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不已。
慢慢地咽了一口口水，故作镇静地四下观望了一番的同时，手渐渐伸向了露出一角的抽屉。随着滚轮无声地滑动，吸引着我的注意力的那东西露出了真容。
“……相片啊。”
摸了摸胸口长舒一口气，我慢慢将藏在抽屉里的相框取出来，仔细查看了一番。很明显，并不像电影桥段那般有着什么机关或者暗号，这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相框而已。要说唯一让我感到疑惑的，也就只有相片上同露出灿烂笑容的小清水站在一起的女子了吧。
“这个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啊……她的姐妹吗？”
然而，结合中午李对我说过的内容来看，她应该早在一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孤身一人了，那么相片上的这个人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所以才会将相片锁起来吗？”
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种害怕触景生情而将珍藏着宝贵记忆的物件统统束之高阁的做法呢……
只是，要说是一年前放进去的话，这相框未免也太新了一点。就算是当时已经擦得一尘不染小心地存放进来，过了这么久哪怕是柜子内也会积累一些灰尘吧。同预想的情况不同，这个相框怎么看都太新了。
“最近才放进来的吗？有什么事情才让她——”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呜哇？！”
突然打断了我的自言自语，被吓得差点将相框都摔了的我急忙抱住在空中飞舞的相框，朝着拉门的方向望去。那里，豪宅的主人一脸无奈地抱着双臂，倚靠着门沿冲我露出苦笑。
“啊！那个……我……这个……”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是我的不对，但我也确实没想到你还有在女孩子的闺房里探宝的趣味，果然我太低估你了呢，藤原同学。再怎么人畜无害，你也毕竟是身处青春期的男孩子。”
“……对不起。”
虽然我很想吐槽她和我年纪相差无几，但考虑到我有过在先，这里还是老老实实认错比较好。
“嘛，万幸你没翻我的衣柜呢，不然我可能就真的得痛下杀手了。”
谁会翻你丫的衣柜啊！我又不关心你的内衣款式！
……
真的不关心哟！真的，真的不关心哟！
似乎是觉得现在正土下座的我表情很好笑一般，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恼怒和羞耻而抬起怨恨的视线的时候，我的视野中却只有她那忧伤的背影。
“藤原同学，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呢？”
“……”
“我们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吧？就算是担心我拜托你的事情，也没有必要的啊。在你将信件交给店长的时候，你就已经完美地完成任务了——这么说来，我还没给你报酬呢。啊，难不成是因为报酬的事情吗？那真是抱歉了，感冒了就把这茬忘了，我现在补上。你想要什么，藤原同学？”
“……”
“还是说，难不成你喜欢上我了？”
“别开玩笑了好吗？”
强压着无名火的我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她的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的身躯扭转了过来——
这个捉摸不透的，最擅长扑克脸的，时而温柔似水时而恶毒如蛇的，自小在黑帮里长大现在却孤身一人的，说谎和装傻连声调都不会改变的可恶女人，正一边强颜欢笑一边任由清泪划过面颊。
（你这家伙，指不定真的是我命中注定的灾星啊……）
苦笑爬上嘴角，我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同试图回避开我的视线的她四目相对，慢慢说道：“都不是，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我的笨蛋同桌今天病假了，而很不巧我也是个笨蛋，所以作为同类就来串个门拜访一下。”
“同类……吗……这还真是过分呢，别看我这样我的成绩可是名列前茅的哟？”
“啊，别看我这样我在老家那里也是优等生呢。”
“唔——”
被我呛得没法反驳的她垂下视线，自嘲地露出了让人揪心的笑容。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去拜访四大家族之一的【龙雾组】的首领，你也是了不得的笨蛋啊，藤原同学。”
“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不过，不行吗？不管你是什么首领也好，是什么达官权贵也罢，我只认你是我同桌。”
“噗！噗哈哈哈哈……你说得对，是我输了。”
捂着肚子笑出来的她坐在榻榻米上，一边擦着分不清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眼泪，一边望着半蹲下身子的我，伸出了手——
“小清水雫，再次，请多指教了。”
“藤原直树，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请多指教。”
