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时候像一片沼泽,陷进去就无法自拔;有时候又像一首轻笛,听起来就情不自禁。
阁楼上躺着两个喝醉的人,地上的酒坛有完整的、有破碎的。夕阳西下,他们便抱着酒坛深深睡去。当圆月挂上枝头时,他们又糊涂地醒来。花三郎半眯着眼,问道:“嵩山派就这么消失了?”
东方翾笑道:“也许是!”
花三郎又道:“你已经在查这件事?”
东方翾苦笑道:“如果不查清楚,恐怕我又要背黑锅!”
花三郎跳起来,大叫道:“我们一直在一起,凭什么叫你背黑锅。”
东方翾道:“因为他们是名门正派!”
花三郎沉脸道:“那我就去看看,所谓的名门正派在搞什么把戏?”
东方翾道:“你知道去哪里找?”
花三郎道:“当然人多的地方……”
花三郎明朗的笑声渐渐飘远,人也已经踏过了层层屋脊。东方翾苦笑道:“看来这个人的脾气和那土狗差不多……”
花三郎说的不错,人最多的地方就有正派的人。因为花三郎懂得一个道理,就是名门正派的人都有一张巧嘴,他们行动之前莫不说些冠冠冕堂皇的话来,就像大姑娘出嫁坐牛车一样。别扭、难堪。
花三郎就这样藏在人群中,他希望能跟着他们见到名门的大人物们!
花三郎跟着这群人来到了一座庄子。这座庄子很奇怪,朱红的大门要比普通庄院的宽很多,可这家庄子却没有门匾。花三郎感觉到可笑又荒唐,居然有人建造了这座庄子却不刻上门匾。当花三郎走进院里时,脸色立即就变了。他昨夜就在这庄子偷喝的酒。他刚要退回去,却又被一个人乞丐拽了回来。
乞丐瞪着他,竟坏笑了一下,道:“既然都来了,再喝俩坛又如何?”花三郎听出了话音,原来这个乞丐是东方翾乔装而成的。花三郎摸着他蜡黄的脸,笑道:“高明,高明……”东方翾迅速捂住了他的嘴,跟着众人进了厅堂。
大庄院的厅堂也自然小不了,可虽是宽敞,里面却连一张座椅都没有。花三郎惊奇地望着东方翾,东方翾悄声道:“这不是个人的庄院,是名门正派开会的地方。”花三郎这下就明白了,转身窜进人群中,也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众人站了一盏茶的工夫,从后堂缓缓走出六个人来。分别是一个和尚,一个尼姑,三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小伙。
和尚走到堂前,双手合十道:“出家之人,本不该沾染江湖之事,然这次嵩山的大火事出突然、诡异,老衲也不能袖手旁观。”
花三郎的嘴唇刚微动,东方翾便已在耳畔低语道:“这是的少林方丈,普化大师,一身硬气功在江湖上鲜有敌手,虽不争名夺利,却也是江湖上辈分最高的。”
花三郎喃喃道:“这个人要你背黑锅,你岂不是比死还冤?”
紧接着,身后的尼姑赫然道:“死于这次大火的应该还有悟闻大师吧?”
普化大师道:“正是,叶大侠入殓之事也由老衲的师侄操办!”
尼姑道:“这么说,即便嵩山没有失火,知道叶大侠死因的也只有他一人?”
身后的一位身着朴素道袍的道人夺声道:“不对,还有我的师弟清心道人。”
东方翾又在花三郎的耳畔低语道:“这尼姑是峨眉的掌门折柳师太,剑法了得,也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旁边那边是青竹派的掌门素心道人,据说他那双腿可以勾断人的脖子。”
花三郎轻道:“看那尼姑才不过四十左右,就被人呼为师太,怪可惜的……余下那两位又是谁?”
东方翾的声音压的很低,道:“那身穿黑袄的便是武镇北,谁也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门暗器。”花三郎瞧他望去,双臂结实有力,的确像个用暗器的,不过最出奇的是他那一双手,虽然黝黑发亮,却是细长无比,仿佛就根本不是他的手!
东方翾接着道:“现在他左边的就是白萧风,他从没有与人交过手。”这反倒让花三郎更为惊讶,凝注了白萧风片刻缓缓道:“也许他是这些人里面武功最好的!”
东方翾笑道:“原来你也懂真人不露相的道理!”
“何人在此嘀嘀咕咕,站出来!”训话的人真是那膀大腰圆的武镇北。
花三郎潇洒地跳了出来,每个人都吃惊地瞪着他。
武镇北喝道:“你是谁的门人?”
花三郎冷笑一声。心想,这名门正派做事情真有一套,张嘴闭口就是哪门哪派。花三郎故意清清嗓子,道:“我嘛,就是酒门浪子派的帮主!”
武镇北嘴里捣鼓半天这几个字,也想不出这究竟是哪个门派。他铁青着脸道:“那和你说话的那小子呢?”
花三郎笑道:“他嘛,是城门口要饭的乞丐,我没钱可给他,就带他来这里蹭顿饭吃!”
武镇北一听蹭饭二字,顿时火冒三丈。一双拳头带着凉风直奔花三郎面门打来,花三郎也不躲避,伸出拳头迎上去。两双拳头撞在一起,只听见骨头嘎巴嘎巴的脆响。武镇北哪里料到这毛头小子会有这么深的功夫,竟会借力用力。幸好刚才自己只打出三分的力,不然,这手非残不可。
花三郎退后三步,笑道:“如此细长的手用来打拳,简直太不划算。”
武镇北冷哼一声,“就凭你也配见识我的暗器?”嘴上虽这么说,手却开始要动。普化大师走过来,笑道:“不论这少年是何门派,能相聚在此,也定是忠义之士,武大侠何必跟同路之人斗气呢。”
武镇北沉着脸,道:“蹭饭的而已,哪里算是忠义之士!”
