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成衣店里出来,飞快地沿街朝北跑,身上临时换上的黑色的男式襟袍里面裹满了风,此刻的我我浑似一只展翼欲飞的乌鸦。
“小姐,我们遇到了骗子。我和海沄在棠源街打听七年前丢过孩子的人家的时候,那人就盯上了我们。他骗我们说他对这一带特别熟,只要给他一定的赏金他保准会在三天之内找到海沄的父母。
海沄本来不信他,但时隔多年黎安城大小街道变化很大,很多事情她又记不太起,海沄一时心急,见他还拿出了契约作保,索性托给他去找,双方便签字画押。结果,
结果--不知怎么的,那契约原本还是好好的,转眼就变成了一纸卖身契!海沄她,她被抓进一间妓院了!她们说今晚就会把她高价卖给别人做妾侍!怎么办,小姐,那卖身契白纸黑字,就连官府都不好说些什么,这可怎么办?”
“海清姐姐,你先别着急。”我从袖口拿出了一枚翡翠叶子交给她,“你拿着这个东西,回公主府找驸马,就说以此为报酬,请他出面帮我们要回海沄。我现在马上赶到那家乐锦坊,先拖延他们,务必不让他们卖掉海沄!”
海清刚走,我的衣角就被拉住。
是云汀,不出所料,她锲而不舍地就重复着下午那一句话:“宁姐姐,你能教我变脸大法吗?”
“郡主,我现在有很急的事要去做,没空说这些—”
“你是要去乐锦坊救人吗?”她慧黠的眼睛像两颗黑曜石,“我都听到了。”
我点了点头,她继续道:“你也太笨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去乐锦坊也不怕出不来啊?至少要装扮成男人再去啊!”
我恍然大悟。
乐锦坊位处黎安城北区杞安湖畔,那里是黎安城最奢靡的地方,人称“醉生梦死地,芳迹温柔乡”。
已经是晚上了,月上柳梢。乐锦坊里灯火璀璨,流音似梦。
我走了进去,好几个妖艳俗气的女子将我围了起来,浓厚的脂粉味直呛我鼻子,她们又是搂抱又是推搡,我一时不知所措。
“哟!这位客官瞅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长得可真是秀气呐,这模样,啧啧!我们姑娘们看了都嫉妒!”一个有点老的女人摇着一把纨扇走了过来,这样浓蜜似的笑声,我生平第一次听到,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那个。。我是来找姑娘的。”
“哦?不知公子想找哪一个姑娘啊?”
我略微思考,道:“新来的姑娘,越新越好!”
那自称吴妈妈的女人眼波一转,呵呵地笑,“最新来的,自然是海沄姑娘了。不知--”
“对对!我找的就是她!”
“可是真不巧,”吴妈妈掩扇轻笑,“海沄姑娘早就被人买下了,我可做不了主。公子要不再换一个吧?”
“买下了?!”我扯住她的袖子不住摇晃,“谁买了?怎么卖的这么快?卖到那里去了?你快说啊!”
她一一说了。
“你知不知道你很无耻啊,你们把人当牲口卖,以后会下地狱的!你这杀千刀的死八婆!你会不得好死的!”我越说越来劲,吴妈妈被我扯得东倒西歪,满头珠翠散了一地。
然后,然后我就被人轰出去了。
我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冲动,这样委实对救人无益。
好在我知道买下海沄的那个人渣的名字了--千夜。据门外小厮说他是一时兴起买下了海沄,此刻他还在这家妓院里面笙歌玩乐,按理说,海沄暂时没有危险,而且应该和他待在一处了。
我在门外转了一大圈,通过仔细观察与冷静分析,当然,还有不停地掏钱贿赂小厮,我终于知道了千夜的马车是其中的哪一辆了。
我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教训一下这个人渣,毕竟没有买家就不会有卖家,这种卖人的行为归根结底最可耻的,还是这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
我朝马车走过去,对着小厮打招呼:“小哥,你们在这边站了很久了吧?”
乐锦坊后面是杞安湖,我爬上了西侧的一株大槐树,进而攀上了二楼房间外面的窗阶。我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走着,时不时蹲下打开条缝隙查看里面的人,身后就是很深的湖,真是如履薄冰。
十之八九是极其香艳的场面,什么“公子不要啊”“美人儿让我摸一摸啊”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听得我面红耳赤,羞涩地差点从窗阶上栽下来。
终于,我找到了。因为我听到了海沄的歌声。
“千叶红芙蓉,照灼绿水边。余花任郎摘,慎莫罢侬莲。。”那正是她以前教过我的歌谣。
我心里一激动,窗缝打开地大了一些。屋里装饰十分富丽堂皇,各种纱幔层层叠叠,如梦似幻。纱幔深处不时传来一阵莺声燕语的娇嗔,隐隐还有男子的声音。海沄,我看到了她,就在离我不远的桌前,抱着琵琶唱着曲,眼眶很红。
我不住地朝她打手势,奈何她根本不往我这边看。
干脆进去吧,我抬腿,谁知脚下绊了一下,我直接栽了进去。
“扑通”一声,好痛!
