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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男生叫凉今,其实母亲很早就不在了,这些都是他在作文里仅供自己取暖的臆想。他原本是个好脾气的乖学生,但这次那个女人的羞辱幻灭了他营造的小世界,自然彻底激怒了他。

而至于那个被自己叫做“爸爸”的人……你要相信,即使有些人每天和你在同一个屋檐下吃同一桌菜同说无数的话,一起看过数百场球赛,但心与心的距离仍然是不可估量的。

“臭小子,你在看什么玩意儿?黄书?”

“呃,没有啊!对了,爸爸你的新皮鞋真好看,是真皮的么……”凉今理直气壮地将口袋书收起来,爸爸从不让他接触太多的闲书,生怕耽误了学业。“哦,对了,我的煎蛋烧好了!”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扑向厨房,留下老爸一个人愣在原地。

这一天,是他暗恋了多时的女孩子戴惜娜17岁的生日,为了能够参加她的生日派对,放学后他对老爸撒谎说是在同学家做功课并且借宿一晚上,他那个神经大条的老爹自然也没怀疑什么,话筒里传来一如往常的搓麻将的声音,他很快就挂了电话,闪进学校的男厕所从鼓囊囊的书包里抽出并换上那套打了两个月便利店零工买来的新衣服,原来千篇一律的旧校服被殊途同归地塞进了包里,拉上拉链。

——除了这些,他又从副格里掏出发蜡、香水,像模像样地在那块被涂花了的镜子面前使劲打扮自己。在确信自己看上去颇为顺眼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从教学楼三楼到校门口的这段路,他不用正眼瞧也知道自己身上黏附了很多女生的目光。他觉得她们心里一定在呐喊“许凉今你今天实在太帅了!”之类的花痴口号,这让他更加的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在台球室门口逗留了一会,他便朝印象中戴惜娜的家慢慢走去。步行绝对会比坐车消耗掉更多的时间,因为他不想太早到场,不然,人家还没开始就窘了。

没错,他根本没有收到对方的邀请短信,反而是同桌柯晗课间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自己被请的荣耀时,他才惊觉自己被留在遗忘的角落。

相貌平平、一米七二的个子也不高大,篮球菜鸟,只有在校园里人气低迷的乒乓球技术可以放上台面,还有一个并不完整的家庭……这一切的因素都让他很容易就湮没在大众的视野当中。就像一个暗黑的礼堂,大家关上灯,每个人头上都有独属于自己熠熠发亮的光环,只有他——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透明。这让他年纪轻轻的心灵上早早就蒙上了自卑的烙印。

所以,这一次参加戴惜娜的生日晚会,他特地选择了那套门面店里的特殊装备——昏暗光线下会发光的荧光粉材质神奇外套,夏天的太阳隐匿得晚,只要稍微迟十几分钟,大概盛装出席的惜娜就能看到徘徊在门口的他,她一定会觉得欣喜若狂或者无比新奇,然后热情地挥挥手将他叫进来一块玩。

可是,就连这样的妄想,也是奢侈。当天暗下来后,装扮得像个芭比娃娃的戴惜娜看到站在门口的他之后,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起来,一定觉得他是个偷窥狂,显然就没认出他来吧。然后,她家的两名保安将这个疑似疯子的家伙腾空架了起来,扔到五米开外的大树下,骂骂咧咧地转身走掉了。

凉今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被老爸扒了裤子抽打屁股,好不容易有所起色的成绩一落千丈……哪怕是母亲收拾行李跟了那个有钱的老男人离开的那一霎,都没有这个时刻难过,窒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咽喉,像被海浪劈头盖脸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惜娜的反应,让他精心准备的一切都化作泡沫,这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可是他已经自信到胸有成竹地跟父亲说今天要在同学家借宿了啊!现在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会吓坏关系还算不错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的吧?更何况,他们估计都得到了惜娜的邀请,参加party去了。

怎么办?现在要是去麦当劳之类24小时营业的地方呆个通宵,其实也是可以的,但身上只有五块钱……没错,用零用钱来买这套衣服和给惜娜的生日礼物——一条银项链之后,就真的只剩下这么尴尬的数字了。点一杯饮料吗?然后在服务生嫌弃的目光中瞌睡着挨到天亮再去上学?

都怪这身该死的奇装异服!夏天的风都有种虚张声势的淋漓快感,凉今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月色凉薄的大马路上,心底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人在困境里总会产生一种劣根性,就是尽可能地埋汰和怨恨一切条件,甚至连原本信任的装备也不放过。

就在他准备扯下那身散发着橘红色怪异光芒的衣服时,忽然,凉今感到面堂一股疾速的气流裹挟而来,然后,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已经离地球表面越来越远!

从小就患有惧高症的他,以为这是一场谁精心设计的恶作剧,但当他看到那些高大到望尘莫及的建筑都变得如同珊瑚丛一般微小时,他知道,自己是真的遇到怪事了!

被一个高科技的犯罪团伙劫持了吗!他的身体被快速塞进一艘铁皮飞船里,更悲剧的是,他发现他们根本听不懂他的语言!

