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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秋天黄昏的时候,鸡公山一带显得特别的静穆而阴森。夕阳的余辉从西边照在山上,山的东面便拖着很大很深的阴影,罩住了外婆的整个村庄。鸡公山距离龚月家有六七里地,站在村后的小山坡上,能远远望见鸡公山顶那棵像鸡公翘起的尾巴一样的大松树。在龚星眼里,它绝对比黄山松更好看。

可是,自从听了鸡公精的故事后,龚星常常站在屋后对着鸡公山发呆。山坡的向阳面,不知是谁家种了几墒棉花,白色的棉花躲在翠色的枝叶间,仿佛是个顽皮的孩子,半遮半掩微露着温馨的笑脸。山坡下靠近房屋的地方,有块窄窄的地,地里种着几墒萝卜,这是一个多月前龚月外公拐着个腿来种下的。自从妈妈跟着爸爸外出打工后,龚月家的菜园基本都是外公来耕种。下第一场秋雨的时候,龚月放学路上见到许多人家在种萝卜,家里最近也没什么菜吃,老是吃南瓜和丝瓜,吃得有些腻了。龚月想起过年时妈妈烧的萝卜烧肉,味道十分鲜美,特别那放了酱油的汤,淘几勺子在饭面上,三两下就能扒了一碗饭。龚月一路上咽着口水,跑回家就给外公打电话,央求外公来帮忙翻一下地,说自己从乡里买了一元钱的杂交萝卜种,种下去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一个月后就能扯了吃的。龚月一边帮着外公撒种一边说:“家公,再过一个月,这萝卜就可以吃了。龚云龚星下午可以先扯回去洗好,我回来只要烧一下,会节省不少时间的。”林铁拐拄着锄头,肩膀往一边翘起,他直起腰看看龚月,黑红的脸膛绽开了笑魇:“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我家月儿就是太懂事了,管么事想得比家公都细致。”林铁拐嘴里说着这话,心里泛出一股酸水,觉得十三岁的孩子要在城里还常常在爸妈怀里撒娇。自古以来,哪朝哪代都是农民苦啊。

一个月不到,龚月就开始扯那里的萝卜吃,嫩生生的,又甜又脆,龚月总是先拣出匀称的,跑去沟里洗三个,先递一个给龚云,再拿起一个剥了皮,递给龚星,龚星接了就往嘴里塞,鼓起腮帮,嚼了几下就咽进了肚子,望着龚月认真地说:“大姐,你叫我和二姐以后扯萝卜,我不干,得等你回家一起来。”

龚月问:“这点事都不愿做吗?等我回来就太晚了。”

龚星低了头,咕哝着:“不是不愿做,我怕……”

“到家这么近,怕么事?两个人还怕吗?亏你还是男的呢。”

“我怕鸡公精。”龚星抬头望望鸡公山苍黛色的影子。龚月随着龚星的视线望去,暮色苍茫中,鸡公山的剪影显得阴森恐怖,龚月不禁打了个颤。她壮起胆子说:“鸡公山不就是山吗?天天都看到的,有什么可怕?又不是有狼。”说完这话,她忽然想起老师说过,现在生态保护比较好,我们西边的山上已经发现有狼出没了。

想到狼,想到书上说的绿眼睛贪婪的光,龚月也有些胆惶,提起菜篮子,喊着龚星龚云,急急往回走,龚星担心后面有鸡公精,慌得紧赶几步,跑到姐姐前面,见路边有根树枝,赶紧捡起来,随手刷了几下,胆子似乎就壮了许多。

龚星一气跑回家,撞开家门,顺手将电灯开关一拉,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心里的畏怯便如黑影全褪了去。龚月跟在后面提着篮子,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待龚月龚云进了门,龚星赶紧把门闩了。惹得龚月笑着骂:“你真是个胆小鬼。哪有什么鸡公精,那是神话故事。神话,你懂不懂?愚公移山你学过吧?那就是神话。”

龚月放下篮子,拿起水瓢舀水,倒进盆里。拣出两个大萝卜,用刀削掉叶子和尾梢,把萝卜丢进盆里,捏起来用手掌转去泥土,洗干净了,切成片,再切一个小辣椒,一起放进锅里炒。龚云很自觉,在灶前添柴。萝卜铲起来,把中午的剩饭热一下,不到半小时,姐弟仨就把饭菜端到堂屋,边吃边看电视。

龚星夹了块大萝卜送进嘴里,大嚼着时忽然想起什么,含混不清地说:“大姐,我告诉你件事。”龚月就说吃饭都塞不住嘴,有屁就放。龚星放低声:“我下午看到保爷偷偷钻进刘婶家去了,好长时间才出来。”

龚月想了想说:“有事呗。那有什么。”

“那保爷出门时鬼鬼祟祟的,生怕我看到他,挨着墙脚走。”

龚月就喝叫:“你多管闲事。屁大点东西,管人家干什么。”

龚星哼了一声,便只顾嚼着饭粒,眼睛盯着电视。龚月心想,保爷就是晓峰的外公常刘保,以前对我家已经很照顾了,妈妈在家时,他也常常来转一转,有时还从城里给我们带些东西来。他一见龚月姐弟,总是热情有加。刘婶是龚月的邻居,刚刚成人的儿子女儿都去福建打工了,丈夫前年去世的,周年到头只有一个人在家。保爷曾经当过村支书,出入农户家里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干吗要鬼鬼祟祟呢?是不是也像电视里那样偷情啊?龚月这么想着时,便扑哧笑出声来,惹得龚云白她一眼丢出一句“痴人多发笑!”

