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不见了!”
一大清早,浅墨便急急忙忙地叫喊着从画堂春的内室里跑出来。清茗端着刚洗完脸沾了脂粉香味儿的水要往秦淮河里倒去,才走到院子,便看见了浅墨慌张的身影,她吓得将盆里的水也洒了一半。
“看见姐姐了吗?”浅墨拽住清茗的手,焦急不已。
清茗着一身粉蓝的绣衫,被浅墨一拽,身形歪了歪,粉蓝的波澜层层叠起,待清茗站稳了脚步,那波澜才逐渐平静下来。
“没有呢。”清茗茫然地摇摇头。今儿早上,她还没有去看姐姐的。
“哎呀!姐姐不见了!”浅墨急得跺脚,“我一大早就打好了热水,准备去伺候姐姐梳洗,可……可姐姐她……她不见了!我找遍了画堂春的各个角落,就是没有姐姐的身影,茗妹妹,你说,姐姐这么大个人她能去哪儿呢?”
清茗听闻这话,急忙放下手里端着的洒了一半水的盆子,急急忙忙跑向了画堂春的内室。
内室里。
一个题着“暗香浮影”的牌匾挂在柱子上方,白色的纱幔层层叠叠地落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仿若一个舞蹈着的美人的裙裾柔媚而翩跹,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一个古琴放在房间中央,床的旁边有一个长颈花瓶,犹如一位美人盈盈而立。一道屏风把古琴拦住一半,外面放着一张红木桌子和几张春凳。
清茗的目光一一扫过屋子里的摆设,眼睛停在了隔在屏风之内的床榻上。
锦帐四角垂着香囊,丝绒的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床铺中央,绣着清荷图的枕头放在被褥之上,丝毫也没有人睡过的迹象。
清茗心下一慌,跑到床边的檀木衣柜前,打开来看。
果然,姐姐只带走了慕容公子的那袭青衫袍子。除了那身青衫袍子和姐姐平日穿在身上的白锦绣衫,其他的衣服都没有动过。
但衣柜里却多了一个包袱,清茗解开包袱,光灿灿的珠宝首饰和一堆金的、银的锭子一同散了出来。
清茗被金银珠宝的光芒耀花了眼,呆愣片刻,不敢去动那些东西的分毫。
姐姐竟然连一分钱都没有带走!
“姐姐,你不要茗儿了吗?”簌簌地眼泪掉了下来。
爰仪曾经说过,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丢下清茗这个妹妹……
可是……
清茗不经意间瞥到床榻上放着的被褥下露出一个纸质的角。
是一封信!
清茗的心里涌起一股激动的热潮,扑到床边,拿出信来,慌忙拆开来。
“墨儿、茗儿:爰仪此生得你二人相伴,是为幸事。然风尘数载,身无所寄,得遇君子,不胜欢喜,情深缘浅,几多无奈。世事无常,辗转劳顿,此出秦淮,再无后会。画堂多年,千金无数,墨儿聪慧,茗儿伶俐,且持银同往,以图谋存生计,勿要多留风尘!若机缘巧合,期遇珑儿,且代姊照料。”
爰仪早已教过浅墨和清茗读书认字。清茗一字一句地读完信函,泪流满面。
“得遇君子,不胜欢喜……得遇君子,不胜欢喜……得遇君子……”她哽咽着将信里的那句话喃喃了一遍又一遍,“姐姐,你让我们如何向慕容公子交代……他若是找不着你,一定会发疯的!”
“书儿!”慕容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庭院里。
清茗抬起头,怔怔看着慕容冥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的样子。
一脸的疲惫之态,却掩饰不住更多的焦急之情,显然他已经从浅墨口里知道了爰仪失踪的事情。
他脚步匆忙地走到床边,一把夺过清茗手里的信函,看着上面几排大气却不失温婉隽秀的颜体小字,心痛不已。
墨儿、茗儿?
她都没有想过我吗?
慕容冥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得遇君子,不胜欢喜?