海沄吓得呆住了,一看到我,还惊叫了一声。
我忙去捂她的嘴,奈何她叫得更厉害。
“是我啊!阿宁!”我轻声道。
海沄认出了我,满脸泪光,嘴唇嚅嗫着。
“嘘,你继续弹,继续唱,别让里面的人发现!”见她目光涣散,很是痛楚,我安慰她,“别害怕,我会救你出去的!相信我。千夜那头蠢猪有没有欺负你?你别害怕啊。”
海沄目光仍旧很痛苦,还很惊恐,我有点疑惑,顺着她的目光转过了身,发现我身后站着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
“你刚才叫我什么?”他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目光很锐利,像是一把钢刃。
我看着眼前的人,灯火交映间我有些恍惚,他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一张脸好似玉刻冰雕,如画眉目下是俊挺的鼻,单薄的唇,还有光洁的下颚。再往下看,松松垮垮的青色寝袍下,基本上整个上身都是裸着的,下半身--我不敢再往下看了。
“那个,你就是千夜吧?”我护在海沄身前,像只保护幼仔的母鸡。
“跳个窗户都能栽着进来,蠢猪!”他眉目间都是挑衅。
其实我已经很能忍了。
我哭得鼻涕横流,说小的名叫倪士诸,其实海沄是我的未婚妻,她是被人骗来的。我们俩生死不离情比金坚,她是风儿,我就是沙,她是荷叶,我就是蛙。千夜说真感动啊倪士诸。然后我低声下气地问千夜,怎样才能放了海沄?要多少钱?
他说钱都是小事,主要是看心情。
然后他就让我给他唱曲子,他继续和那群女子寻欢作乐。
唱完曲子他让我给他剥桔子,他继续和那群女子寻欢作乐。
剥完桔子他让我给他沏茶点香,他继续和那群女子寻欢作乐。
最后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招了,就让我跳个舞助兴。我说我是个男人,不会跳舞。他就捏起一枚葡萄填入嘴中,说那你等着喝我和海沄的喜酒吧。
我就在他们面前跳了一段海沄以前教过我的孔雀舞。我并没有学全,因为海沄不肯再教了,理由是我跳起来毫无美感不说,而且姿态活像一只,大公鹅,让她看得很痛苦。
千夜和那群女子看到我跳舞就一直笑啊笑啊,我转过脸,发现海沄竟然也在憋笑--真是没良心的东西。
最后我问千夜,现在心情怎么样,能不能按照之前答应过我的,放了海沄让我们比翼双飞。
他说,我几时答应了你?真是开玩笑。
我攥紧拳头,拿起手边一杯酒一饮而尽,酒壮怂人胆,酒啊,全靠你了。
“千夜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海沄其实是被骗进来的,你也知道的!我刚才已经报官了,官府一定会给一个公道的!你最好乖乖地放了海沄,否则老子跟你没完!”
他推开那些在他身上游移的纤手,从小榻上起来,朝我和海沄走过来。我拿起外厅的那张桌子上的果盘朝他砸过去,他挥袍挡过,身后的那些女人以为要打架,都吓得四散逃离。
“没完?我倒想看看你是怎么个没完法?”
海沄不知哪来的勇气,将手中的琵琶朝他砸去,我也趁机把桌子一把掀翻,绣凳盘子之类的一股脑掷向他。我俩趁此间隙赶快逃窜。
刚打开门,我们顿时面如死灰。往后退了好几步。
门外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男子。
我转过身,正好对上了千夜怒火中烧的眼睛。下一刻,海沄就被拖走了,我一阵恐慌,着急去拉她,门就在这时关上了,我看不见海沄了。
我面前站着千夜。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一片狼藉,满室熏香。
他手下一紧,就把我转了个圈,抵在门上。他俯身看着我,脸离我很近,近得我都感觉到了他的呼吸。不知为何,一种没来由的恐惧让我战栗不已。
“你知不知道,你才是我的目标?”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阴鸷的魅惑,其中暗藏的狠劲,与那天的穆青峰如出一辙。我的心猛地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