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内悬挂的一幅画像让人过目难忘。作者是佛兰德斯的画家艾德里安·可依。他大约生活在1544年到1598年之间。绘画的主体是一位中年男子。他头上戴一顶无沿皮革边帽，身上穿一件带有褶饰衣领、绣有金色图案的衬衫。显然，他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人。但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他的着装，而是他那忧郁悲伤的表情。他棕色的短胡子修剪得相当整齐；他的嘴巴看去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窝深陷，眼睛盯向侧边。看上去，他似乎正遭到什么困扰或者对什么事情极度震惊。
这幅画像的题目叫“威廉一世，奥兰治亲王，沉默的威廉”。它是可依于1579年绘制的。5年之后，画像上面的这位男子便遇刺身亡。那一天，他用餐结束后，从餐桌起身。在伸手同一位深得自己信任的侍从打招呼时，被手枪子弹击中。他顿时昏厥了过去。这是历史上第一起用手枪刺杀国家元首的事件。
当然，在此后的历史上，暗杀事件层出不穷。1792年，瑞典的古斯塔夫国王三世在一个化装舞会上被射中背部；1865年，美国的亚伯拉罕·林肯总统在观看一出话剧时，被射中头部；1914年，奥匈帝国的费迪南公爵在塞尔维亚的萨拉热窝街头，被枪杀在自己的马车上。这一连串血淋淋的枪杀事件不时让我们想起这位被称为“沉默的威廉亲王”的忧郁男子。
英雄还是异教徒？
对于16世纪中叶生活在低地国家即尼德兰的大多数人来说，“沉默的威廉”是一位荷兰爱国者。为了把他们从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国王残酷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威廉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今天，在荷兰，威廉被称为“祖国之父”。荷兰的国歌“威廉颂”就是为他而作。但是，当时的大多数西班牙人却把威廉视为一个卑鄙的异教徒。他公开背弃纯正的天主教教会，煽动造反，完全不把一度对他友善相待的伟大的腓力国王放在眼里。国王忍无可忍，只得出25000金币的高价买他的人头。
威廉于1533年出生，出生地属于现在的德国。他是拿索伯爵威廉的长子。尽管他父亲被人称为“富裕的威廉”，但按照当时的皇家标准，他们家庭却并算不富裕。1544年，一切都改变了。当时，威廉年轻的叔叔，统治法国南部奥兰治小公国的雷纳·查隆去世。由于没有子嗣，他把奥兰治公国传给了当时只有11岁的侄子威廉。奥兰治隶属哈布斯堡王朝。当时，这一王朝统治了大半个欧洲，但分为两部分：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和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后者统治西班牙、低地国家、法国的一部分领地、意大利和葡萄牙。
1544年，查理五世国王统治西班牙期间，威廉被送到国王在安特卫普的宫殿接受教育。他表现极为出色，年纪轻轻就因聪明机智、善于言辞而有口皆碑。他之所以要接受这样的教育，是因为他生长于新教的社会，如今却住在狂热效忠天主教的社会中。所幸的是，威廉的父母不是狂热的新教教徒，威廉本人对宗教信仰也不是特别在意。在罗马期间，他入乡随俗，和罗马人一样遵循天主教信仰。即使称不上狂热，至少也算得上是一位冷静和坚定的教徒。
威廉的地位迅速提高。当查理五世因年老多病，传位给儿子腓力，并做退位演说时，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威廉肩膀的分量。腓力二世国王登基之后，授予威廉金羊毛勋章。这是一个以英格兰嘉德骑士团为典范创立的骑士勋位。授予人数大约为50名成年男子。有趣的是，尽管金羊毛骑士团是一个天主教组织，拒绝接纳异教徒为成员，却没有人质疑威廉是否有权利加入该组织。
