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杨仪一进大门就喊着,顺手从院子里摘了颗草莓用水一冲扔到嘴里,拖着行李直接进了卧室,放开音乐,开始捣饬。
房子装修好不到一年的光景,整体的设计不是传统的四合院,除去进了大门的杂物间和相邻的茅厕,就只偌大的院子和北屋。院子里一垄一垄的绿叶蔬菜,还有几棵树,偶有几朵野花点缀,红红绿绿,相得益彰,煞是养眼。屋子墙体比一般住宅的高出不少,被客厅、卧室、厨房、洗浴间隔得方方正正,刷了白涂料,敞亮大气。
杨仪妈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沾满面的筷子,问了句“晚上吃槐花饼吧?”直听到女儿高声调地叫“好”,这才满心欢喜地又进了厨房,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东西不多,收拾得快,杨仪换上旧衣服,趴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问:“我爸呢?”
“去你哥厂里打牌了,天天打牌,厂里没活也不去跑跑。”
“你们都快五十的人了,挣那么多钱干啥,还不趁年轻赶紧享受享受。”
杨仪妈被女儿的话逗乐了,知道女儿心疼自个儿,想着“挣那么多钱干啥,还不是让你和你弟弟有个好生活。学校一个月500块钱补贴,还不够你吃饭的。你去留学,你弟升高中,不都得花钱嘛。”话到嘴边,杨仪妈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走到墙北边就听见你俩说话,哈哈,青仪回来啦。”杨仪爸边跺跺脚上的土边进屋,褶子挤到眼角,像是要顺着耳朵根爬出来。
“看,你大娘家的槐花。”杨仪爸看了女儿一眼,嘴巴咧得合不拢,半跳半走地进了厨房,把一兜子满当当的槐花扔在厨房小桌上。
“我今上午去了咱娘那里,刚拿一大袋子回来,又拿回来这么多,吃到啥时候,光知道打牌吧。”杨仪妈带着嗔责的口气。
杨仪爸倒是全然不在意,嘿嘿地笑着去客厅跟女儿唠嗑了。
日头西沉,暮光透过屋前长廊的玻璃,把院里梨树和山楂树的影子映在餐桌上。杨仪妈桌上摆好的盘子挪了挪,放上一小瓷盆水煮虾,说“青仪,去把你奶奶叫来吃饭吧。估摸在你叔家哩,明后天准就搬到你大伯家了,你去瞧瞧。”
杨仪一走,杨仪爸就朝着东北头屋子嚷起来:“杨洋!你还不来吃饭!你姐回来你也不去接她!光知道打游戏!就放这三天假!你班里考第一那个同学还去上辅导班哩!看你打到啥时候!”
杨仪妈端着一碗粥出来,狠瞪了孩子她爸一眼,说“去拿粥吧。”杨仪爸不做声了,愤愤地起身去了厨房。子海心里着急,她知道,洋洋聪明,就是太贪玩,中考时候偏偏迷上那个叫什么联盟的游戏,一周回家待一天也得玩上七八个小时,她不是没有怨言,为这还骂过儿子几次。可是女儿一年回家的次数一个手就数的过来,可不能让孩子她爸坏了气氛。
杨洋没好气地说:“就那么点路,走回来不行么?!打完这把就不打了。”杨洋九年级,是班里的班长,人缘好,又与庄里的同龄人称兄道弟,书桌上、床上乱糟糟堆着男生女生送的礼物,水晶球、相框、玩偶……杨洋觉得憋屈,自己也不是不努力,偏偏中考失误,好几门平时都考八九十的科目最终的成绩却不理想,只能去了区里次等的高中。姐姐从小成绩就好,在北京读硕士,马上要去日本留学,他既替她高兴又备感压力。上学就够累了,打打游戏还得听爸妈唠叨。
“吃吧吃吧。”杨仪奶奶挪着步子,把从大儿子家拿来的一块硬邦邦的馒头丢进院子西南角的狗食盆,又小心地把馒头渣渣也搓进去。看了一眼院子里二儿媳妇种的花花草草,心里暗喜,儿子娶了她,也算是享福了,里里外外拾掇得不赖,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高高大大,孙女也争气,还在北京上研究生哩。就是不知道这丫头咋想的,还要去小日本,跟一帮子小鬼子有啥好学的。
碎碎念着,杨仪奶奶抓着门沿,进了屋,走进孙子房里,用那长满灰褐色斑点的杨树皮一样的手摩挲着孙子的脊背,眼里的怜爱都要溢出来,嘟囔起来:“小时候钻被窝里跟个小狗崽儿似的,脑袋楞大,转身的功夫,这脊梁,都这么宽了。挺直咯!”手掌落在背上,发出一声闷响。“跟青乔那闺女一样,打电脑打得饭也不吃。这花里胡哨的,都是些啥?!”
杨洋拧拧腰:“我打的啥,跟你说你也不懂。我青乔姐也回来了?”
“她没回来,江西呢,那么大老远,坐火车还得一个大白天哩。青乔这孩子苦啊,才六岁她妈就不要她了,她妈光知道吃饭睡觉,满庄里晃悠,活也不干,孩子也不看,跟了个糟老头子。这个后妈更甭说了,当初生二胎罚三万不说,又生个闺女,整日介跟她闺女吃香的喝辣的,一块的零嘴钱都不给青乔。你叔笨头笨脑的,……”
“娘,青仪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天色更黑了,杨仪妈把走廊的灯打开,把围裙解下来,朝屋里头问。
“嫌我走得慢,说去白天家遛一遭。白天是个好孩子,大学离得近,过年过节都回来,毕业又回家来,多顾家。哪里干活不是干嘛,青仪非去小日本上学,还说要去上海找工作哩,这丫头,心太大,……”皱巴巴的嘴了两张,还是把那句“总得吃这个亏”咽了回去。“青仪也不小啦,谈对象可别找远了,没个帮衬的。她哥厂里干活的娟儿,跟了一个湖南的,长得多俊的闺女,去那大山旮旯里,大着肚子九个月了还下地哩。大鹏家那儿子长得出息,家底也好,青仪和他不还一块玩嘛……”
“看她自己吧。”杨仪妈生硬地说。她想起怀青仪八个多月的时候,天旱地里要浇水,她爸跑业务去了外地,和公婆浇了四垄,实在累,晚饭也没吃就去邻庄娘家住了一晚,剩下那两垄硬是等她第二天下晌回来才浇。现在婆婆倒是心疼起别人了,真是让人心寒。杨仪妈转而又想起自己闺女来,只愿杨仪能嫁个老公婆婆都疼的好人家。大鹏大名叫孙鹏,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商。杨仪妈喃喃地言语:“人家那条件那么好,梦飞妈又泼辣,听说谈成了好几个大客户,可不敢攀高枝。”纵然心里头觉得丫头不一定看得上梦飞,倘若真的嫁过去怕是要受婆婆的气,杨仪妈却仍觉得有些酸楚。
大门哐当一声,“青仪回来啦!我刚去市场上买了二斤猪头肉!婶子哎,拌拌吃吧!多切葱!”来的是杨相,杨仪大伯杨子江的独子,虚岁三十,圆圆的脸满是油光,微微发福的身上挂着宽松的运动衫,磨破的几个小窟窿一晃一晃地漏出白肉。
把塑料袋递给杨仪妈,杨相从盘里拎出一只虾扔进嘴里,大口嚼了一会啐出来虾皮,又拎了一只走进里屋,去看杨洋打游戏了。
没一会儿,天西头没了光亮,杨仪啃着半只梨进了门,就着院子里的水龙头洗了手。一家人这就坐下了吵吵闹闹开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