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哐啷……“
锅碗瓢盆碰撞的轻微声响，不时响起。
天刚拂晓，蒙蒙亮，莫敌睡眼迷蒙，难得一觉好眠！迷迷糊糊中，只觉一股浓郁的粥香扑鼻而来，立刻勾起了肚里的馋虫。骤地睁眼，满脸惊诧、疑惑之色，使得他霍地翻身下床，就急忙朝外走去，见灶房无人，而灶台上的锅里，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能有这种吃现成饭的待遇，还真是他此生至今稀有见啊！
慌忙踏出门去，就见拐角不远处，父亲正忙得不亦乐乎。莫敌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他的小心脏完全没有设防，一颗心不知所措得“扑通扑通“跳的活跃，眼神就紧紧地锁着父亲的一举一动，他发梦也没有想到父亲的转变会如此之大。
只要父亲好好的，这已经是他莫大的奢望了！
当当地富贵家的公子哥们逍遥自在，闲暇细品琴棋书画诗酒花，以吃喝嫖赌为人生之幸福的时候，他小小年纪却是十足的接地气！早已深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来之不易，觉得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畜兴旺就是幸福；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就是幸福；偶尔能睡个自然醒，落个心轻万事如鸿毛就是幸福；当屋漏偏逢连夜雨，忽来数天大放晴就是幸福了……
但如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有个健康、正常的父亲！
莫万里喂食完家畜朝回走时，看到莫敌呆傻的立在屋檐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像是自己做了什么极端不可思议的事情！莫万里也是一愣，心中一阵酸楚。微怔了下后，不怒反笑地走过去敲了下莫敌的脑门子，道：
“你看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爹正常起来，至于把你惊得跟白天撞鬼似的？“
莫敌回过神来，乐呵呵的傻笑。满肚子的话尽是没有一个词能表达他此时的心情，只是用小手搓了搓刚被敲的脑门子。
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这不就是他一直对美好家庭的憧憬么？
“石头，还楞着干啥！爹正准备喊你起床呢。吃完早饭，跟我去趟镇上，把药材卖了给你买些书看，顺道好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莫万里回头见莫敌还怵在原地不动，便开了腔。说罢就又自己进屋忙活去了。莫敌听完此话，一下子又懵了！
“呃！“
……
“嗯？“
跟进屋后，还是语塞，就愣头巴脑的看着莫万里忙得团团转，一手不受控制地挠着一点都不痒的后脑勺皮子。他一时还难以相信，不对！应该是难以接受自己父亲这脱胎换骨的大转变，比做梦还不真实，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说来也心酸，本是天真烂漫的年华，到底还是背负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沉重负担，才会因为看到自己的爹，做了些稀松平常的家庭琐事，而受宠若惊的乍舌不已。
“难道爹的失心疯，真的已经彻底自愈了？居然还要给我买书！”莫敌不由得心里一阵嘀咕，他使劲儿捏了捏自己的脸，想让自己从理想的幻梦中清醒过来。
“呀，好疼！……嗯，看来是真的，不是做梦！”
他豁然一笑，心里有说不出的久违的开心，深深吐纳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心情舒畅极了！
莫万里动作十分麻利，一旁的莫敌从头到尾插不上手，只好乖乖地坐等着难得的饭来张口。吃饭时，他还是忍不住多猫了几眼莫万里，彷佛还是再确定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的真伪。
“我脸上有字？臭小子！”莫万里像是看出了自己儿子的心思。
“你爹我现在正常的很，不是癫子。”莫万里尤其把“正常“二字咬字很重。
莫敌听完低头“噗嗤“一乐，连鼻涕泡泡都险些喷了出来，赶紧吸了吸鼻子，继而朝嘴里扒拉了几口粥。突然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歪头若有所思，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犹豫了一下。