克制让位于造反
奥兰治的威廉深得腓力国王的信任。1559年，腓力任命他为低地国家南部省份的总督。对于腓力来说，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威廉成了尼德兰最高政治咨议会——国家议事会的成员后，很快就受到其他成员的影响。他们内心充满抱怨，因为腓力手下的西班牙人试图把一些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从中世纪沿袭下来的、彼此迥然不同的独立公国、郡县以及领地集中统一管理。查理五世在位期间，更善于控制大家的反对意见。这部分是因为他长期住在那里，会说当地的语言。
威廉小心翼翼地保持中间立场，仍然没有直接与腓力对抗。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人们给他起了“沉默的威廉”这个绰号。尽管，不久之后，他很难再保持沉默了。
当时，宗教改革势力仍然很强大，为使更多的资金直接流向西班牙教会，腓力二世在尼德兰重组天主教会。他任命了受人憎恨的红衣主教格兰维尔来推行这项政策。为了履行职责，格兰维尔开始对荷兰清教徒展开严格的调查。
对于荷兰的爱国人士来说，不管是天主教徒还是新徒教，这都让人难以接受。1562年，国家议事会的荷兰贵族聚集起来，试图推翻格兰维尔。他们不断地发动罢工，直到1564年腓力免掉了他的职务。但是，腓力的这个让步对于阻止不断高涨的针对西班牙的反抗运动来说，已经为时过晚，特别是在荷兰和乌特勒支北部的领地，大多数的动乱都源自那里。威廉的兄弟、拿索公爵约翰向腓力的摄政、巴马的玛格丽特上交了抗议书，要求给予荷兰人民更多的宗教自由。腓力委派威廉平息了叛乱，他仍然不知道这位骑士内心真实的感受。威廉成功地同约翰以及其他激进的荷兰加尔文教清教徒协商，既为他们赢得了些许宗教自由，同时，又避免了他们和腓力的进一步对抗。
但是，事情并未就此平息，尤其是加尔文教徒，他们还在继续煽动反叛。在大型的集会上，加尔文教牧师向各地群众滔滔不绝地做巡回演讲，诋毁腓力和天主教会，并在西班牙当局赶到之前迅速逃离，因为被逮捕便意味着死亡。行刑的方式通常是吊死或者烧死。在这些牧师的煽动下，加尔文教徒毁灭天主教堂，破坏在他们看来虚假的圣像。
假如腓力二世和查理五世一样善于使用外交手腕，局势也许能得到缓和。然而，他对此的反应却是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他派阿尔瓦公爵到低地国家，镇压正在发生的叛乱。此时，“沉默的威廉”从国家议事会辞职，回到了他在德国的领地。他必须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了——他是否应该聚集一支反对力量，攻入低地国家？他是否应该寻求与法国结盟？局势是否会自行平息下去？出于报复，腓力二世派阿尔瓦占领了威廉在低地国家的领地。于是，威廉开始为荷兰叛军，包括他的兄弟约翰提供资金援助。
铁腕公爵
阿尔瓦公爵（后来被称为“铁腕公爵”）到达尼德兰以后，一直手段强硬。他设立了一个特别法庭，将其命名为“除暴委员会”。这个被荷兰人称为“血腥委员会”的机构主要用于对任何因心怀反叛国王的阴谋而被捕的人进行审判。有10000人被传唤到法庭，威廉也未能幸免。但是，出庭不啻于自杀，因为之前已经有1000名荷兰人被阿尔瓦处死。因此，威廉拒不理睬。出于报复，阿尔瓦把威廉最小的儿子从就读的大学绑架到西班牙，并强迫他接受了天主教。此后，父子俩再也没有见过面。
最初，威廉也许认为，就算发生了叛乱，他的贵族身份将保证他和他家人的安全。但是，如今，阿尔瓦和腓力二世已经认定威廉是他们的死敌了。尤其是腓力，他已经意识到，威廉是低地国家叛军集结的幕后指使者。威廉知道自己的处境后，终于决定诉诸武力。他分别于1568年和1570年率兵从德国攻入低地国家，军队由被流放的荷兰反叛者和德国的雇佣军团构成。
