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麦隆〕巴贝·蒙戈
果戈大叔住在公路的那一边，和我家房子正好对门。如果想到他那儿去玩，我总是先跨出门槛，然后闭上两眼，再伸出双手，照直朝对面摸过去。
到第一道路沟要走几步，过第二道路沟又得走几步，我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就这样，我会一直走到他的小屋跟前。这时，果戈大叔总是张开双臂，在那儿等着拥抱我，而我便一头扑进他的怀抱。每当此时，我们两个人便高兴得笑了起来。
果戈大叔的小屋子里总是堆满了甘蔗、菠萝、木瓜等——一句话，人间天堂的果实应有尽有。而我呢，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果戈大叔靠经营一座不很大的植物园为生。他很会种各种农作物，园中的水果和蔬菜都长得非常繁茂，除留下一些他自己食用以外，其余都拿到市场上出售。每一种作物从地下吮吸了需要的养料，然后又百倍地酬报自己的主人。果戈大叔熟知一年四季的特点，并根据节令安排活路。在旱季，他下河捕鱼；第一场雨后，便耕耘播种；到了冬季，便整修屋顶，砌院墙……所有活路他都干得轻松自如，得心应手。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彬彬有礼的风度，以及体态匀称的身躯……在我的心目中，果戈大叔简直是善良和幸福的化身。
但是，当我得知果戈大叔竟成了一名杀人犯时，我万分惊讶，又极为沮丧！……这个嗜血成性的恶魔，残忍凶恶的刽子手！天哪，这个坏蛋的脸上平时蒙上了一层多么虚伪的面纱啊！而我，竟然象对自己的生身父亲一样地信赖着他！
控告果戈大叔的是他的邻居米纳尔。米纳尔家那间小屋的位置，正好便于他观察邻居夜间的一切可疑行迹。但是，我们足智多谋的村长曼加并不会只根据一个证人的控告来对自己的下属治罪，同时，处理此类罪行已超越了他的职权范围。只有巫师敏卡曼才有权审理这类案件。而巫师本人住在离我们村十英里之外，他以铁面无私、执法如山著称。于是，果戈大叔被戴上镣铐，由乡警押解上路了。
他们走时，是在一个一弯新月初升的夜晚，而当他们退回村里时，则是一个清晨。满天朝霞宛如一名青春少女那样光彩照人……
一阵达姆鼓的隆隆声传达了他们回来的消息，全村的人都涌向村长的住处。审讯随即开始。首先，村长让乡警塔姆布拉进行汇报。
塔姆布拉说，他们走了五天五夜才到了巫师那里。一路上，果戈大叔没有吃饭，也没有睡觉。而塔姆布拉则认为，他也有充分理由这样对待罪犯：
一个嗜血成性的家伙是无需吃饭和休息的。的确，果戈大叔明显地消瘦了下去。但是，塔姆布拉是不会上当受骗的，他一眼就看穿了这是果戈大叔在要花招，想在乡警面前表明自己是无辜的！塔姆布拉可不会那么轻易上当！
巫师敏卡曼目光锐敏，而且铁面无情。他立即迫使杀人犯喝下“讲实话饮料”，这样可以使饮者大肆呕吐：而巫师则可以从中发现那五脏六腑中的污秽之物。当罪犯被迫供认有九十九人被他杀害时，巫师真是愤怒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巫师如此德高位尊和涵养极深的话，”塔姆布拉振振有词地结束自己的汇报，“那他非活活烧死这个坏蛋不可！杀人犯就是该被活活烧死l应该绑住他的脚指头吊起来，放到烈日下去晒，给身上洒辣椒而儿，再用皮鞭抽，直到他断气为止！……”
在场的人都惊奇得目瞪口呆。那一双双充满憎恨的目光，几乎要刺穿这个瘫倒在院子中间的似人非人的可怜虫。最后，村长打破了沉默，他要求奄奄一息的罪犯证实塔姆布拉的汇报，如果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可以作进一步的说明。可谁知，魔鬼又来帮果戈大叔的忙了，他不仅有胆量抬起头，而且竟公然反驳起铁面无情的乡警来了。果戈大叔一口咬定，他是无辜的，而巫师错判了，他从来不曾有过害人的念头，也从未害过人，折磨他真是冤枉，如此等等。
这真是弥天大谎！谁会去相信这无耻的谎言！这时，怨声四起，人头骚动。为什么村长还允许这条毒蛇开口讲话呢？难道他对巫师的判决还表示怀疑吗？这时，米纳尔又站出来讲话了，他声嘶力竭地讲出了其他人想说的话：
“巫师的判决不容改变！如果我们每一次都对祖先制订的法律表示怀疑，那我们将堕落到何等地步呢？至于我米纳尔，是再也不愿与这个杀人犯为邻了。不，这不仅仅是个住得远近的问题。一想到世上还有果戈这样的人，我就胆战心惊。即便住得再远，他也会杀人的！”
人群里响起的一片赞叹声，而且越来越高，经久不息。村长借此机会，赶忙和几位酋长商议。当大家重新安静下来后，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姆巴姆的乡亲们！”他用目光环视了一下人群，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
“复仇之洒要趁热饮，公正之酒得放凉喝。我们大家都是愿意主持正义的。大家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等太阳升起时再到这儿来。正义是一一定会胜利的！”
我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村长的院子。这时，果戈大叔已经被绞死在院中的大树上，尸体在慢慢晃动着，树下聚满了乡亲。这是一幅多么可怕的情景啊！
我忘掉了一切，拼命朝家奔去，但那幅可怕的情景始终跟我形影不离。
不，这些无中生有的捏造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我觉得果戈大叔绝不会是杀人凶手！“他是象耶稣那样被处死的！”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失声痛哭。我哭呀，哭呀，哭了很久很久……我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直到七个月后，米纳尔深受良心谴责，才当着全村乡亲，承认了世界上最卑劣的行为：是他诬陷了果戈大叔，他买通了乡警塔姆布拉充当假证人。他之所以这样干，为的是整死他的那个邻居，因为他实在太嫉妒果戈大叔的财产和富裕……
巴贝·蒙戈（1948年—），喀麦隆散文和短篇小说作家。第一部小说集《普通的孩子》出版于1972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