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她这个女歌唱家和宫妓才用的名字是从哪儿来的？
莎乐美这个姓，在15和16世纪的法国相对较多，其中一部分是被宗教裁判所从西班牙和葡萄牙赶出来的犹太人，他们有的到了荷兰，比如说斯宾诺莎家族，但更多是分布在地中海两岸，一直延伸到特别好客的奥斯曼帝国。
在法国，他们当中的有些人躲到了阿维尼翁，那里的生活不是很舒适，但相对来说不那么艰难。人们在波城发现1500年前后有一个当公证人的安德烈亚斯·莎乐美。他有很多孩子，家庭兴旺。
不知道在宗教改革开始发疯的时候他是怎么皈依天主教的。几乎在同一时期，另一个更出名的犹太人，诺斯特拉达穆斯①决定当基督徒。
唉，这是把一种迫害变成另一种迫害。天主教徒很快就将成为所有暴力攻击的目标。在外省，黎塞留②铲平了波城的城堡。要么死亡，要么离开。
莎乐美家族前往当时正遭到路易十四的军队蹂躏的德国，来到了王室成员的聚集地，在那里，法国人仍然讲法语。
他们再次表现出自己的大胆和勤劳。露的曾祖父成了塔林③的有钱人。后来，看到俄国在叶卡特琳娜女皇的领导下经济迅猛发展，他决定在圣彼得堡经商，他和莎乐美家族的所有成员都很有生意头脑。他们的精明得到了回报，生意十分兴旺。
让我们还是谈谈露吧！她生于圣彼得堡总参谋部大楼中的一间豪华公寓里，男仆和法英女佣数不胜数......她父亲已经53岁了，但袖口还没有星。华沙暴动时他就是战绩辉煌的上尉，本来是可以得到沙皇的重用的。但由于健康原因，他没能当上司令官，而是呆在总参谋部里，从此，他的官职一直没有超过上校，不过，这也相当不错了。
到达规定的年龄时，居斯塔夫·莎乐美申请并且得到了授予帝国功勋的贵族头衔，虽然是最低级的，但那是世袭的。其实不过是履行手续而已，从此，露便成了贵族出身，她以此为荣。但她并不是一个赶时髦的人，她喜欢梦想，她的想像力总是那么丰富。而且，那些略带虚构性质的东西有其借口：大家都叫她父亲为冯·莎乐美将军，沙皇的顾问；母亲被人们叫做“元帅夫人”，她本人的护照上面也有一行表示身份的提示......大家都同意的！行政等级比军事等级更容易弄到，更为普遍。
① 诺斯特拉达穆斯（约1503—1566），法国占星家、预言家。
② 黎塞留（1766—1822），法国复辟时期的首相。
③ 爱沙尼亚首都。
然而，居斯塔夫·冯·莎乐美却不像女儿描写的那么“虚幻”，他英俊、潇洒、神气活现。他是他所属的浪漫一代的杰出代表。他在圣彼得堡的家以知识水平高而闻名......他酷爱自己的小女儿，他的夫人生了5个儿子后才有了她。而对她来说，父亲就是她的上帝。
然而，她刚出生的时候，人们给她取名为路易丝，跟她母亲的名字一样，但在家里，人们一直叫她柳娅，这是路易丝的俄文叫法。露这个名字是后来才出现的，你在某些场合会发现的。
冯·莎乐美夫人漂亮、迷人，是杰出的家庭主妇，模范妻子。但她一意孤行、固执己见的女儿显然超过了她，不是在性情方面，而是指天分。一天，她陪母亲去海边，看着母亲游泳，并请求说：“妈妈，淹死一回，我求你了！”
“可我真的会被淹死的。”母亲惊讶地回答。
“那又怎么样？”女儿反驳道。
后来，冯·莎乐美夫人经常组织下午茶和接待会，让女儿能与出身高贵的女孩更多地来往，那些女孩有些是她的同学，可她常常旷课，而且是经过父亲同意的。她讨厌那些多嘴多舌的人，觉得她们很无聊，就会说化妆呀，未来的婚嫁呀，她感到很可笑。人怎么能结婚呢？在这一点上，她显得十分顽固，为了结一场滑稽的婚......我们稍后再说吧！