龚月收拾碗筷,在厨房洗碗筷时还想着:管他呢,又不是我家什么人。一个老头子还会谈情说爱吗?

龚月固执地认为只有年轻人才会谈恋爱的。就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倩和黄蓉,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许仙和白蛇,白马王子都很年轻呢。村子里还没听说过老头老太也谈恋爱的。却常常见到老头老太吵架,拄着拐棍踮着脚对骂,骂一些很可笑的话,他们十分计较很小很小的事,就像七八岁的孩子。看得人发笑。

龚星龚云睡了后,龚月正在堂屋的灯下写作业,忽然,一片噼噼拍拍的炮竹声,在静夜的小山村里炸开来,显得异常突兀,吓了龚月一跳,炮竹声里夹杂着哭声,她侧耳听听,声音越发凄厉。是隔壁的刘婶。龚月的心一惊:“不好,肯定是出了事。”龚月放下笔,跑去拉开大门,果真是刘婶家。门口有好多人呢,一片嘈杂。龚月把门拉上,跑近去,好几个不认识的男人进进出出,村里管事的六伯也在里面,一个穿咖啡色西服的男人坐在刘婶对面,他的脸严肃得可怕,他说:“大嫂,这是没办法的事。龚小林干电工好几年了,从来都很谨慎的,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他好象有心事,老是走神,这不,就真出了这档子事。唉——你节哀吧。你收拾一下,跟我们连夜动身赶回公司,还等着你一起去处理后事。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刘婶只顾死唏活嗷:儿啊肉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我现在怎么活下去呀!你等等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啊!

赶来的乡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没有不落泪的。六伯对那人说:“小林他爸前年才去世,得癌症把家里都拖空了。他妹妹才十六岁,初中还没毕业就出门去了,也在福建做裁缝。唉!这是前生做了么孽啊!才这么大的孩子,对象都没说一个。”六伯话没说完,泪也流了一脸。几个大妈和奶奶辈的都在陪着落泪。还是六伯发话:“刘嫂你就少哭点吧,这几个兄弟是专门来接你的,你把家里交代一下,鸡猪托个人管管,跟他们去把小林接回来。”六伯想了想,吩咐自己的老婆:“兰香,你回家把我的换洗衣服拿来,我陪刘嫂去。肯定要去谈判,小林是上班时出事的,我们得要求多赔偿一点。”刘婶听了这话赶紧住了口,说:“六伯,麻烦你快给我小霞打个电话,叫她赶紧去石狮。”这些当地土语说快了,福建人是听不出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抽抽噎噎去房里收拾,十分钟后刘婶手中提了个包裹出来,把钥匙给了她男人的一个堂哥,叮嘱几句,赶紧随来人出门,人们跟着到了村口的路上,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那里,像个大乌龟似的。龚月注意到保爷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凑到车边,低声嘱咐刘婶什么,龚月注意到他的脸色很沉痛。

车子轰隆隆响了两三声,便向黑暗深处游去,像乌龟钻进深潭的绿水里,让岸上的人们望洋兴叹。望着暗处的一长溜灰尘,十几个人还不愿散去,一个个叹息着:“这么懂事的伢儿,怎么就短命呢。”“他才十六七岁就去当电工学徒,到今年怕有三四年了吧?”“唉。这个刘嫂,日子刚刚平静点,哪想到又出这码事!”“真是坟山不管紧啊。他是刘嫂的命根子,往后刘嫂怎么过啊。”

龚月终于明白了,刘婶的儿子也就是小林哥出大事了,被电打死了!平时爸爸每次在电话里都叮嘱叫她拉电闸插插头时要小心,电是万万乱碰不得的,电能打死人。但以往龚月还真没看到过电打死人的现象,对用电也就有些大意,偶尔还感到手被电麻了一下,觉得也并没什么了不起。乖乖耶,这以后还真得注意。龚月就想着爸爸和妈妈,千万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早上出门好好的,晚上回宿舍好好的。瘦就瘦点,黑就黑点,但一定要平平安安的。这么想着想着,她叹口气,不知几时就睡着了。

