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致远喘息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手中的长剑直直地插进他的胸膛。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人手里。
他的眼里却是不甘，愤怒，还有遗憾。他闭上眼睛，最后的神思里闪过幼妹的脸，他想去燕北郡接她，给她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还有叔父，他还没能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还有他的月儿。第一次见她，她一身红衣，打马飞奔，神采飞扬。而后每次见她，都是一脸明媚的笑，不知人间疾苦的笑容，他喜欢那个笑容。他知道她心里喜欢的是三哥，但是当他看到她苦涩强忍的笑容，他也会心疼。他想一直呵护着她，让她继续笑下去。
还有好多未能做完的事情。他嘴角泛着苦笑，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
那人抽回剑，久久而立，握剑的手青筋暴出，若非他见了不该见的，听了不该听的，自己又怎么会对他下手！
“时间不多了。”身旁的人出声相劝，却是魅惑的女声。
那人似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卫祈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他被缚了手脚，绑得死死的，挣脱不得，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眼前黑漆漆的一片，不远的窗棂透出一丝丝亮光，在墙上投射出一道一道荡漾的波纹。这屋子在水边，他暗暗地想，缓缓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又转过头四处打望。
“醒了？”一个浑厚的男声道。
卫祈一听，却是乐了：“李骑山，是你绑了我，还是你也被绑了？”
“死小子，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你哥哥我也被绑了，真是憋屈。”李骑山甩着大胡子，不满地说。
“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在你的玉露姑娘楼里喝酒吧？难道这是妓院最近的玩法？”卫祈嘴上虽在取笑着李骑山，心里却是一片疑惑。元宵前一夜，李骑山上府找他喝酒。卫祈并没多想，他虽不爱去添红坊，但李骑山却老是去那里找玉露，他以为李骑山又拿自己做挡箭牌，据说他家老头子最近对他与慕玉露的关系很不满。
二人推杯换盏，然后……然后醒来就被绑在这屋里了。
李骑山也沉默了：“酒里应该有东西。”卫祈点点头，不然以他二人的酒量，一坛子酒怎么也不会醉得这么不省人事。
卫祈也不再说话，对方还未显身，也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但既然不曾伤了他二人一根毫毛，于是他二人便安心闭了眼睛休息。
天色渐亮。有人开了门，一行人进得屋来。卫祈被屋外的光线刺了眼，侧过头适应了一下再抬眼看去，为首那人竟是慕玉露！身后几人有男有女，眼眶深陷，颧骨高耸，清一色的西域人打扮。
他抬了眉不发一言，只是转过头看向了李骑山。
李骑山也是一脸惊讶，继而怒道：“玉露，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玉露微微一笑：“玉露并无他意，只是有些私心，想留二位再呆些时辰罢了。待时候一到，自然有人来接了你们回去。”
“你到底有什么意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骑山不耐烦地吼道，双目怒瞪，慕玉露虽是风尘中人，他从未看轻了她，护着她，当她是红颜知己，也是京都城内的一段风流佳话，甚至有无聊人士猜测李骑山至今未娶也是为了慕玉露。
“李郎，玉露怎舍得伤你。”慕玉露靠近了李骑山，蹲下身，玉手抚上了他的脸。
李骑山嫌恶地撇开头，身体却是气得发抖：“莫要叫老子！”
“你是西域人？”卫祈插了一句。
“正是。”慕玉露妩媚一笑，随即脸又冷了下去，“玉露劝卫三少也莫多管闲事，玉露说过了，时辰一到，自会放人。”说罢起身转而出门。
随行的几人也转身跟去，落在最后的一名男子却缓缓止了步子，抽了腰间弯刀砍向李骑山的头。眼看着李骑山手脚被缚，躲避不及。卫祈用被缚在身后的双手着地使力，两腿踢向男子的手腕。男子手一松，刀落地，他怒极再握拳砸向李骑山胸前。卫祈立马踢了李骑山，李骑山借力侧身躲过了一击。男子还想出手，却被退回来的慕玉露拉住，给了他一巴掌。
