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搞清楚眼前的这堆烂事，刘建国再也坐不住了，他要集中精力，全力以赴；他要重新审视自己，他要追根溯源，他要把眼前的这堆烂事从头到脚都要弄个水落石出，不然，等到麻烦来了还不知道这事到底是白，还是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哩。
10年前5月的一天，刘建国从线路工班改换工种来到桥隧工班，那时起就听到不少风言风语，都是有关班长吕宝财偷盗工班材料的事。在13号钢梁大桥施工现场制作桥枕的那天，周武说，你写，我们都签字，告到上面去，不信就板不倒他！随后就有人随声附和。
这些刘建国心里自然有数，他是不会轻易听信这些鬼话的，他时常告诫自己，人前莫说人坏话，所以也就采取糊弄的态度，说，你们就知道瞎嚷嚷，空口无凭，抓贼要抓脏，抓奸要抓双，这无凭无据的事是说服不了人的。可是周武并没有看出刘建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急忙说，就是那天晚上9点多，拉了一车水泥，顶上放了两块方木，拉倒盖房子那里去了。那么多的方板、压梁木、油漆、黄丹、清漆、汽油、柴油、钢筋、钢管、角钢、槽钢、油毛毡都上哪去啦！这些东西算下来少说也有几万块钱！这都是趁工班休息从门进去的，好多人都看见了，只怪我太粗心，没记在本子上。这要放毛老爷在世，枪毙他的资格都有了！
周武连珠炮似的道出了这些，也不嫌累。而刘建国刚才那些颇为圆满的话已经告诉了周武，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无关。
白友忠见刘建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你刚来，很多事情还不了解。这个工班黑得很！那些人成天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把我们赶下工地，这活就没法干！
白友忠指的是薛万发跟宁宝华，这两个人跟工、班长的关系都很铁，同时也是周武的克星，他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刘建国本想糊弄一下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些人的意见还挺大。只好说，说老实话，其他工班也好不到哪去，这是一种现象，不太容易改变。我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
这时，周武小声说，杨宗斌来了。
杨宗斌过来只身坐在地上，也没人搭理他，觉得这里不是他来的地方，一时又不便走开，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手指不停地来回搓动，不时抽动眼帘，斜视一下周武，又斜视一下其他的人。周武当下就看懂了杨忠斌的心思，放开了嗓子，说，天气这么热，就这几个球人，还干个球哇！下班，下班啦！
人堆里就有人随声附和，这活是大家干的，又没承包给我们几个，下班，下班啦！
杨忠斌也是工班的老资格了，他是工会小组长，也是班委会成员，只是他个性太要强，跟人抬杠是他的老习惯，嗓门高大的出奇，当跟人将持不下时，那瘦长的脸总是憋得通红，就像跟人吵架一般；那年工班年底会餐，因一件小事跟周武发生了争执。周武当下摔碎了杯子，就冲他骂了一世界。杨忠斌气不过，就呜呜地哭，从凳子上撑起来就摆出一副跟周武打架的样子，一股脑儿把从前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扯了出来。真是苦大仇深，在酒精的作用下，那呜呜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清鼻涕一把，一把地揪下来甩。周武一气之下把桌子也掀翻了，搞得大家都很憋屈。事后，就有人说，这人咋就老爱钻牛角尖哩，长得又是一根鸡肠子，没一点度量。因他跟老大是同学，关系又很铁，私下里总有人说他在老大那里打小报告，搞得跟大家的关系都很紧张。那年班长干得好好的，因脾气太犟，时常因一些小事跟工人吵架。汇报工作又跟工长僵持不下，不出半年，就地免职。后来，历届的工长都怕他搭班子。
刘建国也跟他争执过几次，时间长了，知道就这麻袋人，也就懒得跟他搭腔。
说起吕宝财，刘建国还真有些为难，他不想树敌，尤其像顶头上司这样的对手，这种人职位不大，但他们处处都会卡住你的脖子。上面的领导如今都很官僚，他们是不会向着工人说话的。眼下周武之所以让他在举报信签字，那是周武吃准了刘建国的脾气，在铁证如山面前，有哪个还敢说假话？除非你也是同流合污之人。周武也知道，刘建国跟吕宝财有过节，周武是在借事，说事。