一个星期后,刘婶回来了,刘婶家的堂屋里临时搭起了简易的灵堂。六伯安排把八十多岁的王婆婆的寿方借用一下,以后买一个更大些的还给王婆婆。王婆婆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她很爽快地答应着,嘴里嘟囔着“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死了,这老天也不讲理了。”出殡前一天,六伯安排龚云和龚星都请半天假来刘婶家帮忙,驮引路幡。龚月私下听到人们的议论,说是公司陪了41万元,也算可以的了,前年七妹被搅拌机绞掉一条胳膊才陪4万呢,小林就是打二十年工也存不了40万呀。

丧事很简朴,不象以往给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办的那么隆重。寿方里只有骨灰盒,六伯家的龚力力捧着小林哥的遗像走在前面时,龚月看着小林哥俊朗的面容,想起过年时小林哥还送了一把伞给自己送了个玩具枪给龚星呢。这么年轻,41万就把今后几十年的光阴买断了。如果刘婶知道小林哥会这样,她肯定饿死都不会让儿子出去挣钱呢。龚月一时感到十分茫然,忽然就特别思念起爸爸妈妈来,他们不知怎么样了,晚上爸爸妈妈打电话来,就求他们回来,不要在外面辛苦了,回来在县城做,听说县里的工业园区已经有好几家大厂开业了,县里各个单位都有招工任务呢,钱少点就少点吧。路近,想他们时就可以去看看。

这些日子晓峰连上课都走神,脑海里老是出现电视里男人女人四条光腿的影像。还有昨晚看的电视新闻,本县洪岭乡破获一起强奸未遂杀人案,一个15岁初二的学生,大白天在女厕所用石头把一个教师的老婆砸死了。原因就是看到她太漂亮,一时动了邪念。听说那个学生平时很乖很内向的,父母都出去打工了。

真是天大的荒唐事!

强奸是什么意思啊?晓峰无论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小男孩强奸一个少妇是怎么回事。但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新闻里放出了公安干警抓获犯罪嫌疑人的镜头。数学钱老师画了个倒三角形,画得像女人的三角裤头一般,让人浮想联翩。晓峰甚至想象着三角形的上边线中间有个黑色的点,那是肚脐眼,很圆很有诱惑力的一个眼。钱老师喜欢把“那”字的读音拖得很长很长,“那——当然行。”几个调皮的男同学就在桌下小声学着“那——”的发音,然后不约而同地扭头望着外号叫“河马”的女同学,掩着嘴坏笑。那个女同学是班上发育得最早的,胸部异常发达,像鼓起的书包。男同学们背地里都称呼她“河马”。在本地口音里,“那(na)”跟“奶(na)”同音。在这些十几岁的男孩心目中,“奶”已经是很“黄”的词了。

下午放学后,晓峰径自溜进了网吧。他钻到最里面的电脑前坐下,他要上网,想查查盘桓在大脑中的疑问:强奸、性交、爱情、恋爱、同性恋,这些名词在课堂上是问不出答案的。课文中基本没有,老师不会解释,学生也不会提问。心中所有的疑惑只能靠自己去查阅了。《现代汉语词典》里解释说:强奸是男子使用暴力与女子性交。性交是两性之间发生性行为。爱情是男女相爱的感情。家里的词典晓峰查过多次,这样的解释他都会背了。但是他就是不明白,对人来说,性行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他又不好意思去问老师,更不好意思去问妈妈。他知道动物的交配,雄性动物的生殖器他经常从电视节目“动物世界”中看到。春天的时候,公狗和母狗们在路边在村头在人们的眼前,大明大方地交配,屁股紧紧挨在一起,公狗长长的生殖器塞进母狗的身体。孩子们喜欢捡起石头砸它们,砸得它们汪汪直叫,生殖器被拉扯得血淋淋都不愿松开。可见“性交”是很有诱惑力的,要不然,有些男人怎么会宁愿冒着坐牢杀头的危险都要去强奸?

晓峰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急急地在网上忙乎着。邻座一个刀条脸的瘦高男孩时不时拿眼瞟他,看他究竟在干啥,见他老翻些图片和文字,就问:“你一起来一局反K行动队,行不?”晓峰头也没抬,只摇摇头。“你丫屄,还屌什么屌!”随着话音,晓峰就感到脸上挨了一巴掌。他愕然地抬起头,见刀条脸细长的眼睛里露出一副凶相。晓峰还没反应过来,刀条脸又扬起了手。“干吗?”晓峰一边避让一边委屈地问。这时老板赶过来打着圆场:“七子,有什么事,好说好说。这位小弟是小学常老师的儿子。”

“他妈的。我管他是谁家儿子。我叫他一起玩一局,是瞧得起他,他还半天不嗲人。”

“好说好说,这样吧,我来陪你玩,行不?”

