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组四格漫画。
一个人在家种树,不是花盆,而在地中央——并非水泥楼房,是泥土漫地的民居。树生叶,绿意婆娑,这家人高兴;树开花,清芬盈室,让他们陶醉。这不比养狗好吗?树香日夜亲随,好。却有一日,这株树把房盖儿顶开了,房子像穿在树上的一件T恤衫。
主人不知怎么办好。换句话,他们不知这叫家,还叫树。所谓炕沿、鞋、枕头、箱子和水壶在树下(实际在家里),似乎不合适了。
树,枝丫开张,让主人傻望。
从中,我想到的是孩子与父母。
我们每个人都在家里种树。父母久望睡梦中的孩子,边拍边祝福:“小宝贝,快长大。”孩子睡着,一点没见长。但,我们不知从哪天开始不说这句话了,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孩子拥有自己的个性。主要的,终有一天,孩子大到了我们已不认识自己——不是不认识孩子,而是恍惚中失去自己的岁月,包括原来在社会上的位置。
等于说,我们成了穿在孩子身上的一件T恤。
房子被树冲破。
这组画是我想象的,不会画,存在心里。画的第五格该怎样呢?房的四壁土崩瓦解,或树越长越高,把房子像围裙一样挂在腰上?总之,怎样有趣便怎样画。
在生活中,父母失去的每个份额(职业份额、健康份额,甚至作秀与苗条份额)都被自己与别人的孩子获取。自然这种获取并非抓阉,有教育的介入。教育成本越高,所获份额越令人满意。当这些好东西转移到孩子们身上之后,我们爱说“长江后浪推前浪”,甚至成立了关心下一代协会,但仔细想,父母们失去的,实在是他们不胜任的东西,而孩子获取的——无论叫做职业、责任、位置——只是人生的一种说法,这些说法又叫挑战、挫折、磨炼、探索、失败与成功。而我们从中了解的一件事是:让孩子们更强一些和社会更好一些的理由——不是知识,和科学也没多大关系——在于我们曾经向孩子灌输过人类的理想:
仁慈、坚强、勇气和梦想。
每当看到年轻的母亲向婴儿车里的孩子俯首,我在心里对孩子说:慢点长吧,宝贝!别抢妈妈的青春;对母亲说:多好,种了一棵比你还大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