她的5个兄弟都很喜欢她。他们快乐而可爱，是她游戏的伙伴，仅仅是伙伴而已。从此，她认为所有的男人都是她的兄弟。女人———人们后来认为这是女权主义———和男人从来就没有美好的感情，除非他们不碰她。
她年轻时有一个重要的甚至是决定一切的阶段：她对上帝失去了信任。
在这之前，她一直生活在一个十分虔诚的家庭中，她认为这个上帝很像她的父亲，她对父亲可是真正的忠诚。他善良、宽容、善解人意，晚上，在睡觉之前，他会听她说话，她则把自己白天的事讲给他听。但是有一天，一个仆人向她报告说，一对贫穷的夫妇想到家里来，他让人把他们赶了出去，后来发现他们死了，“融化”在门前了。其实，那是两个雪人，仆人想跟她开玩笑。但她却不这样理解，她感到可怕极了。人怎么会化掉呢？化掉的那部分哪里去了呢？去哪里了？她问上帝。沉默。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折磨着她：上帝存在吗？
70岁时，她还在这样问自己，并且对朋友弗洛伊德说，她不断对此感到担心：在她看来，上帝不可能不存在，然而，她怀疑......
弗洛伊德和尼采在她研究哲学和知识积累过程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但即使是他们，也无法破坏她这种没有任何信条的模糊信仰，弥补不了这种残酷的信仰缺失，她将在失去信仰的情况下度过17年。
露当时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大腿修长，腰肢细软，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小小的鼻子笔挺，嘴很性感，一头金色的长发，额头很高。但她的胸脯还很扁平，看起来像个少女而不是少妇。要是在今天，人们可能会怀疑她得了厌食症。
我们不知道变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不知道身体的成熟将何时与思想的巨大骚动相结合。她已经23岁了，但罩衫里面的乳房还未发育，尼采对此曾经说过一句话，似乎是说她发育晚，但这个如此顾影自怜的女人从来不谈自己的身体。在内心里，她不允许把肉体与灵魂分开......
显然，身体、内分泌和情感成熟滞后，而精神成熟却很超前，这一差异并没有减弱她的魅力，而是相反：在许多年当中，很多人可能都朦朦胧胧地喜欢她，而且，由于得不到她而更加渴望她。
她的第一次爱情是圣洁而邪恶的。那个男人叫亨德里克·吉洛，荷兰人，是个牧师，也是沙皇的孩子们的监护人，圣彼得堡路德教教堂正式的神职人员。他一头金发，十分英俊，声音十分迷人，对星期天急急忙忙来教堂听他布道的那些女人极具杀伤力。他41岁，已婚。
十六七岁的露当时正在准备天主教的按手礼。起初，她是和另一个牧师，令人尊敬的达尔顿一道准备的，但她强烈地排斥他，指责他的独断论。而且，既然上帝并不存在，她还在那里干什么？达尔顿一再对她说，她是一个成年的基督徒，她回答说：“我既不是成年人，也不是基督徒！”达尔顿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固执的人。
有个星期天，一个亲戚带露去听吉洛讲道。在那里，她愉快极了，后来还要了他的地址，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请求他能跟她聊一聊。“不是出自宗教方面的事。”她强调说。他欣喜若狂：“到我家里来吧！......”他伸出双臂拥抱她，就像一件巨大的大衣。在那个时候，吉洛成了她的父亲、上帝，是男人的象征......
