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露台是一个雕栏玉砌的两层小楼,在逍遥府东南一隅,虽然偏远,却格外清幽恬静。
园前一片枫叶林,娇艳似火。园中金桂暗香浮动,更衬得门前几株绿芭蕉,脆嫩欲滴。颇有些效仿路府喜鹊台的味道,虽然逍遥坚称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狠狠地叫喜多不要蹬鼻子上脸,会错了意,喜多还是心中欢喜,抿嘴窃笑不已。
大敞开的小轩窗前,几只喜鹊停留在此,叽叽喳喳不厌其烦地叫着。秋日晨风夹着一夜的雨露吹来,带着阵阵凉意。逍遥被喜鹊的叫声惊醒,见自己正趴睡在“夫妻桌”上,两手已被枕的微微有些酸麻,而环顾厢房之内,路喜多却不见了踪影。
逍遥重重的一拳捶在“夫妻桌”上,身上披着的一件云丝披风抖了一下,滑落在地。桌子正中一个骨瓷大碗,揭开碗盖一看,一碗汤正冒着丝丝儿热气,碗下还压了一张字条。逍遥微皱着眉,拿起了字条,见上面画了两个胖嘟嘟的小人,一男一女,憨态可掬。
小男孩头顶一个冲天辫,双手环胸,鼓着小嘴把脸别过一边,两边脸颊还有微微红晕,眼睛却偷偷瞄着身后;小女孩扎两个红绳小辫,一手捧着一碗汤,另一手拿着汤匙喂向小男孩的嘴边,大眼睛凶巴巴的,旁边写道:“八仙醒酒汤,不喝不亲你了!”
说不尽的可爱俏皮,跃然纸上。逍遥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气,举手欲撕,刚撕了一个小口,忽又改了主意,将字条扔回了桌上。又是一阵秋风吹过,逍遥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浓重的酒气,眉头皱得更紧了。
忽地回想起昨夜自“受要挟”喝下了合欢酒,路喜多便打开了她陪嫁的一个箱笼,箱子里竟有无数个隔板,层层叠叠排了满满一箱子酒!逍遥不禁有些好奇,却看灯下,她笑颜如花,一壶酒,一首诗,如数家珍:
桑落酒: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她的笑竟添了几分愁绪,口中喃喃:“教人无奈别离情”,他的铁石心肠也忽地化为绕指柔,脱口吟道:“谁送潇湘故人?”她乘机劝酒:“尝一口?”,“哼!”他冷笑。
菊花酒:他乡共酌金菊酒,万里同悲鸿雁天。今日登高樽酒里,金菊清香满手传。
她把琼浆玉液递在他的鼻端,“香不香?”“奇臭无比!”她瘪了嘴,拉着他的衣摆,撒娇般劝道:“不信你喝喝看?就一小口……”不知是抵不住酒香,还是拗不过她撒娇,他轻啜了小口。她追问:“如何?”“果然奇臭无比!”
茱萸酒:茱萸酒法大家同,好是盛来白碗中。暖腹辟恶消百病,延年胜过枸杞羹。
口中轻吟这酒诗,她先干为敬,脸上已泛起潮红。他难以自禁,借酒诗叹道:“九九重阳又将至,遍插茱萸少一人?”她举杯提议:“为生离死别的人,干不干?”他无声,一饮而尽!
竹叶青: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
他摇头情伤:“意气已是少年时!如今谁知我心意?”她醉眼如丝:“天知地知,还有我知!”,他冷笑不语,一杯接着一杯,但愿长醉不复醒。
三味酒:只树夕阳亭,共倾三味酒。吟抛芍药栽诗圃,醉下茱萸饮酒楼。惟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风影落春流。
“人生何止三味?落花流水皆无情!”他已薄醉,吐出心中伤痛。她凝眸轻笑他,“多情总被无情恼!再干一杯!”
琥珀酒:北堂珍重琥珀酒,庭前列肆茱萸席。闪闪酒帘招醉客,深深绿树隐琉璃。
她念罢酒诗,他竟在她耳边低声吟道:“他日若能扁舟去,定不负相思意!”她脸上已满是霞云,目中有泪光莹莹,二人醉眼相视而笑,交杯痛饮!
杜康酒:沃以一石杜康酒,醉心还与愁碰面;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
二人干杯同声念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和她终究都喝成了酒徒,将“夫妻桌”上林林总总的一推,“哐啷哐啷”酒壶碗盏滚落了一地,二人脸对着脸,肩并着肩,一同醉眠在“夫妻桌”上……
逍遥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前额,这到底是幻觉还是梦境?她的笑颜,她的醉态,她的泪眸,为何如此真实?真不能相信他竟与她一夜喝至天明?
一眼瞥见字条上的小女孩,他竟有些痴了。她的酒量还真是不错……不喝醒酒汤,就再也不亲你了,仿佛就是她在耳边亲口呢哝,鬼使神差的,他竟乖乖拿了汤匙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该死的!她人呢?他急于要问问清楚,她到底在酒里放了什么,让他一杯接一杯的喝到醉!
喝了醒酒汤,的确清爽不少。他一向稳重自持,此时却有些按耐不住,起身走了几步,却又转回身来,将桌上的字条小心地折好收了,放在袖内。
这才在锁露台上上下下找了一遍,却只见到几个使唤丫头,都说将军夫人天刚亮就去给白老太君请安了。她倒酒醒得快,略一思索,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此时天已大亮,回到逍遥居,他自行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酒气。大踏步朝正厅走去,想必在那里,应该能见到她吧?
果不其然,正厅内围了一屋子的丫鬟妈妈,忙进忙出。见到将军进来,都是跪地参拜。花魁名妓束丝丝,一双美目泪盈于睫,形销骨立地侧身立在桌旁,一见逍遥进来,凄凄惨惨,含情带怨地看着逍遥,袅袅亭亭地拜倒在地。
红木的大圆桌旁,端端正正坐了三个女人,祖母白老太君坐在最上首,见到逍遥,本来高傲淡漠的脸上喜笑颜开,“麟儿,快来奶奶这边坐!”小妹莫琼花紧绷着一张脸挨着喜多并肩坐着,看到逍遥只冷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喜多却是一脸的阳光明媚,见逍遥一身的神清气爽,料他一定喝了醒酒汤,很满意地点点头,亮晶晶地眸子忽忽闪动。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