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完成后,我总撺掇着杨总拍电视剧,而且仔细琢磨了他的喜好。找来的第一个剧本,他就动心了。我当时这一切的心机和努力,几乎都是为了N。因为他曾说过的做导演的理想,我就想给他创造机会。而我,甘当绿叶。
我总觉得自己没有理想,却很羡慕拥有、坚持理想的人。我渴望与相爱的人为共同憧憬的生活而努力。可怜、可笑,这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他所谓的理想只是说说而已,我却傻乎乎地当了真。我和N,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太自以为是。这个过程,看过我写给N的E-mail,写给爷爷和网友的信,也就一切了然了。
[1]
冷血土匪:
挺奇怪的,我竟然不大担心你看信后的反应,以开玩笑的方式,配合认真的态度,也许只有对你才会这样吧,说不清是更轻松,还是更无奈了。
其实大家都是清楚地糊涂着,所谓的放纵和轻狂都是适可而止,在自己的原则下获取最大的快乐。
“我们年轻,但已知道得太多;我们世故,但有人情味;我们散漫,但非常敬业;我们也许肤浅,但绝不虚伪;我们是炮制黄色笑话的高手,但毫无恶意的邪念;我们得意洋洋,但缺乏安全感;我们随时可以出卖自己,也随时准备感动——我们活得无比真实。”
这是有人描述的所谓新人类心态,你以为然否呢?
那天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自己对F说的话:“我因为现实而伤感,你因为浪漫而忧郁,结果殊途同归。可是毕竟你在你的浪漫中收获了短暂的快乐,我也在自己的现实中得到了世俗的幸福。何必要求得太多呢?”星期六,在卫视电影台无意间碰上了那部似曾听说的《征婚启事》。我几乎没有在电视上完整、安静地看完过一部电影,这次却是例外。然后就有点糊涂了,我喜欢的是本原的真实,还是营造出来的真实呢?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只看梗概,会是无味的。我没有从头看,但猜测应是这样的:一个有过一夜情的女孩儿,在痛苦又不甘地打掉那个孩子后,怀着种种复杂的情绪,(不知是在媒体还是街头)张贴了她的征婚启事。从此,她接到各种各样男人的相约,她倾听着最真实的他们,自己看似积极主动却从不曾真正地打开心扉,终于,她感到了愧疚和不安,她觉得自己在窥视别人的隐私。她决定结束这样的生活。却突然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原来,和他有一夜情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而她每晚打过去的录音电话,都是他的女友在接听。而这个女人同样感到了这种“窥视”的残酷,她也决定结束。尾声似乎就是两个女人的哭泣声。
说不清楚这部电影最吸引我的是什么,或者是因为细腻吧,不仅仅是细节。人物表情、景致、大大小小的道具……无一不是。头儿说我应该去拍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我总是并不确定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而且,这里面想表达什么思想,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到意义才搞笑,那天爸爸说要给我弄张《生死抉择》的票,我婉拒了。他挺不满,还差点儿引来家庭战争。我觉得特不值,为一清官,破坏我们家的幸福生活。
你忙吗?冒昧地讲,我是不理解你目前忙的所谓意义的,觉得很乏味无聊,可你一定有你的道理,我想。“忙与盲,为了自己的理想还是不让别人失望?”头儿说,当思想不从别人处引来时,才是真正的成熟呢。如果是,我还有不短的路要走吧。
追命格格
2000年8月28日
[2]
冷血土匪:
昨天看了《生死抉择》,也许现在还是个能够轻易感动的年纪,所以看后并不像我曾想象的那么反感,但思绪似乎总在游离着。越看到后面,有种感觉就越强烈:我想起小时候和爷爷一起看戏,戏里的老百姓总是很惨,有着这样那样的冤屈,戏里的县官总是残忍贪婪,十恶不赦。起初看时气愤又着急。看过几遍后,就非常从容了。我知道,不久,那个八府巡按就会来的,而且他一定年轻英俊,并会和那个县里最可怜最漂亮的姑娘洞房花烛。如果八府巡按也是个好色又残忍的坏老头儿,那么年轻有为的皇帝就一定会亲自出马。那么,这个县里最可怜最漂亮的姑娘,就会被皇上纳为贵妃。总之,只有那个最“大”的是“好人”。