“喂!你们搞什么啊,混蛋!我的小命根本不值钱好吧!看我穿的山寨版阿迪达斯和跳蚤市场买来的衬衫就知道了啊!”他焦灼地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廉价的衣服。

那两个人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相互交换了眼色之后,在他海马体附近的位置贴了一个东西:语言中枢翻译器。

“你们想干吗?”凉今惶惑地睁大了眼睛,就像看着两个穷凶极恶的妖怪。

“什么?你不是我们的星云战士?”其中一个张大了嘴巴,指着凉今裂开了一道口子的衣服暴走了起来。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们的星云战士每晚肩负着在地球上空巡逻的职责,今天我们作为新上岗的战士,见到全身发着亮橘色光芒的你,以为是我们的同僚在飞行过程中遇到了什么意外,降落到了地面之类的,所以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你们现在知道了就快让我回去吧!”人倒霉的时候真的是连喝水都塞牙,穿个创意荧光衣也被怀疑是什么狗屁战士,二话不说就被他们抓回来了。凉今想了想又不怕死地兀自问道,“不过能不能几个小时后再放我走啊,最好是到天刚刚亮那会,又不会暴露你们的行踪。”

看来人们肉眼有时候观测到的UFO,极有可能就是这些半空巡视的高速飞行物。

“噗,臭小子考虑得还挺周到嘛。不过,我们圣疆星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让你来去自如?我们的秘密从来都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什么?圣疆星是……人类还没发现的行星么?”

“那么,你打算拿他怎么办?”高个子的那个对矮个子这么说,语言立刻传达到凉今的翻译器当中,他发觉自己背脊发凉,手心也已经慢慢沁渗出黏稠的汗液。更神奇的是,这飞艇内的气流很快就像海绵一样,把他的分泌物吸收掉了。

矮胖子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凉今立马感觉到下身一片湿热——他尿裤子了!但是,更神奇的是,这些液体也很快就无影无踪地蒸发掉了!

为了防止诸如触电之类的意外事故发生,机舱内壁设置了许多干燥剂,这些粉末能在第一时间尽可能地吸收体表的液体,难怪凉今一开始就感觉到口干舌燥。

然后,他被那两个家伙毫无人性地捆绑成一颗粽子——他们本来就不是“人”,他们将他抬放到了舱尾的暗格里,然后,用一秒钟的关门时间让光线全部熄灭。

凉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和煎熬。无奈,嘴上被贴了胶布,只能发出小狗一样压抑的呜咽式声音。

“这到底算什么啊!!!”唯有他全身那套荧光服,在那里发出刺眼而集中的光。那个地方,因为底下就是发动机的缘故所以热得像一个烤箱,他很快就感到全身毛刺,发烫,痛苦像藤蔓一样缠上了他的全身,他感到自己以前被嘲笑和孤立都算不得什么,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与世隔绝!

现在,那个水蓝色星球上的天空已经亮了么?父亲有没有发现了他的消失,还是又输了钱酗了酒,到现在还没睡醒?

为了能够假装时间过得快一点,他想起了生物课上老师所讲的内容。那是他最感兴趣的一门课程,老师说,在挪威这个神奇的国度,大约有20万只驯鹿被装上了夜光安全服,为的是保护他们横穿公路。这种夜光安全服主要是一个黄色的夜光项圈和领结,好让司机们在开夜车时,能够看到这些傻乎乎的动物。渐渐的,他撞击和扭曲的身体静止下来,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驯鹿,正由圣诞老公公驱逐着奔跑在天空之城,底下是欢腾的烟花海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凉今感到重力正在逐渐加大,飞艇仿佛降落到了一个新的平面上,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已经麻木得好似停止流动的凝固状态了,因为身上被捆得太紧。

就在他即将被那两个打开舱门的人挖个坑填埋时,忽然,一个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切割着冰冷的空气,像白鹭的翅膀划过海面,激荡起细微扩散的涟漪。

“你们又在胡作非为些什么!”

有腥热的液体,像水注一样泼洒到土壤上被吸收的嗞嗞声,然后,他像一只小鸡被一只水晶骨一样晶莹剔透的手拎了起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而胶布被撕开的片刻,一滴晶莹的唾沫也沿着他苍白的嘴角流了下来。

一张陌生的脸,因为太过靠近而无限放大。

银色的发,血红色的瞳仁,鼻头小而坚挺,凉薄的嘴唇反射着光,更像两片薄薄的刀刃。少女的两只手上都套着伸展到肘部的黑色纱网,除此之外则是紧身的银灰盔甲和披风,身体的线条冷洌又干净——除却肩膀上的随风招展的黑色羽毛。

在她身后,是一片隐隐散发着淡蓝色的背景,荒凉而辽远。

好漂亮好特别。

这是凉今的第一直觉。

但是接下来,他立刻觉得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因为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骸,女神的形象马上变成了女巫。

少女转身准备走,但是他却像小尾巴一样紧紧跟随。

“谢谢你救了我。请问你是!”