“不过，藤原很幸运呢。如果不是因为你和PB一起来的，就算你有勇气前来拜访，怕是也见不到我吧。”
在相互理解到身为同类的事实后，也许是因为卸下了心防，小清水的表情变化之丰富让我瞠目结舌。会客室中正坐着对饮清茶的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拉扯着各自的往事，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互爆黑历史。当然，就结果来说，除了让我羞得想要自杀之外，我成功地将同桌拉入到了我的朋友名录之中。谈话的时候，冷不防地这么说道的她让我愣了一下，接着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办法。我只是个普通人，PB毕竟是店长的妹妹啊。”
“现在的话藤原已经可以和PB平起平坐了，因为藤原已经是友人三号了嘛。”
“三号？”
先不说这个槽点满满的名字——三号？那之前是？
“二号就是PB哟。”
“那一号呢？”
“……”
她的脸上一瞬间写上了阴霾，接着放下了茶杯，指了指自己那件黑色的和服，以及胸口装饰的黑色绣花。
“……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吗？”
“原本是想对藤原保密的，但既然你已经看到了，也就只能实话实说了吧……小松智沙，既是我的仆人，也是我的青梅竹马，算是除了父母之外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人了吧……”
“……昨天的请求，难不成和她有关吗？”
“嗯。她身染重疾，而且是不能送往医院去治疗的疾病。在那种情况下，走投无路的我只能寄希望于店长的手腕了。结果，即便店长尽了全力也没能保住她的性命……就在昨夜，我迎来了和最亲密的友人分别的时刻。”
“……抱歉。”
一瞬间就意识到这里面有太多的隐情，但一想到她才痛失亲友，我便只能将困惑咽入腹中，以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
“你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真的太好了。”
“考虑到你的心情，我也不能这么不识抬举……况且，如果是店长来处理的话，他大概会让你保密吧。”
“看样子你已经意识到了点什么了呢。”
“会在这个时候去找店长那就说明这不是慢性病，而是突发性的；无法到医院就诊，要么是一种新型疾病，医院也束手无策，要么就是有着极大危害性，去了医院可能会导致更糟糕的后果，所以要私下解决……当然，我更加在意的是，昨天晚上是店长和PB一起来的吧？如果说店长是华佗再世我勉强可以相信，毕竟关于他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真的也不奇怪。问题在于为什么要叫上PB一起去，哪怕以助手来考虑，初中生的她很明显不如七惠前辈有优势……唯一的解释，也就只有店长有什么必须带上PB的理由了吧，而这个理由跟PB本人直接相关——当然，最直接的证据是，我今天过来之前向七惠前辈请假的时候，她转达了店长的忠告。从那忠告的言外之意来看，怕是要我别多管闲事吧。”
“……藤原，难不成你其实，头脑相当灵光？”
“能不能别做出那副惊讶的表情？我不是说了吗，在老家我也是优等生啊。”
有种自己被当成了笨蛋耍的感觉，捂着额头一脸黑线吐槽了的我冲着笑出来的她表达不满，而她则在收敛笑意后，五味陈杂地露出苦笑，轻轻点了点头。
“难怪店长会在意你了……只不过，你和我成为朋友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哈？”
一时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我发出疑惑的声响，而她则无奈地耸耸肩，接着说道：“毕竟我是这种身份，跟我走得太近肯定会被卷入到各种各样的事态之中吧……嘛，虽说，藤原你在和店长认识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无法避免这样的命运了。”
“那个啥，我现在想起了某些很想忘掉的东西，可不可以就此打住？”
别说以后了，同那个海豚脑认识就是因为卷进了事态之中啊！
嘛……虽然是我把他卷进来的。
“就算是这样吧。”摸了摸脸颊的我有点无奈地开口说道，“就跟你说的一样，在我认识店长的那个瞬间我就已经注定麻烦缠身了，再多一个倒也无妨。更何况，第一天同你打招呼的时候我看起来就已经被班上的同学孤立了，不过万幸我总是能有些方法交到那么一两个谈得来的朋友，毕竟朋友这东西重质不重量，不是吗？”
“也就是说，你对此并不介意吗？”
“一点点而已。嘛，虽然还是对店长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很是在意，但看起来我是撬不开他的嘴的，既然如此就随缘吧。如果真的是命中注定，迟早我都会知道的。反正既然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倒宁可多过几天悠闲的校园生活。”
“你还真看得开。”
“没办法嘛，刚刚也告诉你了，我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走一步看一步，没什么太宏伟的计划，随波逐流的普通人罢了——啊，不过，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小清水同学——”
