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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东璧先生(下)

第二天,赵错早上习武,用心研习徐廷锋所传的八卦五形拳。下午,又来到巡抚行辕,向门子报上姓名,说是东璧先生的弟子,前来要拜访先生。“稍等!”门子是胡汝贞从杭州带来的亲信之人,认得赵错,不敢怠慢赶紧通报。很快,得到回音,给领了进去。

赵错向先生见了礼,便着手帮忙誊抄整理书稿,顺便请教一些用药的问题。

赵错抄抄写写累了,便活动着筋骨走到屋前的院子中。院子里有一株樟树,高三丈有余,枝繁叶茂,冠大荫浓,散发着淡淡的芳香,沁人心脾。一时兴所至,在树下练起那八卦五形拳。身形如行云流水,当真是矫如游龙,视若猿守,坐如虎踞,转似鹰盘。拳化五形,虎似下山出林之壮、鹤似休枝啄食之意、龙似出云游腾之观、蛇似草行急步之形、猴似上树取物之态,形神各异在来回变化中激荡提升。

李东璧、庞鹿也走出来舒展一下筋骨,一旁看着赵错练拳。

一套拳打完,赵错收功。见庞鹿看得聚精会神,向他一挑眉头道:“这拳怎样?”

“也就马马虎虎,打磨得还不够纯熟,能看出来是最近才习练的功夫。”接话的是李东璧,只听他淡淡的继续道,“招到而气不至,气与招不合,粗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真斗起来只是虚有其表。”李东璧虽不喜争斗,但身为一代名医,对人体经络了如指掌,于内功养生一道更是一大行家。是以,能一言点破赵错拳法中的不足。

赵错所练就是八卦五形拳,新练不久,自然不够精熟。心中有所不服,道:“这拳法另有内功心法路,我只是以自身内功心法与之相合,总得花些时间。”

李东璧道:“你所修习的武当内家心法,于天下内功中,至纯至厚至柔。当年张三丰真人创此功法,意不在争斗,而在强身健体,滋养形神。是以此功法就如同水,天下之至柔,无为而无不为,无形而无不行。功学之道,以招式为器,经脉为渠,真气为用;意之所至,即劲之所及,才是正途。”

赵错突然有所悟,却又捉摸不透是什么,沉吟道:“招式与真气,……但所有的武功,每一招一式,就有一招一式的真气运行方法。天下武功繁多,哪怕招式看上去相差不多,而真气运行总是不同,才有天下武功的变化万千。这些招式都是前人千锤百炼而成,已成定势,要想有所变化,可谓千难万难;只要稍有差错,定然真气运行不达,威力大减。”赵错这话像是自言自语,但将心中疑惑尽数说出,又有着讨教之意。

李东璧道:“依你所说,天下间招式的真气运行皆有定势;据我所闻武功的最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那又是如何的一种境界?他们又是如何的信手拈来,化有招为无招?是怎么才能在举手投足间意之所及,劲之所至,一举手一投足皆可成就招式?”

“怎么做到的?”赵错心中翻江倒海,仿佛打开了一道窗户,却看不清外面的重重迷雾。目光投向李东璧,企望能得到那一道灵光的点化。

李东璧又道:“我对武功一道虽有所涉猎,但平生从未有传曾与人动过手,对武功招式变化更是了解不多。推手的功夫倒是练过几手,能不能陪我活动一下筋骨?”说着,捊起袖子,走将过去。

推手是武当所创,为了训练弟子在对抗中如何感知对手劲力变化,并逐渐对对方意图了如指掌,后来随着太极拳而流传天下。此法是两人双手相搭,按着一定程序周而复始的互相推挽,借力、发力,来体会如何控制自身平衡,并破坏对手平衡的。虽然简便易行,对内功运用的巧妙有极大的磨练。练至高明处,有“任他巨力来打我,牵动四两拨千斤”之能。

赵错虽然对推手并不陌生,但由于没有对手可以对练,也远远称不上纯熟。于是,欣然应允,“有劳老师指教!”

