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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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唯首诺诺,神气已然大为慌乱地问道,“皇儿可是哪里侍俸太后不周,太后尽管提便是”。
太后缓缓地转过脸来,眉峰骤然耸起,丹凤眼的角纹也向上提得分外长,“这寿康宫太清静,哀家住不惯,想要找个人平日里给哀家弹琴伴舞为乐”。
“皇儿这就命人去物色工于乐舞之人,谨献给太后”。
“不必了,你身边这个哀家就煞是喜欢,就让她成天去陪陪哀家吧”。
皇上这才幡然顿悟,侧过身去看着已混身颤抖的阮美人,那幅仅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之下的冰肌玉骨,皎若秋月遮云三分,漱漱又如风拂香兰打在枝头,一汪垂黯下仍碧波荡漾的秋水,着实叫人心生怜悯。
“太后若是要他人便是随便带去的,只是皇儿素日里因政事劳神,需阮美人起舞相解”。
“操神朝政,吉儿啊,你细想来你有几曰未上早朝啊。再说若要解乏,这毓淑妃轻腰缦舞不也是极好,吉儿你往昔不也是最合意不得的么”,太后冷冷地瞟了皇上一眼,嘴角却泛起一丝得意,似乎千斤顶大的气都由鼻孔哼出,“这厮到了寿康宫,哀家会让你着封她为婕妤。这效仿的是大汉朝时,贤妃班婕妤侍奉太后。如此大功大德的事能落到她头上,算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阮婕妤终是被太后带走的,据说她离开紫宸殿时泪倾千斛,还婉婉地给陛下留下词曲一支,“思君如流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水流无限似侬愁,为谁风露立中宵。更那堪;终不忘?一川烟草”。是想得到陛下永久的思慕和垂怜之意,我愣是觉得生生的可笑。纵使分别时的风花雪月、朗嘟妾哝,可这不过只是转眼即逝的烟火。帝王家那儿,哪有什么长情的爱啊。
莫说大周朝堂堂天子是毫无威仪的,他如今虽**犬马、嗜色成性,壮年时还是有着一段雄姿英发、励精图治的时日,远在西域的番邦都为之震慑。念住昔,他喋血亲兄,囚禁而逼死先帝,所有血淋淋的罪名都可被他一手开创的天元盛世涮白。奈何大周朝素以孝治天下,因而皇上将太后侍奉得毕恭毕敬便是这个理儿。
隐隐中,我素来愈渐发现了毓合槿已布施满后廷触角,着实令人畏怯。太后前来索要阮婕妤,绝非出于干心朝政。毕竟皇上并非她所出,她又怎会忘怀皇上因忌虑而分封到泗水国的亲儿子。奈何她的亲生女儿,长公主年轻时执意下嫁扬州一位善解风情的书生管绍,才使她晚年落得毫无权柄。于是,长公主进献的毓淑妃成了她安插在后廷唯一的利刃。
近来含凉殿才又真真是流宾如云,且不说后妃的巴结,干连皇上都把今年波斯、大食、高丽进贡的朝阳五凤挂珠钗、赤金盘螭璎珞圈、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紫羯褂、石青刻丝灰鼠披风
、翡翠撒花洋皱裙统统御赐给毓淑妃。
我尚在后山教那六个丫头唱咏,便看到容若姑姑派人拖着一头硕大的水鹿住竹林里走,便问道,“哎,姑姑,这么大一头鹿是要往哪儿抬啊”。
容若姑姑素来是个心肠极柔极好之人,便事无巨细地应道“这呀是皇上打上林苑狩猎得来的,便赐予了娘娘。只惜娘娘素不喜腥膻之肉,便命奴婢取来后山偷偷埋了罢了”。
看那水鹿极肥极壮,剪口淌出的浓血还腾着热气,那皮精肉细的鹿腿更是是实让我涏水大流。料想离家已半载有余,便再也无口福啖此飞走野味了。
我不禁脑子一激灵,讪讪地讨笑着走到容若姑姑跟前,“姑姑,你看这鹿反正娘娘也不要了,扔掉怪可惜的,若是被皇上知道,指不定还会怪罪下来呢。不如就此给我罢,就当是娘娘赐予我的”。
容若姑姑仅是愣了片刻,便爽快地应道“姑娘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罢”。
刹时我欣喜地雀跃起来,高呼她们“琪官、蕊官、龄官,你们都快过来罢,有鹿脯子吃了”。
她们听到后并没有表现出我料想中的得意,恍而才发觉,中原的姑娘定当是矫柔而娇矜的,定当对这些野禽飞兽唯恐避之不及。而我此刻脑子里满满的,是在西域时成天和敏儿到坳口抓野鸡下汤。敏儿身手大不及我,追着野鸡扑通扑通的背影着实令我发笑。
“豆官,别愣着了,快回屋里取那青花瓷碗来罢”。
她们满是不解,口上却都是啧啧。药官的眉心已是紧紧地扭成一团,“姐姐,你要这碗作甚呀”。
“你不知道啊,这鹿血极其性热,喝下对活络舒筋,滋身养肺,可是上好之物呢”。
把碗口稍倾倚在鹿喉的箭口,我满满地盛起一碗鹿血,深深地嗅了一口,合上睫毛,甘之如饴地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及我回过神时,她们都已用手紧紧地抚住双眸,厉声尖叫起来,久久不敢掰开手。我煞是觉的好笑,忙解释道“当真不碍事的,若是你们嫌弃,就休怪姐姐不分口予你们啰”。待我又已然咕噜咕噜地饮下三四大碗,豆官方才怯喏地伸出手来,声音极其颤抖地说道,“好姐姐,你也分我一口尝尝罢”。
只见她又是紧紧合住眼,一对远山眉吊起得老高,双手仍是抽搐不止地把碗送到唇边,仿佛要送下口的是那鸩毒。片刻,她头往后微微一仰,一把把鹿血倒入腹中,便是翻过身来,伏维在地上,大咳不止。
众人已被吓得花容失色,皆团团围住豆官,神情灼虑地看着她。半晌,豆官竟是扑拍着地仰头大笑起来,“其甘而不涩,酸而不苦,当真是极好的”。听罢,众人都一哄而笑起。
趁着大家正兴在头上,我忙唤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支了木架子,生些柴火把鹿脯子烤了吃罢”。
袅袅的焰火中已然飘起鹿肉的醇香,我便细细与她们说道,“这兽肉在西域,不仅可以刚烤后便吃,图个新鲜。也可榨干水分,用纸层层裹起,待到冬季粮草短缺时急用呢”。
附和称许间,我突然发现面前来了一位轻摇小扇的公子爷。唯见他齐眉勒着一条二龙抢珠金抹额,腰间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便知是位来头不小的皇子。他约摸十五六的年纪虽眉目长的也算俊秀,头上的圆髻却斜斜心儿束着,一脸不打好心的坏笑。
我便当是闻着肉香,来讨口赏的,对他说道“你也要么吃鹿肉么”。
他两眼却似放起光来,仍是一脸笑口盈生,把扇子一收,歪歪地向丫头们指来,“我不要吃鹿肉,我要吃她们,嘿,嘿嘿”。
我刹时间还糊涂了,不解地问“吃她们?”
那六个丫头已层层跑到我的背后,身子哆嗦着抱成一团,颤颤地说“姐姐,他是要我们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