“坦格尔！”慕玉露呵斥道，“我说过不许动他们！”
“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坦格尔双目通红，“坦格尔要为他们报仇！”
“愚蠢。此时不能再多生事端。”慕玉露一挥手，另外两名西域男子拉住了坦格尔。慕玉露深深地看了李骑山一眼，带着人走了。
门又被锁上。
“喂。”卫祈踢了一下李骑山。
李骑山沉默了半晌，苦笑道：“我一直追查西域细作，却没想到身边就有一个。卫祈，是我拖累你了。”
“说什么拖累。”卫祈轻笑一声，又道，“只是不知慕玉露的图谋为何。”
李骑山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大惊：“难道是为了换防图？”
“换防图？”
“嗯。”李骑山皱着眉道，“西域小国遍布，诸国与大周历来都是明面上和睦，私下各自又有诸多小动作，大周设镇驻边，三年一换防。换防图若被有心人得了去，只怕边疆不稳了。”
卫祈却是不解：“换防图应该是在宫中由重兵看守才是，她绑了你我，又是何意？”
李骑山沮丧道：“换防图不在宫内，宫里的东西只是拿来掩人耳目的，真正的图在太尉署里，但钥匙却在我身上。”
卫祈沉吟道：“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封锁城门或许还来得及拦住他们。不然等她逃出京都，就更如大海捞针更难抓捕了。”
李骑山也不多话，与卫祈靠着墙奋力站了起来，一蹦一跳往门前跳去，眼见就要到门前了，却被一股力拉住，这才发现两人腰间都被锁上了一根一指粗的铁链。
卫祈心里大骂脏话，刚刚他踢人救李骑山的时候，并未发现这根铁链。
“只好等着了，慕玉露走时也说过了，她应该是想等着图送出城后再放了我们。”卫祈坐了下来。
李骑山也坐下，两人相顾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骑山忍不住暴躁的脾气，绑住的两腿朝着房门，在空气中一阵乱踢。
此时，门却开了。
二人愣住，来人是护城军校尉，杜存。杜存见到二人，终于长舒一口气。
太尉署小将军李骑山与禁军副统领卫祈一起失踪了。二人前一夜在添红坊喝酒，天亮未出，跟随的仆从进内寻人，却只见人去楼空。两府派人寻了一天一夜，更是惊动了宫里，遣了护城军四处搜查，终于于次日正月十六午间，在京水河畔的一所民宅内找到了二人。
“若非有人递了消息，我也不能搜到此处来。”杜存倒是老实，让兵士为二人松了绑，“送消息的人只递了一张写着这里地址的纸条，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何人。”
二人一天两夜未进水米，也是疲惫不堪。但李骑山还有要事要办，匆匆先行告辞了。卫祈上了马，则由杜存亲自护送着回府。
“三哥，你们失踪的时候发生了大事。”杜存低声道。
“李大哥已经先去处理了，那些细作应该跑不了。”卫祈懒懒地道。
“还有一事。”杜存靠近了他，“赵致远死了。”
“致远？”卫祈大惊，“他怎么会死！”
“元宵夜有人在太尉署附近发现了他的尸体。”杜存继续道，“那时他也跟诸葛兄弟出来寻你和李大哥了，却不知道为何去了太尉署附近。想来必然是他发现了什么，所以被人灭口了。”
卫祈握紧了拳头，该死的西域人！该死的慕玉露！
眼眶有些泛红，他想起了那个嬉皮笑脸叫着三哥的赵致远，那个嚷着要带他去燕北郡看雪的赵致远，那个一心想接了妹妹来京都城的赵致远，那个在他被刺之后彻夜守在门外的赵致远。
“不是吧，三哥，你居然是雏儿！”
“别提了，三哥今天威风得要死！”
“三哥，每年的这个时候，燕北已经是大雪封山了，京都城的雪根本没办法比！三哥，以后有机会，跟我去去见见燕北郡的雪，站在雪原上，遍地都是白色，踩下去可以没到大腿……”
“所以三哥，开春了我打算回燕北郡接我妹妹来京都。”
“三哥……”
“致远……”卫祈哽咽着说不出话，三哥还欠你大宅子……
他垂着头回府，府中各人都已经守候多时了，见他安全归来终于一颗心落了地。他陪着一家人用了膳，派了卫宋去南宫府报了平安，这才去休息。
若荷见自家少爷精神很是不济，闷闷地不发一言，也不敢多问，替他细细擦洗了，铺好床铺，伺候他歇下。
卫祈却久久辗转难眠，他恨不能立即宰杀了慕玉露一行人。他从来没感到如此无力过，不知道自己能为赵致远做些什么。
追查细作的事，自然有太尉署和护城军处理。那边李骑山回到太尉署，立刻请旨封锁城门，亲自带兵截人。搜查一番后，确认慕玉露一行人已经出城，于是立即朝各州各郡发出了通缉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