刀条脸没吱声,坐下来,赌气地将游戏机声音开得特大,算做回答。

老板坐回他的吧台里。晓峰平白无故挨了一耳刮子,心里窝火,噘着嘴站了起来,拉起书包,掏出两元钱丢到吧台上,径自往外走去。

晓峰闷着头往家里走,走过公路,拐上了通往自家的小巷,不留神,面前矗立着两条人腿,他猛一惊,抬头见到刀条脸一脸坏笑地站在面前,颇像黑社会里的骨干分子。晓峰往边上让去,刀条脸也往边上堵着。晓峰恼怒地问:“你要干嘛?”“我想告诉常老师,你小子今天去网吧查什么了。”他的腿有节奏地抖着,依旧一脸坏笑。晓峰心里有些发麻,问:“你干嘛?我又没惹你!”“你人不大,心却屌样大。嘿嘿……”

“我又没做坏事,怕你告状吗?”

“那就走着瞧,信不信?”

晓峰正想拐过去,继续走自己的路。刀条脸伸出胳膊:“拿来——”

“什么?”

“给十元钱,就算了。”

“哼——”晓峰根本就不屑一顾,打小就没人这么欺侮过他,在这个小街上,谁不知道自己是常老师的儿子。

“你给不给?”

晓峰望望自己家的房子,咫尺之遥,还怕你一个小痞子吗?他在心里有些鄙夷地想。

刀条脸忽然伸手一拉,抓起晓峰的书包就跑。晓峰脱口而出:“戳你娘——”,他拔腿跟在后面追。刀条脸跑着跑着拐进了通往后山的小河坝。晓峰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书包是不能不要的,所有的书本都在里面,丢了明天就没书上课了。

到了树林中,刀条脸停下来,等着晓峰。晓峰喘着粗气,几乎要哭出来了:“你凭什么抢我的书包?你凭什么抢我的书包?”

“哼——你小子居然骂我娘!这个包和里面的书值十元钱吗?”

晓峰不回答,愤恨地盯着他。

“我拿去当废品卖了,能卖二十块钱吧。”刀条脸自言自语似的。

“放你的屁!”晓峰又急起来,脱口骂了一句。

“什么?你还敢骂老子!”他扭住晓峰的胳膊,晓峰痛得“哎哟哎哟”直叫。

“我口袋里只有三块钱,你要就拿去。”

“三块钱就能打发过去?”刀条脸一使劲,晓峰又叫起来。

“我今天真的只有三块钱。”

“那你回家拿给我,我在路口等你!”一副不容分辩的口气,“不然——”他又一使劲,晓峰赶紧说:“好好好……哎哟”

刀条脸放下手,晓峰甩甩胳膊,伸手去拿书包,刀条脸往后一缩,说:“拿来!”

晓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三元硬币,递给刀条脸。刀条脸厉声说:“你要说话不算话,就该死!走!”

晓峰在前面走,刀条脸在后面跟着。晓峰想想,跑也跑不掉,他知道自己家的地址,老在外面守着,总是跑不掉的。告诉妈妈吧,让妈妈去治治他。可是,如果他把自己去网吧的事告诉妈妈,那更不好。晓峰一边走一边思忖着对策,看到路边有块红砖头,他真想抓起来,朝刀条脸头上砸过去,把他砸昏。自己就可以跑掉。但是,如果以后他又来找麻烦,怎么办?他知道了自己的住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他这么想着,扭头看看刀条脸,刀条脸的腿很长,被细细的牛仔裤紧裹着。“看什么看?走快点。你别想打歪主意”刀条脸呵斥着。

晓峰只得低着头小跑起来。刀条脸走到路口,站住喊:“你给我老实点,我就在这等你。”

晓峰跑进家里的院子,心里踏实了。他以为妈妈不在家,手脚依旧呼呼啦啦旁若无人地,以为玲玲会主动问他一句,却见妈妈从厨房里跑出来,不满地抱怨着:“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扫地。”晓峰信口答着,急忙跑上楼。翠萍在下面追着喊:“你干嘛?快来吃饭。都凉了。”

“就来就来。”晓峰急忙钻进自己的房间,丢下书包,翻出储蓄罐,抓出纸币看看,总共才五十元,想凑齐买一条裙子的钱,这个王八蛋!我怎么这么倒霉,今天偏偏碰到他了。

他数出七块硬币,放进口袋里,将储蓄罐放回壁柜上,出门下楼,见妈妈还在厨房,他赶紧溜出门,跑了起来。到路口,把钱掏出来,递给刀条脸,硬声硬气地说:“给——”。刀条脸笑笑接过,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亲近,晓峰不等他靠近,转身就往回跑。

整个晚上,晓峰闷着嘴不说话,心里乱得很,自己好不容易攒的钱一下子就少了十元。那个王八蛋,看我怎么治治他。他想象着很多种整治刀条脸的方式,可以叫人骑车把他撞一下,撞断他的腿,或者一只胳膊;也可以叫几个弟兄打他一顿,不过头上一定要套着黑袜子,不能被他认出来了;要不就干脆报警,让他去蹲几年大牢。但是如果让他知道了是自己干的,可就麻烦了。这家伙一定是个亡命之徒。你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坟墓里钻出来的鬼似的,阴森森的。