每一次，他都遭遇惨败。他那支衣不蔽体的军队根本不是西班牙残忍的战争机器的对手。然而，这几场战役也让威廉有了重要的收获。他设法控制和占领了荷兰和西兰这两个北海省份的重要城镇，由此，控制了海路的交通。这引起了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极大的兴趣。她之前一直保持中立，避免卷入战争。如今，她看到威廉的叛军有助于保护英国免遭西班牙海军的入侵，便开始悄悄地给威廉提供资金援助。
威廉接着着手准备对低地国家南部省份发起进攻，希望捣毁阿尔瓦公爵的军队。他原先期望法国新教徒能施以援手，然而，1572年8月23日“圣巴托罗缪之夜”的胡格诺大屠杀让他的所有希望都破灭了。尽管如此，威廉仍然如期发动进攻，但于当年9月被阿尔瓦的军队击退。他退回荷兰，阿尔瓦公爵穿越低地国家北上，一路烧杀抢夺。
1572年11月2日，在西北部的纳尔登，阿尔瓦下令杀死城里所有男女老少。这是他一贯的做法。500人被背靠背地绑在一起，扔进冰冷的河水里淹死。一些人被头朝下、脚朝上地吊在绞刑架上，历时几天才慢慢地死去。儿童不是被斧头砍死就是被长矛刺死，甚至被哈哈大笑的士兵悬空吊起。市长被钉死在自家房屋的门口。只有少数人通过城市周边被大雪覆盖的、隐蔽的旷野逃过一劫，他们被吓得语无伦次。
大屠杀之后，阿尔瓦继续向荷兰内陆进军。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向他投降。他占领了哈埃勒姆，但损失了8000名士兵。1573年，阿尔瓦向阿尔克马尔这座位于阿姆斯特丹西北大约30公里的城市发起进攻。他所带的军队有16000人，而对方只用区区2000人就守住了阿尔克马尔。这些荷兰叛军掘开堤坝，大水涌向阿尔瓦的军队。他们被迫撤退。一支西班牙海军赶到须德海，试图援助阿尔瓦军队，却遭到荷兰流亡者自己拼凑的一支海军迎头痛击。这支衣衫褴褛的海军被称为“海上流亡者”。
腓力把阿尔瓦召回西班牙，任命奥地利的唐璜为新的总督。鉴于当时西班牙还在同奥斯曼帝国交战，无法同时应对两个战场，腓力指示唐璜跟威廉及其叛军达成某种形式的和解。但是，威廉提出的条件包括有限君主制、独立的议会和信仰自由，这让腓力犹豫不决。双方因此陷入了僵局，不时爆发战争。
为了统一的战争
1579年，艾德里安·可依为威廉画像的时候，威廉已经被战争折腾得筋疲力尽。从画中可以看出，这位46岁的中年男子看上去远远比实际年龄大。肩头上的重担让他憔悴不堪。
此时，威廉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把不同的叛军团结起来。这些叛军在同西班牙打仗的同时，彼此之间也征战不休。加尔文教徒甚至拒绝让天主教徒到加尔文教控制的城市做礼拜。部分是出于这个原因，1579年初，西南地区的天主教省份签署了《阿拉斯条约》，同意接受西班牙新总督巴马公爵的管辖。随后不久，其他7个北方天主教省份——荷兰、西兰、乌特勒支、戈尔德兰、上艾舍尔、弗里斯兰和格罗宁根——签署成立了乌特勒支联盟，建立了所谓的联合省。威廉对此表示支持，但多少有点勉强，因为这个联盟没有把整个国家团结起来。
1580年，威廉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他很难让联合省内的不同群体就一个共同的统治者问题达成一致意见。同时，为了资助叛军，他还耗费了自己大量的资产。在几近绝望之时，他想出了一个主意，邀请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的兄弟安茹公爵前来担任“尼德兰拥有主权的君主”。威廉认为，把法国的军队拉到自己一方将迫使西班牙休战。同时，他期盼叛军会愿意在一个外国人的统帅下联合起来，结果却失算了。脾气暴躁、不招人喜欢的安茹公爵对威廉毫无帮助。他坚持公开坚守自己的天主教信仰，并且，对于荷兰新教徒的所思所想似乎漠不关心。
这就是西班牙国王决定花钱买威廉人头的背景。1580年，菲利普发出了公告：
悬赏
不管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只要足够勇敢且愿意为我们效力即可；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帮助我们除掉“沉默的威廉”就行。尽快把人抓到我们面前，无论是死是活，或者，直接把他干掉。大功告成之后，我们将立即赏他一块好地或大笔钱财（2万5千金克朗）。这笔赏赐将足以供养他和他的后代。具体要什么，由他自己选择。
