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貂蝉建议整强善有术
江海阔心仪三姨太无门
从码头上回来，江海阔憋了一肚子气。眼看年关将近，自己家的生意无暇顾及，公众的事情却没完没了。近来烦人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谁知道半路上又杀出来个程咬金。强善一伙这么做，实在败坏赊店人的名声。看来，如果不惩治一下这些小混混儿，让外地商人传出去赊店人是这个糟样子，谁还敢再来做生意？但究竟如何个处置法，江海阔心里一时还没有定见，遂决定与镇公所里的其他管事人合计一下，拿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
一街两行的店铺已经开张营业。年年到了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几个打“莲花落”的叫花子，沿店铺讨钱。这些人嘴皮流利，见到什么现编什么，押韵上口。有的店铺喜欢听，就让他们在门前耍一会儿贫嘴，有的店铺讨厌他们，没有等他们打起竹板开腔，赶紧拿几个铜钱打发了。
江海阔和戴广兴一行人路过竹木街时，就看到一个叫花子，走到丁记卖“老屋”的地方，吧吧嗒嗒地打着竹板唱：
打竹板，迈大步，
来到丁记棺材铺。
棺材铺，生意旺，
谁家老人不下葬？
柏木锭子做得好，
盘头上“福”字刻得巧。
一头大，一头小，
装上死人跑不了……
跟随着他二人的一群伙计大笑起来。江海阔也被逗乐了，对戴广兴相视一笑说：“这些叫花子尽是瞎胡诌，棺材铺兴旺了，说明死的人多，有什么好？”
戴广兴说：“是啊，所有的生意中，只有这个棺材铺不能奉承，他们的生意不兴旺也罢。这生意坐等上门顾客，虽说生有时，死无期，可死人的事情啥时候都免不了，老丁家不愁没有钱赚。不过，你们河南人真有趣，打莲花落的，唱大调曲儿的，都很好听。”
江海阔说：“你要是喜欢听，找工夫我们去庄王庙，我请你听上三天三夜。”
两个人边走边说，到竹木街西头拱手作别。戴广兴说，自己要到过载行去，看看那几个受伤的船工怎么样了。江海阔也说，你赶紧走吧，好好抚慰弟兄们，对他们讲，这只是赊店少数人的行为，为我们赊店人所不齿，千万不要坏了我们的商路。戴广兴说，大哥，你也要忙里抽闲，照顾一下自己的生意，这一段时间，是赚钱的黄金季节。江海阔苦笑一下说，我哪有工夫管一下自己的生意？镇上的事情太多了。这样办，我到山陕会馆去，和大伙商量一下怎么处置强善的事情。戴广兴说，有劳江大哥了。
戴广兴的过载行，设在山货街西头、骡店街北头。近几年来，河道上的运输量越来越大，作为南北畅通物流的枢纽赊店镇，起着重要的中转站作用。因此，戴广兴的过载行生意做得不错，比镖局还要赚钱。这是因为保镖这一行业，呈日渐没落趋势，戴广兴不得已才另开起了过载行。
在刚才的秦晋两地客商的聚会上，和事老王志同夸奖“蔚盛长”票号为他们补办损失的那些话，戴广兴听了，不以为然，甚至讨厌有人说票号的好话。在戴广兴看来，正是这个蔚盛长票号的兴起，才坏了自己的镖行生意。自从有了票号，商人们汇兑起银两来，非常方便，手里攥着一张汇票，可以汇通天下，不再为运送金银钱财担惊受怕。可这世界上就是这么怪，生意链上，只要有一方面兴盛，就会有另一方面衰退。票号日益发展，镖局则渐渐衰落。戴广兴常常恨恨地想，自己老家的山西人经商，真是无孔不入，总能想出一些奇招怪招来。这票号可以说就是晋商首先兴起的，好像比北京的钱庄出现得还早一些。票号的出现，确实推进了晋商阵容的空前强大，但他们镖行内的拳师，浑身的武艺却从此派不上多少用场。自己的镖局由原来的一百多号人削减到现在的三四十号人，仍有一些吃闲饭的，因为在夏秋两季，基本上没有多少活可以揽上来。过去镖局的顾主盈门，一些小生意根本排不上号，现在弄反了，要找米下锅了。
追随戴广兴的一帮师傅，对票号恨得牙根发痒，恨不能砸了蔚盛长票号，可这是朝廷老子封过的正当行业，谁也不能取缔。没有办法，戴广兴只得让部分人转行，到自己的过载行做事儿，手下识一些字的拳师，能改行做掌柜或者伙计的，全部充实了过去，那一些粗笨没用的拳师，闲饭终究吃不得，少不得要打发他们回老家。到了春节，是裁员的时机，这些拳师提心吊胆的，非常害怕东家在吃饭时，把会转的八仙桌角对着自己，那就意味着“屎壳郎搬家，要滚蛋”了。转来转去，一会儿对着这个，一会儿又对着那个，让在场的拳师提心吊胆，感到还不如掌柜的明说留谁不留谁，吃这样的饭，简直是活受罪。可是，多年形成的规矩是改变不了的，老板正是羞于开口，才不得不采用这种双方都不失脸面的做法。拳师们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得有人朝着桌角坐。虽然要发一笔丰厚的酬劳，可当饭碗被打破时，必然有人悲悲切切，有人恼羞成怒。裁员毕竟是难看的事情，用这种办法裁员，戴广兴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感到实在对不起这些共过患难的众弟兄。眼下又到了可以借机裁员的时候，戴广兴在这几天里，一直盘算裁哪些人比较合适，掂掂萝卜掂掂姜，都有点舍不得。因此，戴广兴同拳师一样，对票号兴旺的生意抱有抵触情绪，所以，戴广兴虽说与蔚盛长票号的老板常华远同为祁县老乡，有这一层生意竞争的隔阂，彼此往来并不密切。
