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体皆血肉之躯，五官有贵贱之别。
尧眉分八彩，舜目有重瞳。
耳有三漏，大禹之奇形①；
臂有四肘，成汤之异体。
文王龙颜而虎眉，汉高斗胸而隆准②。
孔圣之顶若圩，文王之胸四乳。
周公反握，作兴周之相；
重耳骈胁，为霸晋之君③。
此皆古圣之英姿，不凡之责品。
至若发肤不可毁伤，
曾子常以守身为大；
待人须当量大，师德贵于唾面自干④。
谗口中伤，金可铄而骨可销；
虐政诛求，敲其肤而吸其髓。
受人牵制曰掣肘，不知羞愧曰厚颜。
好生议论，曰摇唇鼓舌；
共话衷肠，曰促膝谈心。
怒发冲冠，蔺相如之英气勃勃；
炙手可热，唐崔铉之贵势炎炎。
貌虽瘦而天下肥，唐玄宗之自谓⑤；
口有蜜而腹有剑，李林甫之为人。
赵子龙一身都是胆，
周灵王初生便有须。
来俊臣注醋于囚鼻，法外行凶；
严子陵加足于帝腹，忘其尊贵⑥。
久不屈兹膝，郭子仪尊居宰相⑦；
不为米折腰，陶渊明不拜吏胥。
断送老头皮，杨璞得妻送之诗⑧；
新剥鸡头肉，明皇爱贵妃之乳。
纤指如春笋，媚眼若秋波。
肩曰玉楼，眼名银海；
泪曰玉箸，顶曰珠庭。
歇担曰息肩，不服曰强项。
丁谓与人拂须，何其谄也；
彭乐截肠决战，不亦勇乎。
剜肉医疮，权济目前之急；
伤胸扪足，计安众士之心⑨。
汉张良蹑足附耳⑩，东方朔洗髓伐毛11。
尹继伦，契丹称为黑面大王；
傅尧俞，宋后称为金玉君子12。
土木形骸，不自妆饰；
铁石心肠，秉性坚刚。
叙会晤，曰得挹芝眉；
叙契阔，曰久违颜范13。
请女客，曰奉迓金莲；
邀亲友，曰敢攀玉趾。
侏儒谓人身矮，魁梧称人貌奇。
龙章凤姿，廊庙之彦14；
獐头鼠目，草野之夫。
恐惧过甚，曰畏首畏尾；
感佩不忘，曰刻骨铭心。
貌丑曰不扬，貌美曰冠玉。
足跛曰蹒跚，耳聋曰重听。
期期艾艾，口讷之称；
喋喋便便，言多之状。
可嘉者小心翼翼，可鄙者大言不惭。
腰细曰柳腰，身小曰鸡肋。
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
讥人不决，曰鼠首偾事15。
口中雌黄，言事而多改移；
皮里春秋，胸中自有褒贬16。
唇亡齿寒，谓彼此之失依；
足上首下，谓尊卑之颠倒。
所为得意，曰吐气扬眉；
待人诚心，曰推心置腹。
心慌曰灵台乱，醉倒曰玉山颓。
睡曰黑甜，卧曰息偃。
口尚乳臭，谓世人年少无知；
三折其肱，谓医士老成谙练17。
西子捧心，愈见增妍；
丑妇效颦，弄巧成拙。
慧眼始知道骨，肉眼不识贤人。
婢膝奴颜，谄容可厌；
胁肩谄笑，媚态难堪。
忠臣披肝。为君之药；
妇人长舌，为厉之阶18。
事遂心曰如愿，事可愧曰汗颜19。
人多言，曰饶舌；物堪食，曰可口。
泽及枯骨，西伯之深仁20；
灼艾分痛，宋祖之友爱21。
唐太宗为臣疗病，亲剪其须；
颜杲卿骂贼不辍，贼断其舌。
不较横逆，曰置之度外；
洞悉虏情，曰已入掌中。
马良有白眉，独出乎众；
阮籍作青眼22，厚待乎人。
咬牙封雍齿，计安众将之心23；
含泪斩丁公，法正叛臣之罪24。
掷果盈车，潘安仁美姿可爱；
投石满载，张孟阳丑态堪憎。
事之可怪，妇人生须；
事所骇闻，男人诞子。
求物济用，谓燃眉之急；
悔事无成，曰噬脐何及25。
情不相关，如秦越人之视肥瘠26；
事当探本，如善医者只论精神。
无功食禄，谓之尸位素餐；
谫劣无能，谓之行尸走肉27。
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
十手所指，此心安可自欺28。
【增】高台曰头，广宅云面29。
顿殊于众，须号于思；
迥异乎人，指生骈拇30。
何平叔面犹傅粉，秦襄公颜若渥丹。
古尚书头尖如笔，便擅英称31；
张太仆腹大如瓠，更垂好誉32。
可作生民主，刘曜垂五尺之髯；
能为帝者师，张良掉三寸之舌。
维翰一尺面，宰相奇形33；
比干七窍心，忠臣异蕴34。
英雄当自别，佥曰寇莱公鼻息如雷35；
俊杰却非凡，始信王濬冲目光若电。
垂肩耳大，刘先主毕竟兴王36；
盖胆毛深，德谦师自当成佛37。
岳公刺背间之字，愈见心忠；
英布黥面上之痕，何嫌貌丑38。
苏生正直，膝岂容佞士作枕头；
林蕴精忠，项不使顽奴为砥石39。
彦回之髯似戟，岂为乱阶40；
李瞻之胆如升，不亏大节41。
张睢阳鼓烈气，握拳透爪42；
鲁仲连喷义声，嚼齿穿龈43。
党进虽然大腹，非多算之人也；
李纬徒有好须，不足齿之伧欤44。
注解
①三漏：三孔。