“大功告成之后，我们将立即……”——即使是过了几个世纪之后，这一行字读了也让人不寒而栗，颇有莎士比亚文字的风格。它听起来像是出于私人原因的悬赏通告，不像一位统治者为击败对手而发出的呼吁，倒更像一个男人因别人背叛自己而急切要对方的命。出于愤怒，威廉也贴出了同样激愤的告示。在告示中，他抨击西班牙的政策，再次呼吁所有尼德兰人民团结起来，彻底推翻西班牙的统治。1581年7月，威廉提出的废黜腓力二世的法案成功地获得了联省议会的支持（这个“誓绝法案”被一些人看作是美国《独立宣言》的蓝本。它导致了联省共和国，也就是现在荷兰的成立）。这让西班牙君主更加恼火。
1582年3月18日，威廉来到自己在安特卫普宫殿的一个小教堂做礼拜。用完午餐后，他起身去会见了一位名叫简·乔勒盖伊的年轻人。当时，他以为，这个年轻人有什么事情要求见他。没想到，这个18岁的青年人从口袋掏出一把手枪，朝威廉直射。但是，枪爆炸了，乔勒盖伊自己的拇指被炸掉，脸被火焰烧焦。威廉的胡子也被烧掉。他向后倒下，血从嘴里喷出来。尽管枪爆炸了，但是，还是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脸部，使他身负重伤。威廉的卫兵扑向乔勒盖伊，当场把他刺死。
调查发现，乔勒盖伊是一个西班牙商人雇佣的仆役。该商人在暗杀行动之前就已经逃离安特卫普，因此逃脱了惩罚。一个耶稣会会士因为预先宣布乔勒盖伊无罪而被监禁并处死。乔勒盖伊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脑袋还是被砍了下来。
暗杀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这一次暗杀事件之所以引发深深的忧虑是因为杀手使用的是手枪。对于现代人来说，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了。受了致命伤的领袖形象，如肯尼迪、马丁·路德·金，深深地烙在了我们脑海里。但是，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这还是闻所未闻、相当恐怖的事情。
12世纪初，中国人首次使用火药兵器以来，枪状物就一直存在。不过，当时仅仅是火炮而已。直到15世纪，第一支手枪才研制出来。实际上，当时，那不过是一台小型加农炮，上面有一个用于点燃火药的触口。火药燃烧后产生强大推力导致子弹被快速射出去。由于其重量偏大，它需要一架射击台来支撑。并且，必须用一根长长的导火线来引燃火药。在导火线燃烧的几秒钟内，每个人都神经紧绷。
真正的手枪需要一个更加稳定的点火系统，其解决办法是使用转轮点火机。据说，这是枪支制造者约翰·基弗斯于1517年在纽伦堡发明的（尽管同样有人声称，第一支手枪是列奥纳多·达芬奇设计的）。转轮点火机给手枪带来了切实的改进。看一下现代打火机就知道了。你用手指扣动它的金属转轮，它会敲击一块燧石，把打火机点燃。转轮点火机的工作原理或多或少与此相似。现在，你不必等待导火线燃尽。在其燃烧的过程中，也不必躲开，而可以原地不动。事实上，只要你喜欢——确实有很多人喜欢——你可以把数支转轮手枪藏在身上，让自己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枪战。
到了16世纪60年代，转轮手枪成了社会地位的象征，德国的枪支制造者开始用象牙和犄角装饰木托。为了使它更加坚硬和美观，还用火对其进行蓝化处理。在英国，携带小手枪成了贵族的标准装饰。他们把它叫做“悬饰”（dags），这是dagger（匕首）的缩写，匕首过去就悬挂在同样的位置。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用枪支刺杀国家元首。当然，凡事总有第一次。乔勒盖伊几乎无可置疑地占据第一的位置。只是他太没有经验，错误地在枪管里装入过多的炸药。当时，即使是最好的手枪，其枪管也无法负荷超过容量四分之一的炸药。乔勒盖伊把自己炸死了，令人吃惊的是，威廉却活了下来。