想到这个家伙很不好对付,晓峰就有点懊悔自己不该去网吧,否则是不会碰到那个逞卵的。明天一定要打听一下,他是哪里人,是干什么的。

就在晓峰为遭抢劫堵心的第二天里,翠萍接到通知,要去县里参加一个新教材培训班,为期三天,正好一个周末和双休日。翠萍这下可为难了。不去吧,自己是代课教师,新教材的使用自己更得学习。去吧,俩小孩在家里又不放心。想想,父亲常叮嘱带玲玲去看医生,她总是不爱吃饭,到县医院查查怎么回事,开点药回来吃。正好趁这几天在那里,抽空去一下医院。干脆把俩孩子都带去奶奶家好了。她把这打算同晓峰一说,原以为会得到晓峰的拥护,没想到晓峰却说:“我不去!”翠萍惊讶:“你干吗不去?平时不总是想去城里吗?”晓峰说作业太多了。翠萍便不勉强,儿子懂得用功了是好事。“那你一个人在家?”晓峰点点头。翠萍说:“我打电话叫家婆来陪你吧。”她正要给母亲打电话,晓峰拦住了她:“妈,我都这么大了,难道还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吗?我可以去食堂打饭吃。”翠萍看看他:“你不是说晚上怕吗?”

晓峰眨眨眼挺挺胸说:“不怕。一放学我就回来锁上门,哪里也不去。”

翠萍迟疑着:“还是叫你家婆来,她烧饭,家公可以过来吃完再回去看家。”

晓峰心里忽然想到那个刀条脸,有些胆怯,怕一个人在家遭到敲诈甚至绑架,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对付的,但他又不愿意外婆来看住自己。好不容易有个自由的机会,再怎么着都不要大人来管着,想了想就说:“哎,我有个主意,叫龚月他们来住几天,你看行不?”

“她家里怎么办?”翠萍心里极不情愿。还有玲玲,晓峰一直不知道玲玲就是龚月的妹妹。如果长此以往能瞒下去,当然最理想。最最下策,也得等到孩子们都成人了,懂事了,再告诉他们真相。否则,肯定会影响到他们的学业和教育。心里这么想着,问出的却是这话。

“她家里不就几只鸡吗?我们傍晚去掏了鸡食,锁了门再一起过来。鸡可以自己上埘的。”

“光几个孩子,行吗?”

“怎么不行?不就三天吗?龚月最会烧饭的。”

翠萍觉得儿子喜欢龚月也不是坏事,这种孩子气单纯的情谊不必遏止。便对这个提议认可了,说:“那你们烧饭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别忘了关液化气的阀门。”

“你把每天的注意事项写出来,我一条条对照着做。”

翠萍笑了:“嗯,这样还差不多。”便找出纸笔,写了五六条,打开水、买菜、锁门闩门之类,想起来就写上,又从包里翻出五十元钱递给晓峰,说是这几天的生活费。惹得晓峰叽咕地抱怨:“又不是出国,搞得那么认真八脑的。你要想起什么来,打个电话不就够了?”

翠萍牵着玲玲,背着个大包叮嘱一番,终于还是上了去县城的小面包车。晓峰将院子门关上后,心里顿时乐起来,不由自主地吹起了口哨。这下好了,可以同龚月过三天了。他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龚月,忽而又担忧起来,如果龚月不同意来怎么办?刚才忘了叫妈妈同她说,妈妈当过她的老师,妈妈的话她不可能不听。

果然,中午放学路上,晓峰把龚月拉到一边悄悄告诉她时,龚月急着问:“那我家怎么办?我们不在家,贼会把东西都偷光的。”

晓峰笑:“你家不就一台电视机值点钱吗?你以为还有人偷电视机呀?家家都有。你不告诉别人,哪个晓得你家没人住啊。我们傍晚去掏了鸡食,锁好门再悄悄走。再说,今天这么多试卷,我俩在一起讨论多好呢,要快许多的。”

龚月想了想就点点头。晓峰说:“那今天下午你就不用回去了,叫你家龚云龚星早点掏完鸡食就过来。下午音乐课后,你直接跟我一起到我家,我们早点烧饭。行不?”

龚月也高兴起来,自己天天跟弟妹在家呆着,也够单调的了。她问晓峰有钱没有,晓峰自豪地说“多着呢”,龚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叮嘱晓峰:“那你就早点上街买几块酱干和菜椒,最好剁一斤精肉,另外买几个洋芋。”

晓峰欢快地答应着,吹着口哨掉转头往街上去。他想,中午就干脆懒得烧了,买块烧饼啃啃算了,晚上烧肉吃。

夕阳斜斜地照在门前的梧桐树上时,龚星抱着肥肥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把肥肥放下地,喊一声“姐——”,龚月正在院子里蹲着刨洋芋皮,晓峰在垃圾铲边上清理辣椒籽,听到喊声,他抬头招呼着:“龚星,你还真快嘛。龚云呢?”转头看到地上一只肥鸡,他惊讶了:“咦,你怎么捉了只鸡来?”

