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韫真是烦透了这种每隔几日就来一次的戏码,沉着脸道:“她一天恨不得哭八次,与我有什么关系。”
林氏没想到儿子会顶撞自己,尤其还是在弟妹的面前,顿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扯起帕子挡着脸就又哭起来。
小雅脸上还挂着泪,见状瞪大了眼睛看着陆韫,语气惊讶地说:“韫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跟伯母说话。”
陆韫每次听到这称呼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抖了抖身子道:“你我两家虽是通家之好,但究竟男女有别,如今你我年岁日长,已不再是无知稚子,尤其你还是闺阁女子,理应有所避讳。”
“韫哥哥!”小雅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起身拉住陆韫的衣袖,“你原本不是最喜欢我这样叫你的么,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陆韫闻言心里也不是滋味,因自己穿越而来,代替了那个跟小雅两情相悦的人,这也是他一直对她再三容忍的原因。
可凡事总要有个限度,长痛不如短痛。
“母亲,今日舅母和元景都在,也当着小雅的面,有些话我看还是说清楚为好。”陆韫面色严肃,将袖子从小雅手中抽出来。
“我和小雅一起长大,自幼便当她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绝无男女之情,还望母亲和小雅能够明白体谅。”
“韫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娘说过,你我是指腹为婚的,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
“指腹为婚不过是当年双方父母戏言罢了,若说指腹为婚就定要作数的话,若同生男子或同生女子又当如何?”陆韫之前一直是能躲就躲,但今天既然要把事儿摊开来说,索性就说个干脆利落。
林氏听了这话差点儿厥过去,拉着儿子道:“韫儿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指腹为婚虽是空口无凭,但是你爹亲口相许,只等小雅及笄便给你们定亲,如何能够说反悔就反悔。”
“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能胡乱相配,否则岂不是误了小雅终身。”陆韫不疾不徐地说。
“气死我了。”林氏捶着胸口道,“我管不了你,让你爹来管你吧!”
“母亲喝茶,当心气坏了身子。”看着林氏气成这样,陆韫也很是过意不去,但这一道关终归是要过的。
黄氏跟儿子在旁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热闹,这会儿才开口劝道:“哎呦,姑奶奶就别生气了。阿韫和元景这样的年纪,最是贪玩不定性的时候,你也别逼得太紧,过几年性子沉稳下来自然就好了。”
“陆韫无兄弟姐妹,此生愿将小雅当做亲妹妹疼爱,决计不会娶她为妻。”陆韫斩钉截铁地说。
小雅听了这话,双眼一翻晕在林氏怀里。
“你、你这逆子!”郭夫人赶紧去掐小雅的人中,“小雅,你别吓伯母啊。”
她平素最疼儿子,又是看着小雅长大,见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早就已经把小雅当做儿媳看待。
谁知道近来儿子就跟中邪了一样,非但对小雅唯恐避之不及,就连对自己都不如以往那般亲近。
半晌,小雅悠悠转醒,双眸含泪地看着陆韫问:“韫哥哥,你这样,是不是因为那个乡下丫头?”
林氏警觉起来,先叫人把小雅送回房休息,然后拉着儿子审问道:“什么乡下丫头?”
“我也不知道小雅说的什么乡下丫头。”陆韫不想这么早将程双暴露在林氏面前,装傻地扭头看向林元景,“元景,你知道么?”
林元景看着表哥毫无破绽的神情,差点儿破功笑出来,好不容易忍住道:“什么乡下丫头?哦,是那个来送小菜的吧?”
林氏被兄弟两个的表演迷惑了,一头雾水地问:“什么送小菜?”
黄氏收到儿子求救的眼神,赶紧帮着圆场道:“就是个小丫头,小菜做得很是不错,老爷子最近很是喜欢,一天三顿地都要吃她家小菜下饭。晚上我叫人准备一些,大嫂尝尝便知道了。”
她说着故意扭头去问身后丫鬟:“程丫头今天来过了?”
“回夫人的话,程姑娘今日来送新的小菜,两位少爷吃着好,就叫她进来询问了几句,想必是那会儿被小雅姑娘瞧见便误会了。”
陆韫见林氏的注意力被转移到小菜上,赶紧插言道:“今日送来的是辣白菜和辣萝卜干,我和元景晌午看到之后,都等不及大厨房送午饭,叫人炒了两碗饭上来吃了个底儿朝天。”
黄氏闻言故意玩笑道:“哎呦呦,看见碗小菜就馋成这样,在舅母这里是饿着你了?还是亏着你了?”