死于代尔夫特
威廉被送进驻地的时候，下颚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洞。他14岁的儿子莫里斯帮助刺死了嫌疑犯刺客。他已经做好了继承父亲王位的准备，但威廉这一次却没有死。
尽管不能吃东西，威廉还是开始逐渐恢复。他的伤口或许是由于被手枪的炸药烧灼，没有出现深度感染。到了5月5日，他已经能够公开露面了。不幸的是，这起暗杀事件导致他的地位被削弱了。此前，他对安茹公爵的支持不受公众的欢迎，这已经影响了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现在，在很多人看来，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胜任他的职务。他发现自己的地位正受到削弱。
此后，一向都十分低调的威廉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严格的安全措施不得不落实到位。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查。走到哪里，都有警卫组成的人墙保卫他的安全。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这个场景一点都陌生，因为现在即使是大众明星，出行都要带上一批保镖。但是，在当时，这确实不同寻常，而且让人厌烦。现在，人们的感觉已经完全变了。就如同自1981年教皇保罗二世被行刺之后，许多人看到他躲在教皇专车的防弹玻璃背后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但是，威廉的卫兵还是没有意识到手枪所构成的威胁。一个佩戴短刀和剑的刺客在向前冲的时候，可以被及时发现。只要奋力制止，是可以防止他的目的得逞的。而一个带着手枪的刺客却可能从暗处突然跳出，在任何人都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开枪射击。另外，手枪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也构成了安全问题，至少在威廉的宫廷内部是这样。即使在威廉第一次被行刺之后，威廉身边的人们仍然把腰间佩戴的手枪作为自己日常盛装的一部分。用现在的术语说，手枪很酷，每一个人都想炫酷。
1583年春天，威廉离开安特卫普，住到了位于代尔夫特的宫殿。这可以说是在压力之下所做的一个策略性退缩。安茹公爵由于在尼德兰不被接纳而倍感沮丧。他放任部下在安特卫普为非作歹，这起事件被称为“法国人的暴怒”。安特卫普城市的居民奋起反抗，保卫自己。最后，安茹公爵对眼前的事情越来越不耐烦后，他撤回了法国。但是，威廉却由于自己和安茹公爵的关系，声望受到玷污。在政治上，他陷入孤立之中。
就在此时，巴尔萨扎·杰勒德出场了。在法国出生的他费尽周折，终于得以进入威廉的皇宫当差，并成了深受信任的侍从。实际上，他是奉命前来窥探巴马公爵的军队的。他只是一名狂热的天主教徒，而非一些历史学家所说的双面间谍。1584年7月10日下午，威廉亲王用餐期间，杰勒德一直在旁边伺机下手。用餐结束后，威廉同前来支持他的两位英国士兵短暂交谈。然后，起身下楼梯。和其他几位家臣一起守候在楼梯边的杰勒德突然冲上前去，用转轮手枪朝威廉射击。这支手枪是他早上刚刚从威廉一位仆人手里买来的。当时，这位仆人丝毫没有对此产生怀疑。这支枪装了三发子弹，三发都击中了威廉。他应声朝后倒下，滚到阶梯下面。据说，他当时喊道：“主啊，主啊。原谅我和我可怜的人民吧！”但是，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后来荷兰人刻意做的宣传。威廉似乎是静悄悄地死去，就如同人们都知道的，静悄悄地活着一样。
对于21世纪任何一位研究暗杀的学者来说，杰勒德似乎是一个人们熟悉的典型：一个相当虔诚、孤独的宗教狂热者。他公开承认，他深爱西班牙国王腓力，他刺杀威廉不是为了奖赏，而是因为威廉是一个妨碍基督救赎事业的异教徒。