龚星说:“我一直跑,累死了。她慢些,在后面。”

龚月责怪地看他一眼,解释说:“你真是的,还把它带来。”对晓峰说:“他放学回家就跟肥肥形影不离。”正说着,肥肥从容地挪到晓峰面前,伸头去啄辣椒籽。晓峰赶它,它懒得搭理。晓峰“耶”了一声,以往的鸡都是很怕人的,扬一扬手就飞跑,但这只鸡不但不怕人,甚至对人傲慢得很,他感到十分奇怪:“这是精怪吗?是不是鸡公精啊?”龚星咧嘴笑了:“它不是男的!它叫肥肥。嘿嘿——”龚星放下书包,掏出钥匙递给龚月:“给你——”随即跑过来,抱起了肥肥,一边说:“你不是吃饱了吗?这辣椒籽有什么吃头的。”

龚月问:“鸡呢?都上埘了?你关鸡埘门了吗?”

“你不是说不能关吗?明早它们还要出来呐。”

“就是不能关。”

龚星感到很热,把一件蓝色带白条纹的学生制服脱了,丢到沙发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圆领棉毛衫和开司米背心,都很脏了。他说渴死了,就站在电视机前看起动画片。晓峰瞥瞥他说:“你做得不错,嘉奖一次,你今天不用做事了,我和你姐烧饭洗碗。喏——”他把一盒牛奶往龚星面前一推:“给你。”龚星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伸手接过。擤擤鼻涕,蒜头鼻经过一路紧跑,显得异常红彤,晓峰盯着他“咦”了一声,龚月问怎么啦?晓峰说:“我怎么看着他好像我家公啊。我家公的鼻子也常常是红的。”龚月说:“我和龚云像我妈妈。我弟弟四不像。”晓峰没再说什么,看看鸡,踢了它一脚,蹙着眉头问:“晚上这肥肥怎么办?它住哪里?”

龚星环顾了一下,指了指门背后。晓峰问它拉屎吗?龚星笑了笑不答。晓峰看看龚月,龚月想了想说,垫一张报纸吧。晓峰问,它就那么乖呆在那不走路吗?

龚星不管他们怎么商量,顾自取下吸管,插进盒子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吸着牛奶。

四个孩子围着小圆桌,吃得有滋有味。酱干炒肉丝烧老了火,西红柿蛋汤盐放咸了,烧得最好的数洋芋烧肉,油兮兮的,味道美极了,龚月满足地看着他们仨抢完了洋芋,吃到最后,晓峰干脆把碗里的饭倒进盘子里,粘净盘子底的一点油汤。龚星的鼻子上粘了几粒饭,脸颊上糊了片油,样子有点象小丑。龚云说大姐今天烧的菜怎么这么好吃。晓峰看着龚星的模样笑起来,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说:“人多吃饭就是香。”

八点半的时候,龚星就开始打哈欠,龚月问晓峰:“我们今晚睡哪?”

晓峰问:“就睡呀?”

“龚星总是这么早,他早上起得早,晚上就睡得早。”龚月解释着,对龚星龚云说:“你俩先去洗脸洗脚。”

龚星瞥瞥龚月和晓峰,见满桌的试卷摊开着,还不知要做到何时,他起身蹭到龚月的身边,扒着龚月的肩膀上问:“姐,我睡哪?”

晓峰抬头看看龚星,圆圆的脸蛋短短的头发,跟龚月长得一点不象,不好动不多话,憨厚得像头小熊,也蛮可爱的。晓峰心想,你俩都去睡吧,不在这里挡着,我们还好些。就说:“一楼的那个房间是客房,有时我外公在那住一晚。比我的床大。还有玲玲的床。你们愿意怎么睡就怎么睡。”

“我们仨睡一张床就行了。”

“那就到楼下睡客房,那张床大些。我给你们打水去。”晓峰放下笔,去卫生间,把洗脸洗脚的塑料盆从架子上拿下来,喊龚星:“你过来,我教你。这个红盆是洗脸的,这个蓝盆是洗脚的。别弄错了。”龚星就说:“我在家里只用一个盆洗脸洗脚。”“你的脚多脏,踩鸡屎牛屎狗屎的,怎么能跟脸比?冷水自己接,热水在水瓶里。”“我又没脱赤脚,哪踩了鸡屎牛屎狗屎?你莫喜欢霉别人。”龚星反驳着,一边按晓峰说的去接水。

龚月在客厅里听着他俩的对话,笑着护龚星:“我弟弟很懂事的,你别瞧不起人。”

“哪里哪里,我是开玩笑嘛。你们别受气。”晓峰赶紧赔笑着。

龚月去关了电视,说:“我们今晚发点狠,多做些,明天就可以多玩玩。”

“好咧,我明天教你打乒乓球。”晓峰望着龚月清亮的眼神,“你饿不饿?我家有奶油夹心饼干。”龚月摇摇头,低下头写作业。

星期六上午,三个孩子写完所有作业才十点半,然后他们一起上街买菜,烧饭吃饭,晓峰抢着洗了碗,这在平时他是从来不做的,但在龚月面前,晓峰总想表现得优秀一些。坐在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见也没什么好节目,晓峰说:“我们去小学操场上打乒乓球好不好?”