戴广兴回到过载行，问了一下手下人，那几个在码头上挨打的船工怎么样了？他们禀报说，已经包扎了伤口，安顿好了。于是，戴广兴放下心来，训诫下人说，这事情虽说欺负到了我们头上，也不要过度计较，江镇首一定会认真处理的。大家不必再生闲气，就算大风刮跑了，不要再惹是生非，扩大影响。尤其不能说赊店人欺负了我们外路人，把关系弄僵了。大家应承下来后，戴广兴赶紧去忙生意上的事情。
再说江海阔的镇公所，就设在山陕会馆内，这是赊店镇这个最大会馆特意安排的。山西、陕西客商的精明由此可见一斑，其用意不言自明。镇公所设在自家的地盘内，自然有它特殊的意义。内外地结合在一起，的确有许多好处，对于维持镇上的商业繁荣确实发挥了不可多得的作用。
江海阔让在镇公所里掂水扫地的孙六，把其他几条主街管事的叫来，共同商议了起庙会、办杂耍、舞狮子、玩旱船、闹社火的琐碎事情，按照惯例，一一做了分派，然后说起了如何处理强善的问题。
一说到强善一伙，大家热烈地议论起来，铜器街强龙安掌柜说：“日他妈，俺老强家出了这么一个孽种，算把八辈子人脸面丢尽了。干脆把他抓起来，点天灯算了。”
麻花街的掌柜崔大牙说：“这几条狗，等于我们麻花街白养着，吃了喝了闹了还不够，还要闹到码头上去，真他妈的太缺德了！擒贼先擒王，把强善逮起来，剥皮抽筋也不亏他这个秃蛋！”
也有人不以为然，说几个小混混儿没有什么了不起，翻不了多大浪花，不过是与陕西人打了一架嘛，犯不着我们动劲儿惩治他。再说，他父亲强堂贵是出名的老好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本乡本土的，自己人治自己人，让外人看笑话。
江海阔冷笑道：“你们几个这种说法，面条熬成粥，已经叫糊涂了。你们好好想想，咱们赊店地理位置优越不假，但若没有外地客商在这里做生意，咋会发展到今天？我家老爷子经常说，自打开埠以来，咱们本地人就与外路客商有互容共生的好传统，啥时候都不要闹出差别来，寒了外路客商的心。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欺行霸市，自古不能容忍。惩治一下强善，不光是为秦晋两地客商出口气，也是为了维护咱赊店人的好名声。人家戴会首把这个烫手的芋头交给了我，正是给我们本地人了面子，我们没有理由推卸不管。我就是让大家出出主意，看究竟如何处置强善一伙才合适。”
大家都说江海阔说得有理。花街里的老鸨赛貂蝉建议，让公所里的几个保丁把强善抓起来，戴上高帽子，打着铜锣，在七十二条街上游街，让他丢丢人，耍耍面子就行了，谁让他不知廉耻！
所有人哄然大笑，笑声中有一个尖细的声音穿出来：“好呀，你赛貂蝉知道廉耻？卖肉卖屁股的人也配说什么廉耻！”
赛貂蝉霍地站起来，破口大骂：“呸，说话放屁！老娘我咋不知道廉耻？你们说说，你们中有几个人没有光顾过我的生意？说起来，你们这些爷们有的还不如强善，人家在我这里吃花酒，从来不赊账，可有的人，记了账，还不让到家里、店里要喜钱，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当着嫖客还要顾脸面，算什么东西！要说市面繁荣，就数我们的贡献最大，要不是我们这几家花市，外地人也来不了这么多，就是来了，也不会安心做生意！”
众人一下子噤声。江海阔知道，这赛貂蝉总算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与街上的暗娼、私窠子相比，人家倒是走明路的。镇东南的那条花街，确实对于镇里的繁荣有着特殊贡献。这地方非常繁华，虽说名声不好，倒真是出远门的单身男客商消遣的好去处。镇里的生意人有钱就烧包，还要和外路客商一边吃花酒，一边谈生意，外路商人也经常请本地人到那些肮脏地方去，没有几个守在家里天天搂着老婆睡觉的。连家里的娘儿们都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和男人闹事的气力都没有了。这些脏唐乱宋的事情，若是让赛貂蝉揭出来，大家都没有面子。于是，赶紧制止住赛貂蝉再往下说：“好了，好了，赛老板，不要同他们计较。依我看，赛老板的这个主意不错，干脆就让强善游游街算了。”
崔大牙说：“光靠游街，恐怕难治着强善的病，你们以为这家伙爱脸面呀？你把他扒得一丝不挂吊在大街上，他也未必知道羞耻。”
江海阔叹口气说：“话虽这么说，不游街也没有其他好办法。管他知道不知道羞耻，反正要他给人家陕西人包汤药钱，肯定拿不出来，只能用这个办法，给人家出口气就行了。再说，不管强善能不能接受教育，杀鸡给猴看，警戒一下市面上的好逸恶劳之徒，也算是起了作用。这样办，就让王掌柜把保丁安排一下，找这个强善去。我和其他几个弟兄到戴会首的过载行，慰问一下受伤的船工，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另外，安排人到码头上，以镇公所的名义，出一个告示，外地客商可以拒绝任何人在码头上收取费用，如果发现有人欺负外地客商，举报到镇公所有奖。镇公所要做到铁面无私，对坏人严惩不贷。”
大家觉得江海阔的安排是妥当的，按照分工，各自回去筹备过年的社火。
相当于副镇长的王茂祥王掌柜按照江海阔的交代，安排保丁寻找强善的下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