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凉城乞儿
凉城，是位于落星洲南陵群北部的一座边陲小城。
说是城，却仅有不足一万人口，资源贫乏，人口稀少限制了这座小城的发展，纵是如此，这样一座放眼九州再渺小不过的小城却也安于一隅，苟延残喘了千年之久。
凉城身处乱世之中，必然顺应这乱世弱肉强食的法则。一个“乱”字便将这座小城的现状描绘的再贴切不过，压迫与抗争，流血与死亡，在小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常常发生。
已是隆冬时节，深夜里依旧洋洋洒洒飘飞着漫天的大雪，暗青色的石板路早已被积雪层层覆盖，街道上家家门户紧闭，只是偶尔才会有零星几个包裹着厚厚棉衣的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过。
雪，下的越来越急促，整座破旧的小城都被笼罩在了这弥天的雪幕里，将白日里的喧嚣与嘈杂尽数掩盖，空留一城的静谧。
街角，一处避风的小巷里，有个已然坍塌了大半的草棚，纯白的积雪将日晒雨淋下日渐腐朽的草棚衬托的更加破败狼藉。
摇摇欲坠的草棚一角，唯一稍显干燥的青石板上，有着一大团的阴影，似是一堆遭人丢弃的破旧衣服胡乱堆积。
在其旁边，一簇干草之上，还有着用一块稍显干净的碎布小心翼翼包着的小半块烧饼，上面沾染一些尘土和几片雪花，不远处，一只缺口的陶碗里还盛着小半碗不算干净、所幸还未冰冻的雪水。
一阵寒风袭来，卷席起漫天雪花，呼啸盘旋。
那堆积的破旧衣物棉絮蓦然在寒风袭来时一阵颤抖，隐约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呢喃，一层旧衣被抖落，显露出半张头发蓬乱、满是污垢的稚嫩脸庞。
赫然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岁的孩童。
住在这条街的人都管这个孩子叫乞儿，无父无母。谁也说不清乞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只知道他露宿街头，却从来不会低声下气的向谁讨要什么。
一些心地善良的人偶尔会给这孩子送来些不要的破旧衣裳和残羹冷炙，好歹也没让这个可怜的孩子饥寒交迫下横尸街头。
只是，这场雪来的太大、太急，以至于人们都忘了凉城里还有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儿。或许有人记得，但并没有人对他那么在意。
最多，等到雪停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停下来看看乞儿冻僵的尸体，叹上一口气，以表示自己并不吝啬不用花钱的同情心。
乞儿瘦小的身体在寒风下止不住的颤抖，牙关咯咯作响，他努力往墙角缩了缩，似乎冰冷的石墙比起堆在身上散乱的旧衣裳更能暖和他的麻木的身体。
在这个异常难熬，甚至不确定能不能等到天亮的雪夜里，冻得恍恍惚惚的乞儿又做了那样的一个梦，一个他来来回回从记事起就做了不下千回的梦。
还是在那样的一川青水畔，还是有着那样一个明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模样的身影，还是那样一个不曾改变过的问题——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馒头！不、半个也可以！”
那是一个雨夜，两天一夜没有任何东西吃，饿到昏迷时。
“我想要一件新衣服。”
那是年会时，躲在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光鲜亮丽的孩子，看得痴了。
“我想要···一个家。”
那是乞儿生病了，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还是听不清。
梦里那个人，从来不曾满足过乞儿的任何愿望，哪怕是半个馒头、一件衣裳······遑论一个有着爹娘疼爱的家。
今天，可能熬不过去了吧。
乞儿不知道人快要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现在这样，明明冻得麻木了，反而莫名的感到一丝暖意吧。
那道身影又出现在了乞儿梦里，只是这一次乞儿终于能看清对方的一点轮廓了，那道身影如此魁梧、伟岸，就连乞儿梦中的万里山河都被他踩在了脚下，乞儿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双眼睛却仿佛穿透了乞儿的梦境，审视着他孱弱的灵魂。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
有如黑洞般深邃，又如日月般璀璨，其中似有星河幻灭，众生浮沉。
“你，想要什么？”
他如是问乞儿，一如既往。
只是这一次，乞儿沉默了。
想要什么呢？
乞儿突然发现自己迷茫了，就像平日里面对从他旁边走过时，那一双双或是冷漠、或是怜悯的眸子一般手足无措。
良久，乞儿抬头，直视那双如同神灵俯瞰世间般淡漠睥睨的眼眸。
既然是在梦里，那么，冒犯一下神灵也没关系的吧？
乞儿如是想。
于是，他说：
“我想活下去！”
恍惚间，乞儿好像看见那尊存在第一次点了点头，继而，蓦然转身，一步踏出，便已是扶摇直上九重云霄，梦境里，万里山河、无尽天穹，溘然破碎。
······
凉城一处无人所知的阴暗角落里，横躺着一道已然没有了呼吸的僵硬瘦小身体，落雪慢慢将其掩盖，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枚凹凸不平的不起眼青石，沾染着几片污浊的雪花。
就在蓦然间，青金色光华闪烁，三个遒劲如龙的篆字溘然呈现，笔划金钩、猩红如血——
“苏道衍！”
这三个字，似有莫大的魔性。
刚一出现，便如同触怒了某些不知名的存在，霎那间风烟骤起、雷龙咆哮，一道刺目的金色利芒从九霄云外直接斩下，似要将这三个字连同那孩子一同抹除在天地之间。
“嗡！”
没有想象之中惊天动地的巨响，那青石面对惶惶天威，倏忽间爆发出一阵猩红色的光晕，不断消长，犹如活物呼吸，顷刻间竟是幻化出一座小小的黑色石碑。
那黑色石碑被浓浓的血色光晕笼罩，隐约可见数条古朴的铁索将其死死缠绕，那铁索洞穿虚空，不知何处而来，又何处而去。
金色利芒劈斩而下，如矛似戟，仿佛时间的一切都将在眨眼间被其斩断因果，消逝无痕。
但当两者相遇，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金色利芒竟是寸寸崩碎，转眼便迸射四溅，溘然消逝天地之间。
“嗡！”
黑色石碑像是在挑衅那九天之上的存在，血色光晕中幻化出无数生灵，尽皆向着那石碑虔诚朝拜，恍若神明。
苍天一怒，众生伏诛。
这一夜，凉城有如灭世，雷龙呼啸，金芒迸射，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样的异状，除了所有人都觉得胸口发闷、难以呼吸，似乎再无人问津。
第二天破晓，凉城无数人奔走相告，他们都做了同样一个可怕的梦。
在梦里，众生哀嚎，天地动荡······
这样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注定要被所有凉城之人铭记刻骨，日日忌惮！
只是，没有人发现，这小小的凉城中，似乎少了一道瘦小卑微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