花三郎冷笑道:“那阁下便是了不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忠义之举!”
折柳师太走过来,赫然道:“你到底是谁?”
花三郎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做了尼姑,脾气竟比男人们还暴躁。
花三郎笑道:“花三郎正是我的名讳!”
武镇北铁青的脸有些缓和,道:“你是江南花家的人?”
花三郎大笑道:“姓花的就是花家的人?那我这乞丐兄弟也是丐帮的帮主了!”
折柳师太眉头拧在了一起,两只眼睛本来小巧带笑,现在却瞪的更灯笼一般。女人的身体本来很轻,折柳师太的更轻。她不仅仅甚至身体比别人轻,用的剑也比别人的软。
花三郎心里叫苦,面上却仍然皮开肉笑。他每躲过一剑,下次剑便刺得更凶更快。若是一把硬生生的剑,花三郎一定会伸手去夺,他也相信自己也能夺到。可现在这把剑软的就像一道清流,你根本不知道它的流向。灵活的手腕带动着灵活的剑,花三郎脚下开始乱了,险些跌倒。
折柳师太的这一剑在离花三郎胸前一手掌的距离时,剑却被一颗石子弹开了。软软的剑,被石子这一击嗖嗖作响,简直就像草丛里的的毒舌。
每个人都看见那个乞丐救走了花三郎,可谁也不敢相信救人的会是个乞丐,并且一招就打中了折柳师太的破绽。折柳师太的脸色更为难看,她更希望是自己的眼睛瞎了,可这双眼睛就偏偏瞪的雪亮。
普化大师走过来,微笑道:“师太无须在意,这不过是偷袭而已!”
折柳师太冷笑道:“一代掌门让乞丐偷袭?”
普化大师发觉这话不好听,也不再搭腔。
武镇北紧握拳头道:“他们两个人定和此事有瓜葛!”
站在他身后一直没有言语的白萧风摇头苦笑道:“镇北兄气糊涂了不成?没有鱼食,鱼怎么咬钩!”
武镇北冷眼瞪着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普化大师却笑道:“白施主的话很简单,凶手岂会自投罗网?”
武镇北冷笑道:“说不定是他们愚笨!”
白萧风大笑道:“愚笨的人也会做下如此缜密的凶杀案?”
深夜,浓雾弥漫,惨淡月色照着静寂的深巷。
酒家饭馆熄灯掩门,可街道上还有明亮的灯火隐约浮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在卖着馄饨,东方翾买了两碗,和花三郎坐在石阶上吃着。
嘴里冒出了热气,可花三郎的手心始终能沁出冷汗。
东方翾瞧着他道:“你有心事?”
花三郎皱眉道:“本来没有,现在却很多!”
东方翾笑道:“若是觉得苦闷,你可以说出来。”
花三郎咽下嘴里的馄饨,道:“想害你的人劫走花柔儿,却被我们救了出来。现在又有人烧了嵩山派,这两件事的主谋,却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东方翾道:“也许都是一个人在操控这件事!”
花三郎道:“一个人?十个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居然能一个人应付过来?”
东方翾笑道:“虽是一个人,恐怕他的傀儡比山庄里聚集的正派人多出一倍!”
花三郎的笑容冻结了。碗里的汤凉了,可他的心却热了!
他缓缓道:“那他到底是谁,你一点头绪都没有?”
东方翾摇头道:“没有!”
两个人几乎同时沉下脸,那张脸和这茫茫的夜色融在一起。夜静的让人恐惧,窒息。
深巷里还有一只灯笼在发亮,东方翾看见了一只蜡黄的手提着灯笼。
那个人竟不走近,也不离开。
东方翾笑道:“白大侠,既然是名门中人,又怎么不肯抛头露面呢?”
灯笼的火光在闪烁,提着灯笼的人似乎再笑。
花三郎一个健步奔过去,却只剩一盏灯笼勾在墙壁上,人早已无影无踪。花三郎拎着灯笼,不禁打了个冷颤。
东方翾道:“你看看灯笼上面可有字?”
花三郎急忙去瞧,的确发现了一行字。
花三郎怔住了,就像有东西卡在喉咙一样,一脸的惊慌、茫然。
东方翾又问了一句,道:“上面写着什么?”
花三郎道:“你的命留给我——叶无痕!”当他嘴里蹦出叶无痕这三个字时,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东方翾并不惊讶,苦笑道:“果然是他,叶无缺便是死在他手里!”
花三郎惊愕道:“可他既然已经毁尸灭迹,为何还要出现?”
东方翾道:“也许,我不过是整个计划里的一个绊脚石。”
东方翾反问道:“你可曾杀过人?”
花三郎摇头道:“我只会牧马,倒杀过几头狼!!”
东方翾微笑道:“你没杀过人,就不会感受到把对手玩弄于股掌的快感!”
花三郎跳起来,道:“你既然猜出是他,为何不去追?”
东方翾道:“不追,我们能活,追了我们就会死!”
静寂的夜晚,瑟瑟凉风像一把利刃刺穿了花三郎的心脏。他才恍然明白,江湖的无情,夜晚的恐怖。他也知道,这只是刚刚摆好了棋局,谁也没有走出第一步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