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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流》编委群像

九流社诸位学者是一群胸怀抱负又充满浪漫情趣的文学青年。他们结伴于漳州圆山瀛洲,吟诗抒情,作文写怀,结成一个松散的同仁文学团体。正如郑子瑜诗中所写: 为开深径入瀛洲,

春水春山俯壁流。

正是黄昏人寂也,

何来骚客抱桥愁?这里呈现出一幅骚客行吟、结伴寻春的画面。对于穷困潦倒的郑子瑜,这无疑是苦难人生之中一点乐处。

郑子瑜寓于××室主的一幢危楼之中,经常阅读《史记》、唐宋古文、元明杂曲、明清小说以及现代的鲁迅《阿Q正传》、郁达夫《沉沦》、茅盾《子夜》等文学名著,拼命吮吸着知识的乳汁。常常出入此处的首先是中学同学、莫逆之交黄典诚。他们的友谊是共同的亡友杨幻沫带来的。当年轻的杨君过早死于非命时,黄典诚与郑子瑜共同感到非得革新“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不可。对社会共同的认识使他们成为知交。当然,在压抑之中,出于青年人浪漫的天性,他们常常以婚恋作为谈话的主题。一段时间,黄典诚情愫绵绵,跟一位已与他断绝三年的蔡女士上演一出死灰复燃的爱情剧。而郑子瑜却未有恋人,也写了“算是情书”来凑凑热闹。黄典诚一度曾住在××室,与郑子瑜同榻而眠,彻夜研究情书的写作,他主张情书要大众化、通俗化,以笔端倾泻真情实感为重,反对以文言文写情书,因为文言文用典势必让对方不知所云。郑子瑜突然插上一句,他认为“你是我的空气”是一句空前绝后的情书妙句,以空气比喻爱情是再适当不过了。欧阳飞云却另有高见,他认为情书应视对方学识而决定说理、使辞和炼句的方式。每晚如此辩论,如果记录下来可真是一部情书作法大观。后来室主假想中的情人在他幻觉中竟为别人据有,而黄典诚与蔡女士终于订婚,于是情书的谈话主题便中止了。凡此种种,反映了那个年代饱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熏陶的知识青年风范。

室主失恋而郑子瑜一生坎坷,于是便与室主、黄典诚呼酒买醉,衔觞赋诗,行吟泽畔。这一段时间是郑子瑜诗兴勃发之时,下录几首可见传主当日之情怀: 春愁

昨夜春归得句迟,

问花无语有谁知。

可怜游子伤心泪,

润笔偷声又洒诗。

雨后

雨后轻云翠欲流,

断肠人住断肠洲。

落花不落迥风舞,

排就新诗字字愁。另一位经常往来的是王芹役。因王芹役也是《逸经》半月刊的作者,视郑子瑜为文友,十分乐意与郑交往。此时王已结婚,有两子,正值穷愁不遇,精神也趋向颓丧,面色苍白,胡须粗长,有些不修边幅。他在寻源中学执教,性格有些怪癖,虽然潦倒,胸中却颇有抱负。王芹役的加盟,使陋室平添情趣。他是民俗学研究者,在他带动下,也为稻粱谋,大家拼命撰文以换几个钱糊口。此时郑子瑜写游记,黄典诚研究历史地理,颇有成绩,为今后进一步从事学术研究奠定了根底。有一事值得一记,同仁们有感于稿费菲薄、杯水车薪,写作难以为生。为解决生计,非谋职业不可,当时风闻邹鲁将主持教育工作,王芹役知邹氏素有缩短各级学校修业年限的主张,便起草一份“愿邹鲁先生实施缩短各级学校修业年限的宿志”的文章,由郑子瑜修订,大家联名付印。除寄邹氏外,并分寄全国各出版机构及名流学者。这份带有改革意味的倡议文章陈述了缩短修业年限的办法,如缩短假期,增加旅行阅读之机会等。但后来邹氏并未接手教育部,除《宇宙风》编者表示赞同外,犹如石沉大海,各方均无反应。

继王芹役之后,叶国庆也来到这里。叶国庆敦厚寡言,道德情操均为漳州人士所重。他作为一位古史学者,富有历史癖与考据癖。与他同游每每能获得佛寺道观、雉堞谯门方面的历史知识,有一次叶国庆提议同仁们去面店吃面,席间提议何不自编一本刊物。于是,《九流》杂志便应运而生了。

《九流》的征稿信发出后,很少有应征稿件,只得就近向教授朋友索稿。公允地说,同仁们都埋头自己的“名山著作”,稍好一点的文章都盼望能揭载于大都市中有影响的刊物。这是《九流》过早停刊的原因之一。王芹役凭着自己和老舍的关系,从老舍处取来了旧诗数首,冠以“春夜”主题,其中“谁家玉笛三更后?山倚疏星人倚楼”被郑子瑜誉为具有六朝意境可传诵万年的名句。

郑子瑜早年诗作有多首是记录与黄典诚、叶国庆、王芹役等一班文友事的。如: 清明日偕国庆、芹役、典诚、飞云同游南山见一少妇抱坟恸哭,哀艳动人,为赋一绝用响水桥即事原韵:

迤逦乱红一点青,

南山有女泪纵横;

哭声带雨前村去,

将入维家诉不平?(自注: 古有“红男缘女”之句。“迤逦乱红”,指扫墓游山之男人也;“一点青”,指抱坟恸哭之少妇也。)

又如《偕叶周庆教授游南普陀》: 一片陀山又日皆,

高僧说法我重闻;

穷途始有逃禅意,

不入青楼入佛门。又如,《梁州(友人黄典诚君缔婚作此)》: 一双红唇一双人,各自亲亲!满堂喧笑鼓金,欢无竣,应是百年身!鸿轩集鹬生平事,但兴亡大计临津!笔当刀,喉高唱,把夷氛扫,休惜眼前看!《翦春笺》中亦有与黄典诚、叶国庆诸友人唱和之作,如郑作《乞者遇乞》后,附有黄典诚和作: 穷来难免鬻诗文,

力竭声嘶得几分?

应是长沙飘泊客,

故人唯我最怜君。又如,郑氏《春愁》诗“昨夜春旧得句迟,问花无语有谁知?可怜游子伤心泪,润笔偷声又写诗”后有唱和之作: 不记花开早与迟,

花时心事只花知。

春江落寞黄昏雨,

纵有诗情懒作诗。

(叶国庆)

望断衡阳怨雁迟,

相思人苦只君知;

无端又寄双红豆,

共感春愁答小诗。

(黄典诚)《九流》年代的漳州知识分子群体体现了那个时代既饱受国学熏陶又经欧风美雨洗礼青年们一种新的人文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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