“你家有拍子吗?”龚月有些无所谓。

“我家的拍子还是李宁牌的呢。特好用。”晓峰去门后壁柜拿出拍子,迅疾地左抽一下右抽一下,做了两个很潇洒的动作。龚月笑了:“那就去吧。我们都不会打。”

星期六的小学院内,较为静谧,只从教师宿舍那排旧平房里传出了麻将声。操场比两个篮球场大不了多少,在秋阳下显出安逸与平和,靠边四个用水泥做的乒乓球台,已经有两个被几个学生占了。晓峰选了个干净一点的,把红砖排在中间当拦网,递一个拍子给龚月,教她握拍子的方式和基本的打球技巧。龚月望望正打球的几个学生,有些不好意思。龚星抢了拍子说:“你不喜欢打就让我打。”

晓峰看看龚星,笑笑:“也行,就你来吧。这些事女人就是不行。”

“谁说女人不行?女排的郎平还在美国当教练呢。还有——”龚月要罗列下去,晓峰故意大声打断她:“你让开,我们开始了,呆会儿球打你脸上去,看你吃得消不。”

晓峰打得比较熟练,龚星一窍不通,两人水平悬殊太大,胖墩墩的龚星只有捡球的功夫,跑得气喘吁吁,晓峰也觉得没趣,龚月说:“算了,我们还是先去我家吧,到我家地里去扯些萝卜来吃。”

晚饭后无作业可做,只得看动画片。晓峰说:“我们四个还不如来打扑克。你们会打什么牌?”

“我只会争上游。”龚云说。

晓峰问龚星:“你呢?你会打吗?”

龚星正看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说:“我会钓鱼。”钓鱼是最简单的一种扑克游戏,是幼儿初学时的玩法,实在乏味。龚月想了想,“你家有没有好书啊?找本书给我看看吧。”

晓峰就带龚月上楼,去了自己房间,开了壁灯。晓峰卧室的壁柜很大,上面摆满了塑料电话、车、枪、飞机等玩具,最下面是两排书籍,一部分是课本,一部分是辅导用书。龚月问:“没有课外书吗?”

晓峰从里面抽出几本来:“喏,这些都是。”

几本《故事大王精选》,几本《儿童文学》,有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有三本《哈利·波特》,很大很厚,是这几年世界流行的儿童读物。龚月选了本《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翻开,书里夹着三张有哈利照片的书签,书签的造型像个火炬,正面一句话分成四行排着,像诗歌:

勇敢的哈利能否走出

自己人生

最艰难的

时光隧道

背面是一则广告:订《中华少年写作精选》,加入哈迷俱乐部,参加“我与哈里·波特”征文大赛,就有机会获赠全套《哈利·波特》。

龚月惊喜地“耶”了一声,“我来写篇征文,看能不能获得一套。我早就想有一套这书了。我同位的丽娜有一整套,她叔叔送的。”她翻翻书价:“这本就要59元。真贵。一套要好几百元呢。”晓峰心里算着,好几百元自己也送不起呢,就说:“你想看把我的拿去。”

“你的也不全啊。只有三本。”

“你不如看这本,这本很好看的。”晓峰跪到床上,从床头隔板的空间里拿出一本来,薄薄的,封面上乱七八糟的匕首、手机和几只诡异变形的眼睛,充满神秘和血腥,龚月接过读出声来:夏日疑云。

“有点恐怖。”晓峰叮嘱。

龚月说“不怕。那地方怎么也放书啊?”

