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知先听这声音只是觉得熟悉,略一思索不禁喜中带惊,连忙要迎出去。
一时屋内进了两个人来,其中一个身着白衣,款款站定后与她相视一笑,正是刚刚在外发声的沐风。而他身边站着的年轻人,比沐风稍矮些,微胖,暗色缎面长衣加身,倒是富贵中不失一份沉稳内敛。
且说宗照财一眼看见沐风,很有些恨中带怕的样子,色厉内荏地瞪了一眼。目光落到那年轻人身上,却又讪讪撇了撇嘴,低眉顺眼地叫了声“二哥哥”。
这宗照义原是他二叔家的哥哥,十二三岁起便来生意场上帮衬,几年历练下来,很有些看不惯宗照财那副不成器的败家模样,奈何这宗照财又是大伯家的老来子,从上到下个个儿的小心捧着,娇惯的不像样,不是他能插上话的。
此时遇见,宗照义对这堂弟自是没好脸色,偏他天生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便是紧板着脸,旁人看了却总是透着些许呆萌。
沐风对初次见面的秦、宗二人简单做过介绍,转而使着眼色询问前者:“刚才是怎么回事?”
秦相知会意,紧走几步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扮起了弱小,“沐公子你可算来的及时,我原想自己是签过契的,也算恪守职责本分,却不知哪里做的不好,要被人随口调去当丫鬟使。”
边说边拿眼睛瞟向宗照财,又是委屈又是无辜道:“这也就罢了,再晚一会儿,怕要被人当成自家大院里那些没脸的下人,一句话的工夫说撵就给撵出去了!”
沐风眉心微拧,并未急着表态,而是侧过脸去,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宗照义。
后者脸上挂不住,眼刀子频繁飞向宗照财。
宗照财却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二哥哥……”
“你给我出去。”
宗照义沉声打断,不等他再说什么,便没好气道:“在我发脾气之前离开这里,别以为人人都宠着让着,我便没办法治你。”
宗照财大约是在他手上吃过亏的,听了这话纵然心里不甘,却也只得隐忍,边走还边嘀咕着:“胳膊肘子尽往外拐,可是当的好哥哥!”
大概腿上的伤还没好彻底呢,走起路来还有些不利索。秦相知幸灾乐祸地目送他离开,很是欣慰。
一时又见宗照义一本正经地朝她作了一揖,严肃道:“其实鄙府上也不似姑娘说的那样,说撵谁就撵谁的,堂弟无知,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才好。”
秦相知更乐了,连忙摆手道:“公子言重了,一时意气冲撞了令堂弟,还请多担待为是。”
互相客气一番,宗照义便拱手告辞,临走前又以主家的口吻交代秦相知,“沐公子看些资料,你既是他朋友,又是分内的事,便帮衬着些罢。”
秦相知答应了,又望着门口出了会儿神,随口道:“这人很有些意思。”
“嗯,算是宗家照字辈里比较成器的了。”沐风说这话时,人已经站在了档案架前,认真检索着需要的资料。
秦相知猛然想到什么,“话说回来,你帮我教训完宗家小子,隔天就把我扔到这里是几个意思?!”
沐风笑,一边翻着资料一边说:“这你想不明白?灯下黑呗。”
秦相知听了只是哼哼着,不好反驳什么。其实她也想过,那天宗照财吃了亏,宗家却没找她麻烦,说明这事儿已经被沐风压下去了,宗家人必然心有不甘,要是把她放在外面,随便找个机会给她吃点苦头简直太容易了,可要放在宗家的地界上,有沐风的身份压着,就算少了一根儿头发那也是宗家的全责。这也是到了自家地界上,宗照财对她反而没有在外面嚣张的原因。
所以刚刚这一问,是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意思。想想又故作委屈道:“那你把我一扔三个月在这里,来了也不过来问问我的死活,也是心够大的。”
沐风便放下卷宗,看着秦相知无奈道:“我是昨儿夜里才到的,一早与那宗照义说好了先去矿上看看,路上遇见了跟宗照财的小厮,问了几句,这不就巴巴儿赶过来了。”
秦相知便低了头,轻咬着下唇笑嘻嘻的不再说话。
二人各忙各的,很快到了中午,秦相知暂时收了工,站起来伸个懒腰的工夫,就听沐风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安排着:“等用过午饭去和会计那边交接一下,明天开始一直到年底,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吧。”
秦相知就一手扶着桌子,另一手扶额做眩晕状,“所以说到底还是逃不过给人当使唤丫头的命运么?!”
沐风笑,“的确是宗家小少爷给我的灵感。”
……
其实满打满算,自秦相知被沐风拐去做使唤丫头——虽然某丫头多次跟作者抗议强调,就她被拐后的工作性质来看,“私人助理”这个词用起来更合适,咳咳——至年关上,总共也就二十来天。
也是这段时间,秦相知方知沐风此次是奉旨走访各地,为的要论证一个课题——我国银矿开采行业的现状、存在问题及其解决方案。
原来自青翊开国以来,银矿一直就是支柱产业,尤其最近这些年,随着政策逐步放宽,更为国内经济发展以及边境进出口贸易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然而不知何时起,各地反应银矿开采成本增加的折子渐渐多了起来,有些小银矿因无法收回成本而被迫停工,更有甚者,多地陆续出现银矿主联合抗议,要求朝廷颁布政策的案例。倘若这些情况属实,摆在当权者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对内增加补贴,要么对外提升银价。
然而经济是政治的集中体现,就这看起来并不复杂的一件事,朝廷内部却立刻分成了两派,一说为了社稷稳定,可以先行对内增加补贴,再逐步对外提升银价,实现平稳过渡。另一边却说这些不过是银矿主们贪得无厌,想出点子来诓骗朝廷,若依他们增加补贴,便于依靠银矿发展社稷的宗旨有悖,必然导致经济滞步不前,贸然对外提升银价更会影响边境稳定。当今圣上左右为难,便令沐风各地走访查实,形成方案上报朝廷后再议。
沐风经过大半年的走访调研,自觉基本情况已经掌握的大差不离,只差形成最终数据了。此时单独赁了居所,把秦相知带在身边,原只让她依旧做些隽录,谁知这丫头正如她之前所说的,在数据验算方面也颇能帮得上忙,对他来说倒算是一个意外收获。
只是秦相知有些疑惑,记得前世读《国富论》的时候,作者依稀提到过一句,地下水渗入银矿会增加开采成本,再加上青翊国正处在经济上行阶段,人工成本日益增长,外加器械折旧、更新换代等,成本增加是不争的事实,不知当今圣上为何还要大费周章令沐风亲自走访,且说形成方案后也只是再议而已。
而这疑惑,从沐风工作之余偶尔几次的出神中似乎得到了印证,不知为什么,每每看到沐风轻皱的眉头,她的心里总会有些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