这个故事将持续两年，后来是她压缩的，压缩时间的总是她。然而，这究竟是什么故事呢？显然，这是一个秘密的故事，但他们每天都在吉洛的书房里见面，那里离莎乐美的住处不远，露可以随便来往。又有谁会阻止她呢？
吉洛很快就明白了，露是一个特别的年轻人，要把她留在身边，必须抓住她的思想。从理论上来说，她在那里是准备进入德国路德教教堂的，同时想成为德国共同体的成员。然而，她感到非常不满，这等于割断了她与俄罗斯的内在联系。当一个人发自己都不相信的誓，背叛自己的纯洁时，他会变成什么样？
吉洛没有粗暴地对待她。在准备宗教礼节时，他用自己的知识愉悦着她。她的“蓝笔记”表明，她在跟他一起研究宗教史，他给她讲述哲学、形而上学、逻辑学、旧约、笛斯卡、帕斯卡尔、波尔罗亚尔女隐修院①，给她念康德、莱布尼茨②、卢梭、伏尔泰的作品。她吸收了一切，越来越多。
①17世纪冉森教主义活动中心，1710年路易十四下令拆除。
② 莱布尼茨（1646—1716），德国哲学家、数学家。
她狂热地吸收这些知识，这种苦行僧式的训练，后来将使她在同龄的女性当中显得鹤立鸡群：一个“有资格的对话者”，知识游戏中的一个真正伙伴，对尼采和对弗洛伊德来说都一样。
有时，她甚至替吉洛起草多明我①讲道文，其中有一篇引起了轰动。这种状况竟然能够延续下去，真是难以置信。不过，她爱他，她是他的孩子。他觊觎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一个17岁的大姑娘，那可不是她坐的地方......他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也许仅仅是迅速地摸了几下？有时，他热烈地拥抱她。吉洛的不幸之处在于露不懂得肉体冲动。很可能很久以后她都不懂，所以，她才会在年轻时做出那些惊人的举动。
她喜欢男人，但是，她对他们没有感情，除非是厌恶。她智力超群，所以无视肉体。她不想有肉体。
①多明我（1170—1221），西班牙多明我会创始人。
一天，吉洛在激动中一把搂住她，拥抱着她，向她求婚。她发现他甚至已经为婚礼做了准备。她不知所措。上帝，她的上帝再次失败了，而且是无可救药。她伤心地对他说：“我将永远是你的孩子。”但她再也不见他了，他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她得离开圣彼得堡。
当她把自己的计划———到苏黎世上大学———告诉他时，他惊呆了。那是最先招收女生的几所学校之一。
对于热衷于革命思想和性解放的俄罗斯年轻人来说，苏黎世是他们聚集的中心。但露感兴趣的不是那些东西：她希望能与当时著名的天主教神学家阿洛伊斯·比德曼一道工作。
除了退让，吉洛又能怎么样呢？冯·莎乐美夫人大发雷霆，兄弟们在母女俩之间劝架。但像以往一样，露态度坚决，母亲最后只好让步。让露离开吉洛不也挺好吗？母亲发现那个男人可能会给女儿带来危险。
这时，发生了护照事件。为了得到护照，露必须作出选择：这个好奇的俄罗斯女人夹在政治与宗教之间。她向吉洛求救，牧师建议带母女俩去荷兰，在那里，他让露在朋友的教堂里洗了礼。
于是，一个晴朗的上午，一个年轻姑娘跪在祭坛前面，发誓成为基督教的虔诚信徒，而这是她以前一直拒绝的。不过，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事实上，她是向吉洛，而不是向教堂发誓要忠诚的。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结婚弥撒，幸亏是用荷兰语说的，冯·莎乐美夫人一句都听不懂。
吉洛牧师到底说了些什么呢？“什么都别怕，因为我赎回了你。我将用你的名字而不是姓称呼你。你是我的......”他给她洗了礼。
他没叫过她的名字柳娅，现在，他将第一次叫她露，露将永远成为她的名字。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将永远与他联系在一起，但她跟他却完全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