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深夜的柴王府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肃穆而森严。有轻风拂过树梢,几排树影摇曳在墙上,后花园的水潭在月色下波光粼粼地闪动,水潭边上有几块巨石,堆成了形状奇特的假山,假山的倒影留在水潭里,看上去幽暗而诡异。
柴王府乃是后周王室的后裔。当年后周亡国之后,太祖赵匡胤顾念义弟周世宗柴荣的恩情,保留后周王室的荣誉,将世宗之子恭帝柴宗训封为“郑王”(世称“柴王”),之后柴王府得以日沐皇恩,爵位代代相传。但柴王府即便是享负王族荣誉,在朝中却没有任何实权。这也是太祖皇帝怕后周遗裔叛变,重蹈“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戏码而采取的手段。
柴王府传至今日,已近百年。北宋朝廷秉受辽、金、西夏多国的威胁,早已不如立国时那样安稳了,然这一代的柴王却仍然安分守己、对北宋朝廷忠心耿耿。可现任柴王唯一的女儿柴茜馨却是不甘心的,她私下买断了秦淮河上阆苑酒家的生意,暗暗为柴王府筹集着资金,以备来日之用。
四月的天气,并不算热,但鸣虫的叫声已经开始扰人了。伴着蝉鸣声,在柴王府水潭边的假山之后,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声。
“柴王府与世无争,你何苦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秦淮女子?”
低沉的男音平淡地说着。是慕容冥。
“她犯了我的大忌,竟敢勾引我的父王,让我父王至今对她念念不忘,而她区区一个妓女,居然拒绝做我父王的妃子,她就该死!”一身金红轻衫、高挽着云鬓、头插数枚珠钗的女子,恨恨地咬牙道。如此装扮和如此言语,不是柴茜馨还能有谁?
“你怎么知道她勾引你父王了?也许是柴王爷自己存了偏念。”是的,以慕容冥对爰仪的了解,绝不相信爰仪会做“勾引男人”那样的事情。
“慕容冥,你这话说得真是奇怪。”女子理理云鬓,瞪着长长的凤目瞟了一眼慕容冥,“你先前对暗杀林爰仪这事儿,可是一点都不上心,这会儿怎么关心起来了?”
慕容冥阖了阖眼,复又睁开,却是朝着前方的水潭望过去。恍然一个失神儿,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白衣翩跹的身影,险些没有听清柴茜馨后面的话。
“那林爰仪,就是做这行当的,若是不擅媚道,怎么会稳坐秦淮‘花魁’之首位?”柴茜馨说着径直走向了水潭边,绣着精致花鸟图的金色凤尾衫长长地拖曳到地上。
慕容冥听到那话儿,旋即也跟上前,站到了水潭边柴茜馨的右边。闪着波光、映着月色的水潭里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一素白一金红,一个英俊挺拔,一个艳丽多姿,望上去极其好看,但又极不搭调。
不搭调的地方在于,慕容冥穿着的,是爰仪给他的那身绣着竹子暗纹的白衫锦袍,布料虽是上等,做工也是精致,但丝毫都不沾染尘世俗气,而柴茜馨衣着和装饰的华贵,加上俗艳的妆容,让人看了颇觉凌厉和难受。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儿。
当然,慕容冥也从未想过要和柴茜馨配成一对。
慕容冥的目光变得深邃,看着水面,语气里不带一丝情感:“不是只有擅长媚术,才能做花魁的。”
这个柴茜馨,难道不知道林爰仪是卖艺不卖身的雅妓吗?
“你见过她?”柴茜馨凌厉的语气里更增了几分疑惑。
“对。”慕容冥毫不犹豫地回答。
柴茜馨倒吸一口冷气。她不是没有听闻过林爰仪的盛名,也不是不想看看这个让她父王一见倾心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只是她不屑去见一个青楼女子,她不想辱没她高贵的身份。林爰仪这样的人,在她眼里,是一种耻辱的存在。
她堂堂的一个郡主,连林爰仪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居然要找杀手杀了林爰仪。
这让慕容冥从心底里着实就觉得可笑。
“你的意思是……”柴茜馨偏着头斜眼看向慕容冥。月色朦胧之下,慕容冥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很不真切,但隐隐可以感觉得到那俊朗的面庞上有着一种笃定而平静的神情。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杀她。”慕容冥说出了心里的话。
“呵……”柴茜馨一声冷笑,“慕容冥,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交易。一个杀手,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有什么‘想’或‘不想’的?”
慕容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扔给柴茜馨,冷冷道:“我们,终止这笔交易。”
“为何?”柴茜馨接过钱袋,凤目圆睁,瞪着慕容冥。
“我爱她。”
很笃定的三个字。但在柴茜馨听来,却有如寒冰刺骨。
“你不知道她是个妓女吗?”不愧是柴王府的郡主,纵使心里再怎么恼怒,也不愿意表现在脸上。
“我知道。”
“那你还爱她?”柴茜馨原本平静的脸上显然被惊起了一丝波澜,“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我慕容冥,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你才认识她几天?”
“我正是后悔晚认识了她。”是的,如果早些遇到爰仪,那么,他和柴茜馨之间,也就没了这笔交易,他也不必如此揪心了……
“你就这么坦白,一点也不怕我另找人去杀了她吗?”柴茜馨质问道。
“今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如若你敢动爰仪一根汗毛,我就要你的命!”慕容冥阴冷的声音带着隐忍压抑的情绪,“难道柴郡主自认为你的那些护卫,可以抵挡得了将邪剑?”
是的,他慕容冥,无人能挡。而放浪无羁如他,也不怕有一天会与朝廷为敌,就算是朝廷之中,又有谁可以敌得过“将邪”之剑?他虽不怕事,但倦懒的他却更不想多事。这个柴王府,如果不是有柴茜馨和他交易的存在,他根本就不会进来。
显然柴茜馨也不是省油的灯,慕容冥对她的威胁她只不过是听听而已,并未放到心里去。只听她随即便淡淡言道:“你应该清楚,秦淮河,是我柴茜馨的地盘。”
“如果你想你的父王早早就死于非命,就尽管去动爰仪!”
话刚落定,慕容冥便踮起脚尖,运起轻功,大袖展开,跃过水面,几个起落翻身出了柴王府。而柴王府的侍卫,却没有一个察觉到了他离开时候的动静。
本是想来终结“交易”的,却没想到和柴茜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慕容冥早已不耐烦和柴茜馨玩相互要挟的游戏了,他可不乐意再待在柴王府浪费口舌和时间,他想去金陵看看书儿是否平安……
“你……”柴茜馨一记跺脚,气急败坏地看着他离开时点过的水潭面上漾起的一圈圈涟漪,说不出一句话。
她可是柴王府的郡主,千金之躯,在慕容冥的眼里和心里,竟然比不过一个妓女?她才不信呢!总有一天,她要慕容冥后悔今日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