②龙颜：眉骨隆起。斗胸：胸脯宽阔。隆准：鼻子高隆。
③反握：《相法》：“周公两手如绵，可以反握。”骈胁：胁骨相连如一骨。
④见《兄弟》“唾面受”注。
⑤貌虽瘦而天下肥：唐玄宗尝临镜，默默不乐。左右曰：“韩休为相，陛下殊瘦如旧，何不逐之。”上曰：“吾貌虽瘦，天下必肥。”
⑥加足于帝腹：汉严子陵少与光武同游太学。上即位，子陵隐不见，聘乃至。夜与共卧，子陵足加帝腹。明日，太史奏曰：“客星犯帝座。”上曰：“朕与子陵共卧耳。”
⑦久不屈兹膝：唐田承嗣据有魏地，郭子仪遣使至魏。承嗣向西而望（长安在魏地之西），跪拜。拜毕谓使曰：“兹膝不屈人十年矣，今乃为郭公拜。”
⑧断送老头皮：宋真宗得隐者杨璞。杨璞妻作诗曰：“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笑而放归。
⑨伤胸扪足：汉高祖数项羽十罪，羽怒，伏弩射高祖，伤胸。高祖扪足曰：“贼中吾趾。”以安士心。
⑩蹑足附耳：韩信平齐，请立为齐王。时楚方围汉于荥阳，韩信使至，帝大怒。张良蹑足附耳曰：“今汉方不利，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
11东方朔尝遇一黄眉翁，翁谓之曰：“吾绝食吞气九千余岁，三千年一返骨洗髓，二千年一剥皮伐毛，吾已三洗髓五伐毛矣。”
12金玉君子：清直守节，始终如一之人。
13芝眉：呈芝彩的眉毛，古以此为贵相。契阔：阔别。颜范：德高望重之人。
14廊庙：朝廷。彦：俊才之士。
15鼠首偾事：多疑不决而败事。偾，音fèn。
16皮里春秋：口中不说，胸中自有褒贬。
17三折其肱：意谓历病多者，可成良医。肱，音ɡōnɡ，胳臂。
18厉：灾祸。
19汗颜：因惭愧而出汗。
20泽及枯骨：周文王开湖，见枯骨，命吏葬之。天下闻知曰：“西伯泽及枯骨，况于人乎！”西伯，周文王也。
21灼艾分痛：见《兄弟》“宋君灼艾”注。
22阮籍作青眼：晋阮籍能为青白眼，见俗客则以白眼对，见雅客则以青眼对。
23咬牙封雍齿：汉高祖封同姓诸侯二十余人，诸将不平，意欲谋反。高祖问计张良。良曰：“上平生所憎，谁最甚？”上曰：“雍齿。”良曰：“急先封雍齿，则人人自坚矣。”于是封雍齿为什方侯。群臣皆喜曰：“雍齿且侯，我属无患矣。”
24含泪斩丁公：丁公为项羽将，逐高祖于彭城西。高祖急，顾谓丁公曰：“两贤岂相厄哉？”相公遂引兵还。及项王灭，相公谒见高祖，高祖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遂斩之。
25噬脐：咬自己的脐带，喻不可能之事。
26《诤臣论》：“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
27谫劣：浅薄低劣。
28十手所指：谓一举一动皆在众人监督之下。
29佛经云：“头为高台，面为广宅。”
30顿：非常。于思：亦作于偲，胡须众多貌。骈拇：脚的大拇指与二拇指连生在一起。
31古尚书：后魏古弼为尚书令，头尖似笔，人呼为“笔公”。
32张太仆：汉张仓为太仆，当斩，解衣伏锧，腹大如瓠。王陵言于沛公，赦之。后遂有腹大之誉。
33维翰：五代桑维翰身短而面长，后为相。
34比干七窍心：商纣无道，比干谏之。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命剖而视之，果然。
35英雄当自别：寇准澶渊之征，真宗使人观其动静。公方熟睡，鼻息如雷。真宗曰：“渠安枕如此，必有胜算也，朕何忧！”
36刘先主：刘备。
37盖胆毛：胸脐上的毛。德谦师：元代高僧。
38英布：英布因犯罪被黥面，人称布黥，后佐刘邦定天下。
39项不使顽奴为砥石：唐刘辟反，林蕴以义责之。辟怒，欲杀之，惜其直，阴戒刑士磨刀于头，胁服之。蕴叱曰：“死便死，我头岂顽奴砥石耶！”
40岂为乱阶：南朝宋褚彦回夜宿阁中，公主就之，回不敢动。公主曰：“公髯如戟，如何无丈夫气？”曰：“回虽不敏，不敢首为乱阶。”乱阶，祸端。
41李瞻之胆如升：南朝侯景之乱，李瞻起兵，为贼所执，正色自若。及剖腹，见其胆大如升。
42握拳透爪：唐张睢阳恨贼，握拳透爪。
43嚼齿穿龈：战国时，鲁仲连骂贼，嚼齿穿龈。
44徒有好须：唐李纬将拜尚书，房玄龄曰：“此人好须。”太宗闻之，知其无能也，改洛州刺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