“叫我雫就好了。”
“不不不一上来就这么高难度我青春期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
“那就折中一下——小清水，如何？”
“哈……也行吧。”
（你这家伙还真是对男女之间的关系缺乏概念啊。）
“于是，想问什么？”
在我感慨着眼前这个女生何等地缺乏戒备心的同时，一脸天真表情的她这么问道。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开口了。
“为什么是我？如果是要找人送信的话，其实只要知道璘光园在哪儿，谁都可以吧？更重要的是，从我在李那里知道的内容来看，四大家族和璘光园之间应该存在着相当长时期的友好关系，这样你自己也可以当面交给他啊？或者让手下的什么人交给他也行——既然可选的方案这么多，为什么选择了我？”
如果说在校内遭到排斥而没有人选那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不选择利用【龙雾组】这个层面同店长进行衔接，就让我感到困惑无比了。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我自己自我意识过剩，她可能只是心血来潮选择了我作为信使，但这个假设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并不一定会答应，而很明显她那边的事态容不得半点拖延，因而我更倾向于认为选择我作为信使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投机行为。既然如此，不通过【龙雾组】这个层面也不自行交付，一定就有着什么苦衷了才对。
而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一臂之遥外的她面露难色，轻轻摇了摇头。
“智沙身染的重疾很容易造成恐慌，哪怕是组内的其他人也是如此。自始至终我都将这个消息封锁住的，对外宣传的只是患有肺结核一类的传染病，真正的知情人只有我一个。即使如此，如果我要用这个理由让组内的人去找店长，未免也太过奇怪了。毕竟，这个时候找医生是更加正确的选择；至于为什么我不亲自去找店长，那是因为我的行动并不如你那样自由。你也看到了吧，放学之后管家就会立刻带人接我归宅，哪怕是出门在外，在他们眼中依然是一介弱女子的我也是重点保护对象。虽说我可以前往璘光园，但实在无法在那么严密的护卫之下将消息转达给店长。”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跟我想的一样，你会选择我纯属无奈吗？”
“算是病急乱投医吧。”
“附带一提，既然你提到了‘找医生更加正确’，那也就是说智沙得的病并不是普通的医学疾病，而是店长所长的方面咯？”
“啊……”
璘光园的背景，店长在三月川市建立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专程寻找他来解决的问题，高危而且无法对他人道明的重疾，带上了PB……
冷汗滴落。
“……小清水，这个房间是安全的吧？”
“嗯，侧宅是我的房间，就算是组内的人也不会轻易涉足的。”
“难不成……跟这个有关吗？”
用手指轻轻蘸了蘸茶水的我，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恐惧，慢慢在茶几上写下了一行字。
“……藤原你真的太聪明了……”
“果然吗……”
“我也能问一个问题吗？”
“请。”
“你是怎么会知道【那个】的存在的？”
“小时候在老家那边的时候，曾经在市外见到过……”
“这样啊……”
久远的恐惧袭上了心头。明明以为那样的恐惧在长年的新闻轰炸中已经习以为常，但却还是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它再次攥在手里。
“……从你的说辞来看，我可不可以认为，你们是在市内遇到【那个】的？”
“……是的。”
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的死亡气息让我的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按照常理，这是要上报给警备队的吧？”
“……”
“抱歉，我太自以为是了——而且，你也找到了比警备队更加靠谱的专家来处理问题。”
“……嗯，谢谢你能理解我的私心。”
“你言重了——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一下，【那个】已经被店长处理好了吧？”
“这点你尽管放心，店长已经处理好了。虽然没能挽救智沙让我非常难过，但总比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而害苦了所有人强。”
“……”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对于这个在大义和亲情之间纠结苦恼，又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这份哀伤的女孩，哪怕是我那大义凛然的说辞听起来也像是苛责。但是，我又无法完全站在她的角度，成为她的同谋者——那刻骨铭心的恐惧，阻止了我迈出那一步。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各种各样的理由吧……我太追根究底，让你想起了很多悲伤的事情，没能体会你的心情，没能多理解你一点，对不起——亏我还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是同类呢……这么丢脸真是对不起了，小清水。”