赵错扎起马步,摆开架式,伸手搭将上去,缓缓闭上眼睛。两人动作并不快,赵错能清晰的感受到手上传来劲力变化,紧守推手的要义小心应对。

李东璧手上劲力并不大,然而如丝如缕,不曾有短续之处。渐渐更有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的迫来,如漏痕般避锋击虚。初时,赵错生疏僵化,根本无从对抗,连续被晃了几晃。幸得李东璧无心胜负,只是点到即止,不然定然跌个前合后仰。

“掤,如水负舟行。先实丹田气,次祭顶头悬。全体弹簧力,开合一定间。任尔千斤力,飘浮亦不难。捋,引导使之前……”李东璧手下不停,口中缓缓说着推手中“掤、捋、挤、按、采、挒、肘、靠”八法要义。

赵错赶忙收摄心神,摒弃去心中杂念,依法而为。僵力渐去,便有了圆润自然之感。然而愈加纯熟,愈能感受到李东璧劲力变化之巧妙,感叹其内息运行之圆融通达,收放之从容自如。如此境界,天下不论何等武功只要知其招式,又如何不能信手拈来从容施展,似有招亦无招。

一晃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李东璧道:“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于是,两人几乎同时撤手后退。

赵错脸色微微泛红,额头见汗,而李东璧神色如常。赵错拱手道:“谢谢老师点化!难道老师已经到了无招的境界?”

李东璧道:“无招是从有招中演化而来,天下招式随手拈来不着痕迹,又或举手投足间本无招式又自成招式,我也说不清楚,但总得对自身内力运用掌控细致入微才成。我所修练只为强身健体,是在医道中五禽戏所化,不是在武功中求。虽有相通之处,却大异其趣,不能与武学境界而论。”

赵错真心诚意的道:“谢谢老师的教诲!”

……

第三天,赵错更是起了个大早,赶至巡抚行辕。门子见又是他独自前来,便问道:“可是又来寻东璧先生的?”“是的,劳烦老哥了。”赵错笑着答道。门子便开门放他径自进去。

东璧先生正在习练着五禽戏,动作舒缓,吐纳气息绵长。庞鹿眼圈中带着血丝,似乎昨夜没有睡好,打起精神,跟在李东璧侧后,一板一眼的比划着,倒也像模像样。看到赵错前来,庞鹿使劲的眨着眼睛。赵错也不搭话,在李东璧身后的空地上,跟着也一板一眼的动作起来。

半晌,李东璧收功,冲着赵错笑了笑。

赵错又练了一套武当内功的行桩之法。与往常不同的是,此次行功,特意注重体察内息运行的精妙与各种变化,果然别有着一番体悟。一套功法练完,收功站定,恭敬道:“老师早!”

李东璧打趣着道:“你这小子有心了!”

赵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囧道:“小子就是想着反正有空,早些过来……”

“你这点心思,能瞒过谁?”李东璧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看你心境,确实与以往不同,是不是已有所悟?”

“唔!”赵错点头道。

“其实,无论练武还是学习什么,天赋资质不足,可以用努力来弥补。如果心境不对,纵有一流的天资,百倍的努力,也是无济于事。”

“小子明白!以后一定会戒急戒躁,脚踏实地而行。”

……

这一天接着,赵错帮忙誊抄整理书稿。若是抄抄写写累了,便会与李东璧一同到院子中练上一通推手,活动筋骨。

转眼又是黄昏,赵错又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庞鹿忽闪着眼睛问道:“师兄,明天你会还过来吗?”

赵错道:“过来,怎会不过来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我顺便捎带的?”

庞鹿却是道:“这处院子就我和师父两个人,有的是地方,师兄何不就在这住上一宿?如此也不用来回走上这一趟,晚上也还有不少时间。”

赵错看着庞鹿还带着稚气的脸庞,摸着他的脑袋道:“你年纪小,还不懂。这里终究是巡抚大人的地方,师兄从一早到现在已经是一整天了,已经是僭越。晚上再留在这里,终究不合适。”

“哦!”庞鹿低下了头。

这时,有下人送来饭菜,三菜一汤,那份量足够三个人吃的。原来,李东璧生性恬淡,埋头致力于医学,心无旁骛。胡汝贞让人一日三餐直接送饭菜到这来,免去有俗人来往打扰。

那下人看到赵错要离开,开口叫道:“赵少侠,饭菜已经备好了,还要到哪里?还有大人听说赵少侠在此,特意吩咐下来,赵少侠既然也是李太医的弟子,如果愿意,便安心在这里住下,也省得来回走动。”

庞鹿高兴的道:“那么师兄每天就不用来回走了。”

赵错想了想,只好道:“那好吧,今晚我就先在这住下了。

那下人道:“我这就去给赵少侠收拾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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