅的胸怀和圆滑的交际手段既钦佩又羡慕,非常矛盾地在思考,自己私下收受的一万元好处费该不该拿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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