“……要不要这么自来熟哦?我的名字你不必知道,很快我就送你回去,只要保证你对今天的事情一字不提,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一点点伤害。”

“那你现在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决战。小孩子知道得越少越好。”依然是冷漠得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凉今原本根据声息判断这会出自于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的身体,没想到,却是一个稍微有点中性的银发女孩子。而且,这个看上去羸弱的女孩子,竟然会一举杀掉两个星云战士,地上那摊黑血飘出仿佛石油的味道。

啊……

难道自己真的穿越到了一个异世界了吗?这里不仅有杀戮,还有随时送命的可能。

“你为什么杀掉他们?”凉今不怕死地握紧拳头,义愤填膺地质问她。

她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血红色的眼眯成一条线,绽放出鄙视的目光,“我不解决掉他们,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唧唧歪歪吗?咦,对哦,我刚刚还没发现他们给你装了语言翻译器……”

“这个东西如果我带回地球,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费尽心机学英文了?”凉今好奇问道。

“离开了这片领域,任何东西都会变成一块废铁。你说呢?人类难道都那么喜欢不劳而获吗?”

女孩正说着,忽然警觉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既然都到了,又何必偷偷摸摸藏起来呢?”轻风掀开她额前的刘海,她冷峻英气的脸庞看上去有一种强大的气场。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立刻多了数十个装扮和死去的“星云战士”一样的蒙面人,将她围在圆心,速度之快让凉今呆若木鸡。

“你跟着我只会成为我的累赘了,小孩。”银发少女将他护在身侧,背上的剑拔出来的时候,凉今的双眼本能地闭上——因为那些光太耀眼了。尘埃滚滚,手起剑落,蒙面人纷纷倒地。

“他们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毁掉我……”

“因为他们是在窃取地球机密的星云联盟术士,不过他们倒不这么称呼自己,堂而皇之地自命为‘战士’来掩人耳目……该死,我怎么和一个马上就要跟我脱离关系的人扯这些是非。”

“呃,你一定也是有组织的吧?”

少女没有理睬他,继续前行。凉今紧随其后,除开周围那些断壁残垣和支离破碎的尸体,柔软的地面踩上去轻飘飘软绵绵的,仿佛踩在席梦思上。当然,不可能是他自己的床,而是表哥顾明亮家的。作为一个有钱有权的富二代,跟他从来没多少交流的表哥曾在晚上九点钟打电话给他,让凉今去代替他假装睡在床上,而他则偷偷跑出去和女友开房。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表哥溜了回来,将他摇醒,凉今闻到他身上带着女生特有的香味。送走凉今后顾明亮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躺床上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睡那么舒服的床,身体像被一个温柔的怀抱拥簇着,周围是青山绿水,被子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凉今翻来覆去都不舍得一下子睡着,又矛盾地害怕造成太大动静会被隔壁房间的舅父舅母怀疑。

“既然你那么好奇,那我现在就不妨告诉你。我只是受命于伟大的乾罗殿下正在执行任务的一个小小执事,半途见那群术士为非作歹就顺便救你一条小命罢了。如果你继续跟着我,等会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为,我将要应付的对手,是一个比你的身体庞大不止十倍的妖怪哦!他的舌头比你的个子还长,连岩石都能吞噬的雷电系怪物……怎么样,害怕了吧?”

凉今摇了摇头应道,“可是我莫名地坚信你一定能打败他的。”

“哦?”

“嗯,在你身上我能找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说谎的小孩死后是要被割掉舌头的,这个难道你没听说过?”红眼少女刀片般的嘴角掠过一丝轻蔑冷笑。她拔出背后的剑,没好气地对凉今说,“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啊,我是真心实意的!她该不会脾气坏到要斩掉我手臂……吧?凉今心里虽这样想,但还是在女生的目光震慑下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闭上眼哆嗦得像一只刚从铁笼里抓出来即将上砧板的野山鸡。

但是很快,他的眼球又瞪得像要裂掉一般,只见女孩在剑尖即将接触到他肌肤的刹那反转过来,用反面的逆刃在他手臂上画了一个橘红色的“?*?”符号,那种并不疼痛但火热的感觉就和辣椒水泼在皮肤上的感觉差不多。

“就这样,一旦有一般的妖魔靠近你身体,这个隆耀斩的符号可以帮你击退他们。”

凉今倒吸一口冷气。他听到前半句才开始从心底涌起感激,谁知道对方接下来立马又补充道,“哪怕你的A型腿被他们吃掉,起码还能保留一只并不修长的主力手臂。”

“这……好狠毒啊,一语双关地揭穿了自己丑陋的腿型和手。”

这次她对战的对象,凉今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只怪物,因为他已经渐渐对这个状态奇异,远离太阳系的外太空星球免疫了。

那是一只,魁梧得像恐龙一样的怪兽——长嘴里有着弯钩一样的獠牙,齿缝间淌着胶水般黏稠而细长的唾液。皮肤上的鳞片隐藏在无数凸起的粗刺中间,散发着阴冷的光。走起路来虽然缓慢,但威慑力极大,地面上会留下深而巨大的脚印,仿佛那层牢固的土地对于它来说不过是沙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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