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寝殿内,帷帐垂直而下,轻掩内殿死寂的氛围。按着赵青梅的指示窗户紧闭不得通风,因而内殿比外面要暖和些,室内淡淡的紫檀香味此刻也跟着浓郁起来。
慕云逸急匆匆的冲进来时,入眼便是悠然依旧安静躺着的模样,双颊烧的如熟透的苹果,额上却是一滴汗都没有,干燥到起皮的惨白唇瓣微微颤动着,好似在说什么,别人却是什么也听不清。屋内静悄悄的,下人们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有什么行为惹怒了床边修罗,下一个被割耳折腿就可能是自己了。
“悠然别怕,我在这里,你想说什么?”慕云逸紧张的倾身向前,因着动作过大扯动了伤口,他眉头皱了皱,全然不顾渗血的伤处。
赵青梅焦急的望着,生怕此刻毫无意识的段悠然说出什么来,但碍于慕云逸的暴虐,她也只敢远远观望着。
“姐姐……六姐姐……不要走!”悠然的眼角忽然泪水不止,浅淡的乳白色仿佛清水中夹杂着一丝浑浊。不仔细瞧根本不会发现这与常人的泪水有任何区别,况且如今的慕云逸也没有心思注意这一点点的不寻常。
赵青梅松了口气的瘫坐下,总算熬过去了,如此一来,即便是太医,也诊不出什么重要的病症。
慕云逸接过下人递过来冷帕子,小心翼翼的敷在段悠然的脸上,顺便侧耳听了听。
“六姐姐……”
“王爷,王爷,太医来了!”管家候在店外高声传话,也完全盖过了悠然的呢喃。
慕云逸急忙从床边退开,伤口渗出的血迹渐渐染红衣襟。两名太医提着刚放下药箱便瞧见身旁站着的冰山了,本想上去给他止血却见慕云逸寒着脸,仿佛这两位稍稍怠慢,他就准备直接切了他们,如此这般,谁还敢不要命的凑上去?毕竟他仅仅是立在床边,都给人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快把窗户打开,王妃需要通风。”两名太医战战兢兢的诊脉,寂静的殿内只有轻微的开窗挽帘的声音。一干人等,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娘娘自小身体底子弱,此次又因为失血过多而气虚血亏,动了身体之根本,若想完全恢复,怕是没有个七八年是不行的。”两位太医讨论了许久才敢这样回话,抬眸小心翼翼的窥视着主子的神色。
慕云逸的目光缓缓送床上的人身上收回来,“你的意思是她至今未醒是因为以前身子太弱?”凌厉的目光直射过来,想想她以前那瘦小的模样,说是身体底子差也不无道理。
“回王爷的话,依脉象看来,确然无误。”太医们瞧瞧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说话的声音都可以放低了些。
慕云逸挥了挥手,紧绷的神思此刻才稍有放松。挺拔的身子缓缓瘫坐在锦榻上,“本王对这些不懂,我只想知道她何时能醒过来?”
