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郎回到客房时,雪白的灯罩还亮着。满屋子的暖意让花三郎顿时觉得疲惫。他伸着懒腰又哈了口气,静静地走到椅子上躺下。
四张椅子拼成了一张床,像是床,却比床要冰冷许多。
呼和塔娜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到床上来睡?”
花三郎笑道:“我怕睡在床上手脚就会不老实!”
呼和塔娜回过头,脸上挂着莹莹泪珠。她哭道:“明天……明天我就要回草原了!”
花三郎心被刺了一下,喉咙也干的说不话来。
呼和塔娜轻柔地目光凝注着他,道:“你希望我走?”
花三郎道:“不希望!”
呼和塔娜道:“那你为何连句挽留的话也不说?”
花三郎皱眉道:“恐怕说了也改变不了事实!”
呼和塔娜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他,泣声道:“可……可那样我的心会好受些!”
花三郎将她抱上床,自己也躺了上去。直挺挺的躺在上面,一直手臂被呼和塔娜的头枕着,泪水打湿了衣袖,可花三郎的心又何尝不是冰凉的。他突然感觉到相逢的可贵和分别的痛苦,人这一生如此短暂,相逢时拥抱的手紧一些,分别时放开的手快一点,少一些优柔寡断,多一些时间留给重逢!
花三郎知道呼和少布就在这家客栈,他没有去问。因为他知道呼和少布是个老实规矩的人,他对雪狼王的话一直言听计从!
曙色渐渐笼上窗棂,呼和塔娜睁开眼的时候屋子是空荡荡的,花三郎准备好了早茶,人却已经离开!她的眼泪又流出来,那双明亮的眼睛红肿的像颗桃核。
呼和少布接走了她,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的结实,那浓黑的胡须依旧遮住了下颌。
最快的马拉着最宽敞的车厢驶在柳岸边,呼和塔娜掀开车帘,她的眼睛比那湖水还要清澈、不过湖水是灵动的,她的眼睛却是低沉的。
呼和少布放下酒坛,道:“不要太难过,三郎不会忘记你的……”
呼和塔娜咬唇道:“可中原漂亮的女人并不少!”
呼和少布凝注着她红晕的脸蛋,笑道:“你是对他不自信还是对你自己?”
呼和塔娜顿声道:“当然是他,他看见美女舌头就打结!”
呼和少布大笑道:“你为何不回头看看呢?”
呼和塔娜回过头,眼睛突然灵活起来,她的半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呼和少布却又拽住她,道:“你们还不能见面!”
呼和塔娜焦灼道:“二哥,你一直最疼我的,你让我下去见他一面——”
呼和少布皱眉道:“恐怕下了车两只腿就扎进土里了,再收不出来了!”
花三郎骑着一匹老马,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喝酒的酒壶正是呼和少布赠予他的。酒壶虽精美,酒却有限。他喝完了酒,马走的更慢了!
呼和塔娜刚要冲下去,却被呼和少布拽住,点了穴道。
呼和塔娜瞪着他,道:“二哥,你不怕我恨你一辈子?”
呼和少布皱眉苦笑道:“我怕什么,你迟早要嫁出去的!”
天清云淡,暖阳打在花三郎身上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是那一种明朗的笑容。
他勒住马,喊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少布安达保重!”
等呼和塔娜的穴道被解开时,花三郎已经是快马绝尘,只留下一道白色的身形。她大哭起来,抢过二哥手里的酒坛,一个仰脖下去,酒坛已空。呼和少布只是在笑却不说话,反手又从暗座下取出一坛递过去。
深秋夜里的凉风,刮在脸上时就像是被刀划开了一道口子,疼痛钻进骨髓。弯月亦如刀,所散发的光芒也如刀一样带着寒冷。可就是在这样漆黑、萧杀的夜晚。有一个人就埋在满天黄沙里,只露出一颗头颅死死盯着远方驶来的马车。
这是一个奇怪的人,他那薄薄的嘴唇已经发紫、干裂。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马车快要从他身上碾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快速的跳出来,拔剑的速度和出剑的速度快得像这寒风。车夫仍然挺直的坐在那里,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喉咙上多了一个血洞!
马扬蹄长嘶一声,突然停在那里,虽是惊慌,两只腿也战栗地杵在那里!呼和少布意识到不对,迅速的打开车厢的暗窗,从车顶跳出!他打出的拳任何花架的招式,虎虎生风。每一拳都直奔那个人的要害,没有任何婉转之力。可他要打那个人的面颊时,拳头却偏偏打在了那个人的胸口上。一拳下去,那个人喷出了一口血,溅在他的脸上。又一拳打出去的时候,却落空了。那个人的剑已经刺进了他的左臂,这一剑没有任何招式,但却是最快的一剑!呼和少布紧要牙关,右拳狠狠挥过去,他很有把握这一拳会砸烂这个人的面门!可拳头却在半空中停下了,他感觉后背一阵酸痛,突然一头歪在地上!
奇怪的人将他背起又放回马车,突然,他瞧见车厢里还有一个熟睡的女人。他看见这个女人时,犹豫了片刻。叶无痕狡黠笑道:“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奇怪的人瞪他一眼,从衣袖取出一张纸条用酒坛压住。他轻拍一下,马跑的飞快,车轮在静寂的夜里咯吱咯吱的响动。
叶无痕凝注着他,笑道:“你即便做了,谁也无人知晓……”
奇怪的人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突然回头道:“腊月初一,杀了武镇北!”