小时候并不知道“格式”这个概念,只是会在当时的电视剧唱起歌的时候,很肯定地说,这集又完了。响起音乐,是当时电视剧结束的固定格式。总之,我想到最多的就是“样板戏”,前阵儿看到一篇文章,叫做《日剧的样板生活》。细计较之下,我知道自己并不真正讨厌样板戏,就好像很多人并不是真的那么仇视主流文化和生活。
你说你变得商业化许多,这是必然的。工作无论怎么单调乏味,它对人总能起点改良甚至改革作用。你做艺术总监时,我对你最深的感受就是“从容”,做什么事情都是;后来是协调业务总监,副总经理。这当然不像你说的那样,换的只是名称。伍次友的话我印象挺深的,他说“心热的时候信孔孟,心凉的时候就信老庄了”。我不知道你的心态有没有什么变化,我18岁的时候总是坚持“以不变应万变”,但现在我不那么坚定了,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于是不说了。
追命格格
2000年9月7日
[3]
冰牛奶:
我昨天在杂志上看到了一组文章,叫做《七十年代生人亮出自己的旗》。怎么说呢,我以前是不认同什么“代”的概念,我的意识中,只有年龄带来的变化,似乎任何时候人们都是年少轻狂,愤怒青年,然后通达世故,冷漠有礼,这么着一路走来。可不知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我还会时不时想起中学课本《陈毅市长》里的一句话,好像是什么外面不发生社会变化,实验室里又怎么能发生化学变化呢。这句话在当时的我听来,已经是非常深刻了。这可能用爸爸的话说,就叫做无论做什么都离不开政治吧。虽然到现在我还是坚持着共性中的个性这样的观念,但我的确不能否认“代”留下的痕迹。
你现在的状态,我真不知是野心勃勃还是平和从容了。你曾说,时间是自己的,现在还这么认为吗?我还想知道你理解的“信庄子”是什么意思,你会认真地说给我听吗,还是依然把我当小孩子看呢?说清楚,我觉得这对我们都是最好的。说得酸一点,只有两情相悦才是真正的美好和世俗的幸福。我可不追求什么绝望或痛苦之爱。说你的心里话就最好了。
秋天了,如果你是杯热牛奶就好啦。
追命格格
2000年9月19日
[4]真是非常的狼狈,抒了半天情,机子死了,于是因为冰冷的机器而生就的没有表情的词语,也安安静静地灰飞烟灭了。
我只能沮丧地让自己相信,这叫做好事多磨。“希望”总是很好的理由。
提起日剧,你只有两个字——童话。我不想争辩什么,也从不否认它的套路和流水线制作。但我就是那么甘心地沉溺在那些细碎的、你简明总结为细节的东西里。日剧《相爱月明时》中千太郎送给里中一家的蜡笔画常常浮现在眼前,3个笑眯眯地小孩儿样的大人,每幅上面还都有他们各自的口头禅。很明显,这又是一部倡导简单生活的片子,这对于现代都市人只会是一个美丽的陷阱。
我现在更加清晰地明白你曾很简单地作过的表白,你说你从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即使你知道;你说你是自私的,你不愿意承担任何责任。昨晚闲看杂志时,无意中看到一篇写热播法国的电视剧的时评。故事主角是6个同居混住的男女。文章的点题总结是:而立之年,他们却向相反的方向逃跑。这与我和某些人呈现的“后儿童时代”是不是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呢?
坚持是一种情怀,在特定的年龄和心境。过了这个时候,各自行路,散漫成各自路上的风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习惯于将事物分为喜欢的和适合的两种,而一个电台的形象广告就是:适合才是好选择。现在想来,有着一种绵里藏针刺着手指尖的感觉。虽然你说只有变才是定数,我却因为曾是做文字的,乱糟糟的格言警句在脑子里横七竖八,东倒西歪。也有一点好处,且不论是不是纸上谈兵,总能为我的感性冲动抹一笔理性的光辉。
你说顺其自然吧,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此中真味,或者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今天的雾很大,29楼上一位爷爷级的同事说,我们都成仙了。我说,太好看了,什么也看不见。同事们喷茶而笑。不是风雨过后就会有彩虹,但浓雾后的阳光总是很灿烂。希望今年的冬天不要太冷。
2000年10月18日
[5]马上要过年了。有一年就是年前,奶奶走了,那个年过得好清冷,好可怕。窗外烂漫烟花,窗内却是孤灯冷火。莫名其妙的一番感慨,并不想抒发或强调什么,只是这种感觉想说给你听,拿起电话,就不知怎么说了。