处决杰勒德的方式用“虐杀”这个词是再恰当不过了。对他的行刑持续了数天。让人吃惊的是，杰勒德以超人般的刚毅忍受着所有的痛苦。或许，这并不值得惊讶，因为他显然把自己当成了基督教的殉道者，并且，像殉道者一样祈祷着。
世界因此而改变
威廉被刺身亡在敌对阵营中引起一片欢呼。但是，其他人，特别是政治领袖，逐渐知道这一事件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尽管威廉在政治上受到孤立，但在离世之前，他还在担任北部低地国家的总督和最高统治者。作为一名贵族，他在自己的住所受到严密的保护。然而，一些无名小卒还是悄然潜入，夺走了他的生命。
世界因此而改变。威廉死后，宫廷公开了审讯刺客的复本。起始几行文字至今仍然余音袅袅：
尽管君主们如同上帝降临人间，奉神的旨意，代表上帝，通过律法裁决纷争，任何人只要设身处地考虑一下，就会明白，比起普通的臣民，君主们其实承受更多的忧虑，面临更多的危险。一个可悲的例证就是奥兰治亲王。最近，他在自己的宫廷被一名奸诈的恶人刺杀。他的死亡以及死亡的方式足以警示其他的君主，对身边的侍从要多加小心……
痛定思痛，大家终于意识到，无论侍从忠诚与否，让他们佩戴手枪在君王周围走动，都十分不妥。
在欧洲所有的君主当中，伊丽莎白一世对于威廉的死最为震惊，因为她本人也是西班牙国王的死敌。她写信给自己在尼德兰的一位名叫威廉·赫尔的代表，表达了她对威廉遗孀奥兰治王妃的同情。同时，她还表示，希望这种可憎的暗杀行动的发明者有足够的理性，忏悔自己本不该降生到人间。但是，她和她的顾问继续认为，她本人一定是西班牙国王派出的杀手行刺的主要目标。威廉死后不到一周，她的一名顾问写信给另一名顾问说：“针对奥兰治亲王的、类似的暗杀行动”可能将会指向女王。“毫无疑问，她是他们将要刺杀的主要对象。”
在伊丽莎白周围实行的防范措施，我们这些生活在当前这个恐怖时代的人一点都不陌生。他们发布了一道命令，不准任何人在皇宫附近3公里内的地方开枪射击，甚至携带手枪也被禁止。从欧洲任何地方前往伦敦的游客要被单独挑出，他们的身体和行李要在港口做严格的安全检查。有时候，还要被皇家特工跟踪。
以下是对一名被怀疑为西班牙间谍的人所做的描述：
唐·盖斯顿被认为有作案动机。他33岁，独眼，意志坚决。他的父亲是热那亚人，母亲是西班牙人，而他本人的国籍却是西西里亚。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组合了。因此，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必须对他进行严密的监视。
到处都在揭发西班牙的“阴谋”。其中一个“阴谋”尽管不是真实的，却导致伊丽莎白最终下令处死了自己的侄女，即苏格兰女王玛丽。
这一事件有着深远的政治影响。威廉死后，西班牙占领尼德兰，并把它当做入侵英国的基地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因此，伊丽莎白下令，英国全力投入抵抗西班牙的战争。直到1588年，英国击沉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这场战争才宣告结束。西班牙和联省共和国之间的战争断断续续又打了60年，直到1648年《威斯特伐里亚和约》签署，确认尼德兰的独立。
在尼德兰独立进程中，威廉扮演了先锋角色。他被今天的荷兰人视为爱国英雄。荷兰王室，包括当前的比阿特丽斯女王，都是他的后裔。他还被当做奥兰治新教徒之家的奠基者，该教会最终在英国占据主导地位。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缺点，主要是过于依靠外交手腕，并且，太沉默寡言了。这些缺点妨碍了他事业的成功。
在此后几个世纪中，夺走威廉生命的枪声不时会再度响起。这些枪响既引发了政治动荡，也引爆了世界大战。虽然世界上保镖的数量如此之多，但是，只要刺客决心足够大，武器足够精良，而且毫不惧怕死亡，那么，哪怕他一个人单枪匹马，一身枪响便足以达到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