“噗。”
突然笑出声来的她轻轻伸出手来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那这样就扯平咯？”
“诶？这样就行了吗？”
“……藤原你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人呢。”
温柔地微笑着的小清水雫一只手支撑着头颅，任凭秀发像珠帘一般拂过半边脸颊，慢慢地说道：“所有人对我退避三舍的时候，你像个傻瓜一样跟我搭话；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你还是认真地去兑现许下的承诺；素昧平生，你却愿意为了一份同类的共鸣闯入龙潭；面对着让众人都感到恐惧和威严的四大家族的当家，你还自然地将我当成你的同桌平常地聊着天……该说你是我行我素呢，还是该说你是大智若愚呢，我也不太清楚。我唯一知道的是，你是我的同桌真是太好了——不，应该说，如果能更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总感觉你在把我当笨蛋耍啊……”
叹了口气，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溢美之词有点措手不及的我并不能打从心底里接受这份赞美。对于自己的出发点有多么丑陋心知肚明的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认可。所以我只是一如既往，将话题扭转到我所擅长的方向上去。
“说起来，我有一个问题。”
“嗯？”
“我们在这里谈了这么久，PB不会等着急了吧？”
“诶？我没有说吗？PB在送了店长寄来的慰问品之后就回家了啊。”
WTF？！
那个冰山萝莉北极熊居然把我一个人撂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黑帮大宅子里自己回家了？！
冷汗直冒。摸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的我差点昏厥了过去。
（完蛋了！已经过了学校宿舍的门禁时间了啊！！）
“怎么了吗？”
“……回不去了……”
“诶？”
“过了门禁时间了啊……啊，好想死……我去找找最近的公园在哪儿，看看有没有长椅可以躺一晚上。”
心如死灰，感觉身体被掏空的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摸索着朝着门扉的方向走去——
“等等，藤原。”
“怎么了？小清水你知道最近的公园在哪儿吗？啊谢谢你，我这就去找长椅。”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你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我的客人。身为龙雾组的首领，我怎么能让客人去睡大街呢？”
“……”
一股不妙的预感划过脑海。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这边离学校挺远的，反正我的休假明日就结束了，明天我一并送你过去。”
WTF？！
等等！等等等等！
在尽地主之谊之前，首先！首先！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啊！
“那个……那我睡哪儿？这里吗？啊这里也行——”
“——去卧室吧。”
卧槽！？
不不不我知道你只是出于好意，但是小清水小姐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在正处青春期的少男看来就宛如告白一样吗？！
“那个……不太好吧？各种意义上男女同处一室都有点——”
“——兴奋了？”
前言收回，这个家伙果然是在把我当笨蛋耍。
“再说，藤原也不会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嘛。”
安静啊我的麒麟臂！
好想打她！
但是感觉下一秒我就会被枪林弹雨打成筛子。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心脏不好的睡眠时间，同打地铺睡在榻榻米上的我只有一臂之遥的小清水那里传来了沉稳的呼吸声，而一道屏风将我们两人隔开。和女生睡在她的闺房里这一事实让我压制青春期幻想都用了相当大的一番功夫，而眼下宛如贤者模式一般只剩下了满满的脱力感。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思索了一番的我觉得她只是需要从智沙的死这件事里振作起来，因此临时性地让我作为替代在这里——也许是孤独恐惧症吧。谁知道呢？
而我，则有完全不一样的恐惧症。
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看到那一幕，因而我选择睁开双眼，盯着从天井上洒落的月光照射在吊灯顶端的反射镜片上在天花板上照耀出的雕画，静静沉思。
不自觉地，喃喃低语——
“东南区域所属S级野生物种，寄生科，万变蠕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