记得上次我与你提过的周导,和他所建议的三个剧本吧。其中一个故事,在头儿讲给我听的时候,觉得像是因无聊或找乐,一对夫妻间的游戏。男的成熟英俊,位及局长。女的是个小媳妇,天真美丽,受人撺掇,于是开始跟踪局长。男的看到,觉得好玩儿,两个人就开始了一场“逐鹿中街”的游戏。后来,局长有没有私情已不重要,这种追逐的过程才是他们最大的快乐。听头儿讲完,我觉得似乎可以看到那种跳跃的画面,狡黠的眼神儿,尴尬、兴奋、紧跟慢追……以影像来表现,会是很淋漓尽致的吧。
却不想看到小说,远不是这么回事。王安忆的小说,带着上海人固有的琐碎、细腻和浓重的小市民气。两人之间有的几乎全是精明的算计,没有硝烟的战争。人物也如张爱玲笔下那样,既不可爱也不可恨,无味无聊的芸芸众生。而周导的关注点与王是相近的,他想传达的是表面轻松下很残酷很黑色的东西。除了我们感受到的“人们常常会在做事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和动机”,他更想表达的是:两个既不可恨也不可爱的人,两个在婚姻这层关系包裹下没有爱情的人,互相调整,互相扭曲的过程,他们已不能从正常状态下找到愉快,只有从非正常中去找。
在这三个故事中,我觉得最不敢往深处想的,却是从前最有兴趣的《逐鹿中街》。有句歌词唱“反正最后每段关系都是孤独”。
当时有个朋友说,“关系”,是最好、最确切的词。也许每个人都是有某种情结的。比如周导。他与其说关注人性或悖论,不如说他感兴趣的,就是人生命中非常无奈与卑微的一面。我也知道,似乎只有对人性恶的一面深刻挖掘,才能升华达到某种高度,比如余华和王安忆。可我还是不喜欢。虽然,我喜欢的感觉被你总结为成人的童话,但我甘心在里面清楚地糊涂着。我真的很讨厌那种感觉,好像所有人都披着各种光鲜衣袍,扯下袍子,里面都不过是一根根龌龊、猥琐的“棍子”。我总是比较害怕这样的“文字”。我19岁的时候(自认为比较有纪念意义,十字开头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嘛)在电台和M一起做了期节目,叫做“我们的故事”。结束时我说了这么一段话:“看清楚现实,也许并不太难,但我宁愿保留一点想象的模糊和期盼中的希望。最动人的景致,几处会是一览无余的呢?”说这些,不晓得你会不会又笑我幼稚,我只是听周导对《老海》的意见觉得总是与你怪像的,心里真的觉得挺害怕的,不晓得你的冷血是不是体现于此呢?
“今天早上,妈妈终于接受我的建议,买了家门口新开张的品牌豆浆。本来我觉得挺好,这种豆浆是现做的,用了进口的机器,比一般豆浆浓郁香甜。虽然贵一倍,却值得。我在刷牙,妈妈絮絮地说着:唉,今天从那个老头儿身边走过,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我,以前我是他的‘大户’,人家一般只买一勺,我通常要买两三勺呢。”
我有点发呆,突然觉得很难过。豆浆味道淡一点,水多一点,又能怎样呢?妈妈说的那个画面,就那么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一点不夸张,我觉得心疼。那么自然地,我想起爷爷还在的时候,一次他去修自行车,老板是父子二人。老人年龄已经很大了,却依然辛劳着,爷爷毫不犹豫地把车子交给了老人。可是,一次,两次,三次……车子一次次推来推去,却始终没有解决问题。爷爷又一次去的时候,依然笑呵呵的,却不巧撞上了老人的儿子,于是儿子很不留情面地教训起老子。看着老人忍辱委屈的眼睛,爷爷已经不在乎车子是不是能修好了,他就是要让老人修,这已不是修车子了,爷爷是要给老人信心和尊严。
我心里真是觉得内疚,那个未曾谋面的老人的目光似乎始终在我眼前浮现,我挺冲动地对妈妈说,还是买老头儿的吧,差能差到哪儿去呢。妈妈看着我,说了一句当时听来颇滑稽的话:市场不相信眼泪。
故事说完了,也许你觉得风马牛不相及,我就这个样子,挺没逻辑,又很情绪化。其实,我这样的廉价同情,又能怎样呢?
要过圣诞了,你通常会怎么过呢?今年我想你陪我一起过,好不好?我想在街上和人流一起闹,去教堂白吃据说很难吃的圣餐,去看午夜场……是不是又会被你笑幼稚呢?会不会特不愿意做这些事呢!总之,我想和你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节日总是因为人的心情才变得有意义。
还有,我会送份礼物给你,考虑到你总自称老头儿,又没有老到要很结实的拐棍的时候,礼物还挺伤脑筋的,不是那种很浪漫的,却应该挺适合你的。我也要你送礼物给我,我要看看你的眼光如何、对我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你享受生活的方式,不会只有MAYA,MAN’S TALK,烤肉和酒精吧。
与电脑为伴,别忘了时常舒筋活体哦。
追命格格
2000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