“藏了几本。都是我妈妈不让我看的。”晓峰狡诈地一笑。

龚月随手打开,正好看到一幅插图:一个被长发遮盖的半身裸体,背景是阴森森的林木和乌云。

她心里又羞又惊,赶紧翻过去,从篇首看文字。

晓峰见龚月看得专注,自己无所事事,便找出一张画纸几支彩笔,伏在桌头画起来,他先是勾勒出一座山峰,左看看右看看还有几分逼真,就添上几棵歪脖子树。龚月只顾沉浸在破案的情节中,似乎无视晓峰的存在。晓峰甚觉无趣,想起山上的叫不出名儿的小鸟、黄牛和打柴的人,他想画个人,但以前他画人总是画不好,忽然就想起上次在日月山秋游时看到的蚂蚱,交配的蚂蚱,他心里涌起一阵悸动,就信笔画起了蚂蚱,蚂蚱画得不怎么象,伏在下面的一只嘴部画得太夸张,成了鸭嘴,伏在上面的那只小些。它决不是妈妈背孩子那般规规矩矩地驮着,而是屁股贴紧屁股,仿佛用强力胶粘在一起似的。它们这是在交配,晓峰心里说着。便想起男女的私部,想起四条赤裸的腿……他的腹部顿感躁热起来,血直涌上头脸。他抬头看着龚月。龚月小巧的鼻子,挺秀的侧影,入神而紧张的神情……看得晓峰恍恍惚惚的,他想拉住龚月的手,但又怕她会骂自己,只得僵僵的动弹不得,半天不吱声。

龚月眼角的余光瞥着晓峰,她知道晓峰在看自己,心里甜丝丝的。这故事太有吸引力了,以前龚月的时间总是紧紧的,上课、跑回家、烧饭洗衣、打柴、摘菜、关照弟弟、写作业,她象个大人那样忙里忙外,根本无暇看什么课外书,何况家里的课外书也没几本,还净是些作文书,爸爸是不准自己把有限的零花钱拿来买这些闲书的。她甚至想,得趁这两天把这本书看完。也就一百多页,看快点,熬点夜,就差不多吧。龚星在下面喊睡觉时,他们也懒得下楼,只答一声“你先睡吧。”

晓峰见龚月真的看入迷了,忍不住轻喊“龚月”。龚月抬头,不解地看着他,晓峰说:“十点了,你不困吗?”龚月摇摇头。晓峰又问:“你饿不?我去弄点吃的。”龚月莞尔一笑,未置可否。晓峰便跑到楼下去,回来变戏法似的,手上多出三块巧克力,递一颗给龚月,自己剥一颗。龚月以前很少吃巧克力的,总觉得那很奢侈,她欢喜地接过,看看还是雀巢牌的,便剥开塞进嘴里嚼着。巧克力不大,像普通糖果那么一小块。很快就吃完了。晓峰吃了一颗说:“这还是我妈上次去城里买回来的,就剩下这几粒了。这粒你也吃吧。”龚月看看巧克力又看看晓峰,说:“你吃吧。”晓峰心里立即冒出一个主意,他为这个主意有些激动,他说“我俩分吧。”晓峰用手掰,掰了两下没断,太小,不好用劲。晓峰说“只好咬了。来——”他衔住巧克力,把嘴往龚月嘴边送过去。龚月红了脸,愣了一下,还是接住了,就在巧克力到嘴里的一瞬间,晓峰的双手围住了她的脖子,捧住了她的脸,猛力地吸吮起来,龚月嘴里含糊地骂着“你无皮”,随即几乎窒息,巧克力被硬吞进喉咙里。

龚月的书掉下地了,晓峰的吸吮像轻微的稻香风,习习地吹过田野吹过湖面,有种痒痒的感觉。柔和的灯光中,静谧的秋夜里,仿佛能听见生命的钟摆幽幽地摆动。也许人生就是如此吧。龚月想起晓峰说的皇帝都是这么大年纪结婚的话,忽而明白了什么似的,便不再坚持,任由晓峰摸摸啃啃着。渐渐地,晓峰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只胳膊往龚月的腰部摸去,穿过棉毛衫,往龚月的胸部探索。龚月一惊,往后躲闪,却不料一下子倒在了床上,晓峰趁势压了上来,龚月感到有个奇怪的硬物顶着自己的下身,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使劲推搡晓峰,晓峰像疯了似的,用力扯着龚月的松紧裤带,就在手快要触到腹部时,龚月感到乳房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枕了一下,胸口一阵刺痛,这痛感使她一愣,猛然清醒过来。晓峰还在不依不饶,她就势一口咬住晓峰的肩膀,晓峰疼得大叫,只得松开手退下床来。

龚月赶紧跑下楼,跑进弟妹们睡的房间里,闩上门,坐在一把靠背椅上,打量着这房间的门窗。门是厚厚的红漆木门,窗是铁塞子玻璃窗,小小的空间里洒满柔和的灯光和龚星龚云轻微的鼾声,这种鼾声在这静谧而陌生的空间里却像上了层保护膜,让她有种安全感。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呆坐了许久,想着刚才的一幕,庆幸晓峰上衣口袋里的那把钥匙,不然还不知下面会发生怎样的故事。窗外的月色很亮了。龚月了无睡意,回味着晓峰的举动,心里居然像吃了巧克力一样,甜丝丝的。

第二天上午龚月就要回去,晓峰看了看她,明白她的心思,遂低声说道:“别走嘛。今儿个保证不了。好不好?”重复着说了两遍,龚月才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晓峰笑了:“拉钩!”龚月笑着伸出手来,同晓峰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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