叶无痕笑道:“这条抛尸引虎的确是条妙计,雪狼王亲手杀了武镇北也合情理,不过你总该让我看看你胸前的伤口是何模样吧?”叶无痕这句话分明是在戏弄这个人,一个拳头打的伤他怎会不知模样。可奇怪的人竟撕开了衣服,露出了那胸膛。惨淡月光下,他胸膛上的肉已经凹陷,紫青的伤口留下一道深深的拳印!
奇怪的人裹紧衣服,道:“瞧仔细了就不要搞砸,老爷子同样也会杀了你!”
叶无痕道:“那你总该告诉我,雪狼王杀了武镇北之后又该怎么做。”
“再杀了雪狼王!”
听到这话时,叶无痕不禁愣住了,忖道:“这老爷子的心机胜我百倍,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事,竟还不知道他是谁……”
奇怪的人突然扭头瞪着他,道:“你在想什么?”
叶无痕笑道:“我只不过在猜老爷子究竟是谁。”
奇怪的人冷笑道:“最好别去想,你想到了,身子也就凉了!”
天地肃杀,风如虎啸。一间即将被风吹倒的破庙也让人觉得全身发热。
奇怪的人随意躺下,很快便闭上了眼睛。叶无痕盖了一张草席,道:“你的伤,不疼?”
奇怪的人睡觉的姿势似乎很舒心,可他却没有睡。他缓缓道:“真正的痛,说出来还是痛!”
叶无痕呆住了,他想不到这个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里也有说不出的痛,不过,他希望这种痛一直存在。痛一旦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也就没有了感情!
阁楼弥漫着刺鼻的酒味,也散发着忧伤和孤独。花三郎喝光了最后一坛酒,道:“你为何不问我?”
东方翾道:“我要问你什么,你又要说什么?,我会听!”
花三郎长舒一口气,道:“开心和痛苦都卡在喉咙里,我什么也不想说!”
东方翾笑道:“原来她走了,你们只相隔了一片黄沙,这不算远!”
花三郎喃喃道:“那多远算远?”
东方翾似乎没有在对花三郎说,他的脸色比花三郎的更为痛苦,道:“只隔着一道窗棂,她却想不起你的样子,这才是远!”花三郎的心莫名颤了一下,苦笑道:“原来你才是痛苦的人。”
东方翾笑道:“我并不痛苦,心里的人还开心地活着,心就不会痛苦!”
花三郎恍然道:“可如果她永远想不起你呢?”
东方翾道:“你要相信自己,你若觉得这份感情珍贵,就不要把它想在极端!”
花三郎突然跳起来,笑道:“走,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喝酒!”
每一个山谷都是幽灵的。这里从前也是,现在却充满了欢笑。姑娘凝注着柳叶风,笑道:“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
柳叶风道:“我只知道,你总有告诉我的时候!”
姑娘笑道:“可我现在却不想告诉你!”
老人瞪着姑娘,道:“即便你现在说了,他也不想听!”
姑娘惊愕道:“为什么?”
老人神色凝重,道:“因为他要走,我们也要走!”
柳叶风微笑道:“我的确要走,可你们不必。”
他已经径直走了出去,突然回头道:“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来,粮食还足够你们吃两个月!”
姑娘的眼睛开始湿润,谁都能看出来她是不舍,她轻声道:“那两个月之后呢?”
柳叶风笑道:“两个月之后我就会回来,也许提前也许错后。”姑娘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笑道:“你只要回来,几个月我们都会等你!”
柳叶风突然纵身一掠跳上马车,他是个自由的人,自由的人总有孤独和不安。可他现在却没有孤独,但他还是不安。他突然觉得一个有朋友的人、有牵挂的人是多么幸福,可这种幸福必须他来保护。
马车走的缓慢,柳叶风喝酒的时候总习惯安静,他从不浪费一滴酒。他也从没有时间去鞭策马车,这匹马也从没有停下。可现在马车却停下了,等柳叶风下车时,已然发现了车辙下的一具死尸。
他活着的时候只是个平凡的车夫,可死了时尸体却让他变得很神秘。柳叶风弯下腰久久看着喉咙上的血洞,他放下酒坛,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也凝结了一层薄冰。他喃喃道:“谁会有这么快的一剑?”他觉得这个车夫很不幸,他甚至在想这个中年的车夫有一双儿女和一个贤惠的妻子还在等着他。他把酒坛里的酒倒在了地上,拉出尸体,就地掩埋。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他却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神圣!
柳叶风回到马车的时候,没有喝酒,躺在舒适的车座上闭上眼睛。他突然感觉到生命的短暂和脆弱,每个人都避不开生老病死,可活着痛苦的人在临死的那一刻心中想着的究竟是解脱还是更加痛苦?
每一个剑客都因为剑下无情,所以每刺出的一剑都有破风之声。他的手中只有剑,心中也只有剑,他把自己的生命也交给了剑。可剑客总有衰老,剑却不会。有了感情,是否当真没有了快剑?柳叶风在想这个问题,我们也应该想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