插科打诨几句之后,林氏的气也消了不少,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点着他的额头道:“你啊!就算娘答应,你爹那关你也过不去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父亲也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陆韫见林氏的态度缓和,赶紧打蛇随棍上,说了几句软话,总算是把林氏逗笑了。
程双不知道自己差点儿在陆韫母亲面前挂了号,她到家发现大门紧锁,问了银锁娘才知道,原来是程老头和程老太太从老家回来了,家里人都去了老宅子。
程家的老宅子跟程老二家还有一段距离,如今是老两口和程老三、程老四两家住着。
当初给程老大和程老二盖房子掏光了大部分家底儿,加之老宅子东西厢齐备,地方宽敞,所以就暂时先这样住着。
一路上程双都有些担忧,她至今还未见过这老两口,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脾气秉性。
这也是程双第一次来老宅子,院子足有自家四个大,进门正对着的是三间高大宽敞的砖瓦房。
两旁的厢房也都是砖石垒墙,只是没有加瓦顶,只做了木架房梁,铺着厚厚的稻草和油毡布,但也比自家的危房强上许多。
程双刚进堂屋就被吓了一跳,屋里满满的人,程家除了自己已经全都到齐了。
两位五十多岁的老夫妇,坐在上首处的柳木圈椅上,想必就是程老头和程老太太。
程老头举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地吞云吐雾。
程老太太看起来是个精干的妇人,两条法令纹深而长,眼部皮肤松弛,导致眼角有些下耷,眼睛不大却精光颇盛。
各房自占房间一角,或站或坐,全都一言不发。
杨氏见女儿进门,忙上前提醒道:“小双,爷奶回来了,赶紧叫人。”
“爷、奶。”程双叫了人,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程老头抽着烟微微点头,并未开口。
程老太太眼皮微抬扫了程双一眼,随即又耷拉下去,开口道:“既然人都齐了,咱们就开始吧。老大媳妇,把这几个月家里的账目报一下。”
盛氏应了一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账本,逐条念着。
程老太太坐在上头听着,闭目不语,等盛氏全都报完之后,点点头道:“总共四吊零九百二十七文钱,粮食怕是也没剩下什么吧?”
程双惊讶地看向程老太太,没想到看着不起眼的一个乡下老太太,心算居然这么厉害。
“粮食的确也没什么盈余了,主要是老二家为了给小双看病买了些粮,所以……”盛氏说着朝杨氏这边看了一眼,眸光中透着警告,让她不要胡乱说话。
但盛氏明显忘了一个人——程双。
程双本就跟盛氏不对付,听她在老人面前依旧睁眼说瞎话,冷笑道:“我家不但卖了粮食,我家还欠了钱你怎么不说呢!”
“混账!”程老太太一拍桌子,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程双,然后呵斥杨氏道,“老二媳妇,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平时就这么教孩子?大人说话有她插嘴的份儿?”
杨氏一把捂住程双的嘴,连声道歉:“娘,小双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
程双被捂住说不出话,只得恨恨地等着盛氏,心道你若敢再信口雌黄,我可不会给你留半分面子。
盛氏被程双的眼神惊得往后一缩,随后又觉自己太过没用,居然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吓到,眼珠一转道:“还没出正月小双便大病一场,看病抓药花了不少银钱,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结果三月里又再病倒,还差点儿要了性命,自然又是不少花钱。不过万幸的是,如今身子是大好了,不管是上山还是去镇上都无碍了。”
程双自然听出盛氏这话里的挑拨。
果然,只听程老太太不悦地说:“既然身子不好就老实在家养着,天天到处乱跑成什么样子。一年下来大病两三个月,小病七八个月,自己偏生还不知道保养,家里就算有座金山也耗不起。”
程老二立刻护着女儿道:“娘,我出去做了几个月的工,如今给小双看病借的钱已经都还上了,还有些剩下,这次也一并带来给您。”
程双闻言担心不已,生怕程老二连自己卖小菜的事儿一并说出去,那样的话,自己赚的这点儿钱也都要收归公中。
好在程老二对女儿的小买卖只字未提,从怀里掏出个钱袋,上前交给程老太太。
程老太太掂掂钱袋,估摸着能有两百多文钱,神色这才稍有缓和。
“行了,时候不早该做饭了。”程老太太把钱收好,钥匙和账本都从盛氏手中收回,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老大媳妇今日报账辛苦了,做饭便从老二家的开始吧。”
程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吧,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奶奶一点都不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