这些刘建国心里亮得像灯一样。
那天，刘建国在路肩上拔草时跟人说话嗓门大了点。吕宝财作为班长对这些不严肃的事总是要说上几句的。就你嗓门高。刘建国说，我说话手又没停。吕宝财说，球****人，你还嘴硬！刘建国说，你说话文明点好不好！吕宝财本打算仰仗他的权势来压倒对方，可是眼下他不能那样做。他树敌太多，周武就在眼前，这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周武趁吕宝财不备，就挤眉弄眼地撮弄刘建国跟吕宝财对着干。事后，刘建国说，算了，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不值。周武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是在欺生。
刘建国听了这话，就不再吱声。
这天双休日，上面来了两个电工给工班改装电线。工长不在家。吕宝财去找了周武。周武说，少占用我的休息时间；劳动法你也学过，200%的工资你又没权力给。
吕宝财在周武那里吃了闭门羹，只好来找刘建国，说，只是扶一下楼梯，照一下手电，轻松活路。吕宝财说得和蔼亲切，由不得刘建国不接受。而这天的工作有了一些变化。休息回来，周武就骂，给别的工班干活，我们出人，这是哪来的道理，还想让我去，没门！
周武这一骂，把很多事情都挑明了，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把事端挑起来。不出周武所料，就有人跟着周武瞎嚷嚷。周武一看火候到了，又放大了嗓门骂道，那些王八蛋下来总想指手画脚让你干这干那，当官的指挥人，那是因为别人是领导，这些人又算他妈个啥东西！遇上这个软球班长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啦。
吕宝财听了也不吱声，谁让自己一些把柄让人给抓住了哩。周武想用这些筹码来要挟吕宝财，可吕宝财当面又不能跟周武硬顶撞，毕竟他们从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都掌握在周武手里，“吸毒”那是过去的事情，上面也不追究，而吸毒钱的来路就有些说不清楚了。吕宝财心里明白，周武现在还在粪坑泡着，而自己却先爬出来了，而且还当上了工长，现在又从工长的位置上下来当班长，这些，周武的心里能平衡么？
周武刚才的一阵瞎折腾，把早起来上班的人也都搞糊涂了。刘建国就想，周武也是犟球一个，什么事情只要不和他的意，就跟人家过不去。只是不像杨忠斌那样认死理。总的来说，周武身上还是有股子正气，他所争吵的事情当中，有不少都是维护集体利益或有损国家利益而发生争执。就你一个人的力量势必太单薄，在方式方法上也欠妥。
这个周武，一时还真有些捉摸不透。有人表里如一，有人却是口是心非。
周武折腾够了，气也消了，目的也达到了。他们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方法发泄一下，不然，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的，挺没劲;他们也只能这样了，你说得清楚么？这人世间的事情千奇百怪的，更何况这些俗事之人哩。不过刘建国倒想试一试，因为他是其中的一员，也是俗事之人，俗人说俗人的事更接近生活。吕宝财想的跟周武就不一样了，他是班长，弟兄们给他气受也只能忍着，要是没有这点度量你还能安身么？这上面修配所的人是得罪不起的，工班有求于他们。
刘建国曾跟随吕宝财去过几次，每次都有一大堆报销单卡住了。原因很简单，报销工具要以旧换新。可是这些工具早就让弟兄们弄丢个球了。吕宝财便有了主意，东拼西凑了一堆工具残片。那人就说，你这是在房后废铁堆里捡的吧！吕宝财说，看你说的，我咋可能在那里捡得呀！你看我这记性，你要的东西没带来，今后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又来到电工房，那人说，报销电钻要拿旧换新！吕宝财说，都是老关系了，我还能赖着不给！
吕宝财的这些绝活刘建国不具备，他知道吕宝财心有些贪。