慕云东在屏风外头听了好久,无奈瞧着两位太医的囧样,不得不出手解围,毕竟是他带来的人,总不好让他们缺胳膊少腿的回宫,“云逸,你也别太为难人了,刚才我也听了听,悠然这身子骨差,调理身体的事情向来都急不得,养个七八年后会痊愈,总比无药可医好吧。”说罢还对两位太医使了使眼色。
两位都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如何看不懂这样的眼神,急忙双双拜倒,以毕生所学赌誓,必会在八年内调理好九王妃。
殿门合上的瞬间,两位年迈的太医双腿都不由得打颤,慕云逸方才看他们的眼神,恨不得扒皮剃肉削骨的眸光,怪不得外界总传言说他是地狱归来的修罗。
“劳烦两位太医了,方子就交给本王吧!”慕云东迅速从太医手中抽出那张合计了半晌的药方子,他并不懂这些,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决定多寻些大夫瞧瞧方子。在皇宫长大的人,对人的信任也会在漫漫成长路上被消磨殆尽。
太医顿了顿,两位王爷的差别如此明显,这冰火两重的待遇让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许久才道:“今日多谢王爷的搭救之恩,微臣就先告退了。”
“慢着!”昭宁郡主急匆匆的赶过来,方才一直守在门外,此刻见氛围稍稍缓解才敢过来,“两位太医稍等片刻,西院那边还有一位病人……”
慕云东这才想起来那个谢氏,虽然觉得她罪有应得,但毕竟是太子送来的人,就这么让她死了,也不是好收拾善后的事情。
忙活了一整天,慕云东这才携秦妍离开。刚出了后院,他便觉得王府的守卫变动的厉害,管家急匆匆的往后院闯,神色紧张。
“这是怎么了?”眼见老人家冲的太快刹不住脚,他善意的扶持了一下,这才稳住管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昭宁郡主下意识的环顾四周,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老管家也不拿此二人当外人,喘了喘气急忙回道:“方才留守的一队暗卫发现东院有刺客,奇怪的是这刺客什么事都没做,就只是盯着东院寝殿瞧,是以一般的亲兵卫竟一宿都没有发现他。”
“那现在呢?”秦妍诧异道。
“暗卫出手很少会留活口,那个刺客多半也活不成了。但此事既然发生了,老奴还是需要通报给王爷知道的。”
慕云东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东院的方向,轻叹口气道:“今天就别去烦他了,既然刺客已经绝无生还可能,就不要让他知道了,悠然的事情他已经够心力交瘁了。”
“是,但是朝廷……”老管家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多嘴,先王后将小主子托付与自己,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不上朝被陛下责罚。
轻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慕云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您老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他绝不会再让那些个没事乱嚼舌根的言官们趁机挑事的。
又是一个不眠夜,慕云逸靠坐在床边,怀里是双眸紧闭的段悠然,绵软的身子虚若无骨般靠在他胸前,后背抵着他的伤口。慕云逸小心翼翼的吹凉了勺子中的药,舌尖轻点尝了尝这才喂给悠然。
“王爷,您又流血了。”赵青梅端了盆热水进来,就瞧见悠然背靠着慕云逸的地方已经渗出鲜红色的血液。“还是老奴来喂吧。”
慕云逸瞥了一眼伤口处,并未太过在意。自从几年前上战场开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他又何曾在意过。“悠然很乖,药都喂进去了。”随手将药碗递给了一旁伺候的丫头,挥手打发了下人,薄唇轻启,声音略显低沉沙哑,却没由来的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她自小便是这样?”
此事已经再瞒不住了,赵青梅垂下头,避开了慕云逸的目光,悄悄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本王?”
赵青梅目光闪烁了几个来回,思索片刻才道:“因为……因为她作为公主出生却没有一天享受过公主的待遇,生来体弱多病又被冠以扫把星的名号,所以这病便一直没人瞧过。虽然您对公主很好,但是老奴不敢确定……”
“不敢确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以,慕云逸总觉得这老嬷嬷还藏着什么秘密。
“老奴怕您知道公主不仅是扫把星还有一身怪病,怕您会……会送我们回东盛。”话到后来便越来越没有底气,仿佛消音了一般。
“你出去吧。”如山雨欲来般沉寂,慕云逸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冷冷淡淡的打发了赵青梅,这样的态度让她害怕。
慕云逸缓缓搂紧怀中温度已经降下来的小人,没有烧红的脸,没有惨白的唇,如今的她只好似安静的睡着了一般,温热的。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缓慢而有规律的心跳声,这种给他安心感觉的声音。
“你是扫把星也好,有怪病缠身也罢,我都不会送你回东盛的,你永远只待在我身边就好。”虽然你现在什么都不懂。
虽然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样的情感,但有一点慕云逸非常清楚,他不想离悠然太远,这种比死还恐惧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