既然欢喜,为何要走?什么“情深缘浅”,根本就是鬼话!他慕容冥绝不容许任何人动他的女人!
“柴茜馨!”狠狠地一拳砸在了红木桌子上,随着他怒意的升腾,红木桌子立时碎裂开来,分成两半,木屑随着桌子碎裂开的声音窸窸窣窣地落了一地,慕容冥也坐到了地上。
清茗被此情形吓了一跳。
“姐夫……”她弱弱地出声,想要对面前这个男人说点关于爰仪的什么,也好聊慰他的心灵,但称呼才刚出口,便已接不下去。
她知道,除非爰仪平安无事地站在他的面前,否则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慕容冥果然没有应声。
他心里充斥着极大的愤怒,恨不得立刻就闯进柴王府,手刃柴茜馨!
可是,他不能。
他也害怕爰仪会出事……如果她落在柴茜馨的手里,那么他还要去向柴茜馨谈条件,甚至是、谈交易……
空气中的氛围突然冷滞下来。
慕容冥没有说话,清茗也没有再说话。浅墨端着茶盘进来,看到一个坐在地上的慕容冥,又看到一个坐在床沿上的清茗,两人皆是沉默无语,眼光黯淡,心知此刻的他们也都和她一样在受着内心的煎熬,亦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默默看了一眼被慕容冥拳头砸碎的桌子,将茶盘放到地上,端起三个茶碗,满满地斟上。
熟悉的迷迭香花茶的香味漫了出来……
浅墨没有唤清茗和慕容冥喝茶,也没有给他们递过去,而是将三个茶碗都并排摆在地上,她自己则坐到了一张春凳上。
“墨儿,快来呀,迷迭香开了!”整个花田里,大片大片的迷迭香开着紫红色的花瓣,爰仪清脆稚嫩的声音里也饱含着满满的快乐,她跳跃在花瓣中间,用纤细嫩白的手指摘下一片片紫红色的蝴蝶,那蝴蝶在她手中翻飞着落入她手边提着的篮子里。
“小姐,你悠着点儿,摔倒了可不好!”浅墨跟在她身后踉跄地跑着,扬手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从松软的花田田埂上走到爰仪身边,看着快乐的爰仪,呆立了半晌。
那一年,爰仪才不过九岁,浅墨才不过七岁。浅墨从没有见过和她的小姐一样好看的女孩子。
那时的爰仪,是杭州大户林家的掌上明珠,浅墨是无父无母的流浪女,爰仪收留她在身边做了丫头。
爰仪的快乐就在那一年被一场大火烧得粉碎。林家败落,老爷、夫人双双****而死。爰仪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孤儿。
可是她,没有哭,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场火将林家偌大的家宅烧成了一片灰烬。
她也没有恨出卖林家的那几个下人,而是散了老爷和夫人给她留下的银子,打发了那几个“白眼狼”。
她用她小小的身板,背着湘骨琵琶,带着浅墨,一步一步走出了那片林家的废墟,走出了杭州,走到了金陵,走向了秦淮河……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快乐地笑过,也没有撕心裂肺地哭过。
但浅墨,宁可爰仪在她面前大哭一场。
可是坚强如爰仪,一个人忍下了所有的苦楚,吞咽了所有的悲痛,教浅墨读书、认字,教她泡茶、品茶,教她一切爰仪自个儿会的东西……
她的小姐,未到及笄之年,便已经是世间少有的才女!
五年之后,秦淮的林爰仪以“花魁”之名,凭一曲《湘瑶鸾箫佩》,名动天下。
无数的士子学者追着她的才名而来,无数的王侯贵胄冲着她的美貌而来。爰仪在风尘里辗转数年,曲意逢迎、强颜欢笑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后来,她救下并收留了清茗,还养了一只叫做“珑儿”的狐狸,主仆三人和一只狐狸,和谐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让秦淮河边上的整个画堂春多了些温暖。
直到爰仪遇见了慕容冥,她的脸上才又真正有了快乐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