一大清早，让周武这一搅和，工长吴永辉也很恼火，点完名，分工完毕，竟然忘了让弟兄们早点下工地，一个个心怀鬼胎，只等着到时候看热闹。刘建国几次都想把加班的事向工长解释一下。给线路工班干，那是因为他们正在休假，家里没人，这是电工的决定。等线路工班休假回来，变通一下，换两个工，啥事都解决了。谁知就让周武看见了，竟然把这事说得黑白不分。刘建国心里就骂，你这张烂嘴，要积点德，不然，生个儿子没屁眼，不要把什么烂事都推给别人。今天本不想蹚这个浑水，如果不螳，两天休假也因此受影响，都是你惹得祸。刘建国想到这里，只好来到办公桌工长吴永辉跟前，轻声细语地把加班的事说了一遍。吴永辉听了没吱声。吕宝财冷冷地说，屁的补休！刘建国让吕宝财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一顿，心里很是窝火，说，这两天我是休定了。吕宝财又提高了嗓门，狠狠地说，明告诉你，早就想收拾你啦！刘建国也犯起了浑，低下头拍拍脑盖骨，说，你有本事在这里开个瓢那才算你有能耐！说着，低下头急步向前把头伸了过去。吕宝财躲闪不及只有在办公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刘建国紧追不舍比吕宝财拍得更响亮，后来刘建国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才知道那是拳头，并非砖块，也不是什么重物······
事后，吴永辉进行了调解，说，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打起来。刘建国说，是他把我给激怒啦！吕宝财说，我是让你给气的。三天后，刘建国说，其实论年龄，我要长你几岁，可是我好糊涂！吕宝财说，你老哥也真糊涂，敢用铁锨劈哩。刘建国说，没想到你真动手打哩。吕宝财说，你太让人生气，不打你又打谁！刘建国说，那是吓唬吓唬你，我让白友忠给抱住了，压根就冲不上去。吕宝财嘿嘿一笑，说，你老哥也是混球一个。刘建国也嘿嘿一笑，说，不然都******拿我当软柿子捏。
在外人的眼里，刘建国跟吕宝财已接下了梁子，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刘建国跟吕宝财是不打不成交，而且关系比从前处的更好。这多多少少让周武有些失望，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武任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他要给吕宝财一次致命的打击。而刘建国的想法是，他不想树敌，更不想帮助周武形成一种对垒，那样不利于班组团结，更不理智。
刘建国来到这个工班也有些日子了，在经过一年多的观察和了解，对这个被人们褒贬不一的“吸毒”窝的班组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其实并非像传说中的那样玄乎，“吸毒”那是过去周武他们干的事情。如今政府抓得很紧，那些吸毒人员先后都去过戒毒所，即使没去过的人也都在家人的帮助下戒了毒，恐怕这个臭名声若干年后才能被人们忘记。那吕宝财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哩？又是怎样从工长的位置上下来当班长的哩？这正是刘建国要了解的事情。
其实，吕宝财小学还没毕业就当上了铁路工人，那是正值一个举国上下接班的年代，那年吕宝财刚满14岁。这个在法律上被称谓“童工”的男孩子，在他父亲年满55周岁法定退休年龄，在户籍上做了手脚也就顺理成章地合法化了。这个小男孩在叔叔、伯伯、大哥、大姐姐们的呵护下渐渐地长大成人了。小男孩的成长过程都跟周围的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也不可否认，从父母那里流淌过来的血液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小男孩的前任工长是个闲人出生，他很喜欢这个年龄尚小的小兄弟，有股子跟他同样的匪气，好哥们义气，在社会上闲人堆里鬼混也表现出他幼小的匪气和顺从。也正是这样，他终于混出个人样来了，工长成天把工人像轰猪似的赶下工地，自己却在办公室召集一些闲人搓麻将赌钱，吕宝财也是其中的一个，不管是输，是赢都万分慷慨解囊请人喝酒、吃饭。每逢过年、过节都要提上礼品到车间主任家做客，那场合总表现出慷慨顺从但又不乏尊重领导的温顺样子，就像一只讨人喜欢的小猫。后来他终于成功了，班长干了不到两年，他的上司提拔当了主任，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工长。因他认字不多，就安排陈丽霞抓室内管理。工人都知道他就那水平，也就不服他管。那年在13号钢梁大桥上泡了两个多月，硬是拿不下换桥枕这项工程。有业务的人也都在背地里使坏，工人们更是墙倒众人推。工班出现了这种现象他也很恼火，就在这时，那些平时交往慎密的闲人们也都瞅准了他，说，这东西治感冒还能治肚子疼，有了他一切烦恼都远去了。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毒品”的深浅，只是试探性的来两口，再后来也就越陷越深。在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时常趁人不备，钻到桥下墩台角落同工班那些瘾君子们过足了瘾才爬到桥面上来。他的行踪早已引起了众人的不满，工长能在工地上吸毒，工人们早就远离了工作岗位。三个月后，工程没一点进展，上头压得又有很紧，还算他脑瓜子变通，不进则退。吴永辉当工长是他在主任那里说得好话，只要车间主任同意，他宁愿下来当班长。后来政府抓得紧了，他在家人的帮助下去医院戒了毒，再后来跟闲人们凑在一起也来两口，因货源紧张，从此也就戒了毒。
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总是要有个磨合阶段，这是必然，就像刘建国，他总是面面俱到，把人与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关系都收入囊中，这样才会有不败之地。他对吕宝财的过去和现在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就觉得吕宝财还算是个人物，能伸，能屈，有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他们毕竟是不打不成交，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双方有过一次交手，事后都不怀恶意，这个朋友值得交往。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一直使他心纯愧疚；人与人之间长期朝夕相处，也难免有磕磕碰碰的，只要不伤其心，都无碍大事，可是这一次，恐怕难逃厄运，他也只能做到听天由命啦。
接下来，刘建国要对顶头上司“工长”吴永辉要有个全面的了解，这不仅仅是一种好奇，成天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总要摸清对方的脾气和秉性，还有对方的过去。只有全面的掌握了这些，才能更好的了解对方，彼此相处才不会出大错。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还想收集更多的素材，这样对今后的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他知道吴永辉对他的器重，除了他在工作上的踏实肯干之外，再有就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一个对文化人应有的尊敬，这点毋庸置疑。可是后来随着事态的发展，刘建国也只能遂波逐流啦，就为了这一点，困扰了他多年的积怨一直未能解开；平心而论，他不想把这些都永久埋藏在心里，可是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哩，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事。吴永辉要是能这样去想就好啦，可这毕竟是单相思。其实吴永辉也是一波三折，如果再栽一次跟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翻身。那年跟顶头上司不和，其原因是，车间主任在没提拔前是路基工班的工长，一个外行怎么就能领导这些干了近10年的工长哩。吴永辉正是怀着这种心态跟主任较劲。两个月后，一纸调令去了另外一个工班继续当他的工长。他本想再奋斗一两年，段长一定会考虑他，现如今是事与愿违，生不逢时；再后来在经济考核上跟工人发生了争执，随后双方都动了拳头。事后有人告到段长那里，吴永辉不服，又跟段长发生了争吵。再后来就地免职。吴永辉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善言辞，城府颇深，成天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让人有点摸不透。但有一个场合除外，有酒就是兄弟，兄弟可以开怀畅饮，无话不说。正因为如此，薛万发跟宁宝华也就成了贴心朋友，也给他日后带来了猪多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