“爹，镇上我就不去了吧？因为……地里早熟的豆子要收了，我……“
“以后这些农家活儿都包在爹一人身上，你甭管了！你之前也短读过，以后你就在家好好读书认字，你才十三岁，有钱了爹再让你去私塾，赚钱糊口的事儿我一人就够了。“
没等莫敌把话说完，莫万里就插嘴说了一番让莫敌好生意外的话，简直把他瞠目结舌得给惊呆了！莫万里看着自己一脸呆萌的儿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内心自责不已！都是他的原因才导致让这孩子受了太多太多的苦……顿了顿，又强颜欢笑地补充了几句。
“你用功多读点书，争取将来离开这个穷地方！我自欺欺人，疯疯癫癫了这些年……是你让爹振作了起来。虽然谁都瞧不起你爹，没啥！但你还小，路还很长，……“
莫敌不再接话，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坚毅决绝之色。他家这些年所受的冷言冷语和欺辱何其多？基本没有什么人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就算有，也基本是出于同情、怜悯，甚至是施舍！
人穷志不能短！他怎甘愿任人践踏！
至于去镇里，说实话，他是很想去的。虽然莫万里大字不识几个，但在那个时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虽说他之前患有失心疯，但也并不是所有时候都是精神失常的，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或许只是一种懦弱在作祟，让他在逃避现实不敢面对。看着自己儿子之前翻山越岭，辛辛苦苦挖的累积起来的药材，光晒干放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饭后他们便利索地收拾完，莫万里蹲下身子，扛起一大麻袋干药材就上路了，莫敌想分担一些却遭父亲拒绝，就只好跟在后面便是，这还是他生来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暖。
以前这些药材都是托王二娃大哥王大海帮忙带到镇里去卖掉，但毕竟是出力的活，也不好总是麻烦别人，所以，后来就一直搁在家里。
可别说，上山挖药还真不是个轻松活儿。刚开始整个村子出现了一股空前的“挖药热“！竞争力很大，把村子周遭附近的山里都挖了个精光，要继续挖采的话，就只有到更偏远的地方去，吃不了苦头的人，就算被生活所迫也不一定会去遭那一份罪。
顶着风吹日晒雨淋，在深山野地里到处找，被杂草刺木刮伤都是小事，有时候稍不留意就会从山坡上摔滚下去，一摔就连同石头、石子和黄土滚滑老远，摔个骨头错位或者皮肉翻飞还算走运的；也会经常被一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虫子或窜出些野物、各种大蛇什么的吓出一身冷汗；最关键的是，这挖药材也是碰运气，有时候翻空一座山，毫无所获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挖药材要是个轻松活，那也轮不到莫敌的份了。
天色还早，若要正午时分赶到距离青灵村二十里开外的德祥镇，还是一点都不能懈怠的，来回就将近八九个时辰。所以一点也不敢耽搁，一路基本无话。
莫敌还是很小的时候随他娘去过镇上，依稀记得山路漫长，累得他筋疲力竭，返程时已是披星戴月。披星戴月对莫敌来说，倒还真是亲切无比！不过，没有一点诗意，而仅仅只是一个与生计有关的词罢了！
俗语有云：“三岁看小，七岁看老。“
莫敌虽小，但相较同龄人而言却要心智成熟很多。尤其，是上次被麻子脸一伙人打得当时就“精神飘忽“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偶尔自己的想法会比较早熟。走在这弯弯曲曲的山路之中，看着路两旁的茅草及杂草丛生，像时刻想吞噬了小路。路径上也时不时的充斥着一些杂草，却因走的人多了而踩枯死了。
“路，可以走出来！那么，我的人生路，也是可以自己开辟走出来的吧？至于是羊肠小径还是康庄大道，是该好好问问自己了……“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人这一生所要经历的，就宛如这路一般，蜿蜒得无可丈量！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会不会朝着自己所希冀的样子去发生呢？“
心声跟着思绪在飞，脚步不停，思绪不歇。
父子俩低头赶路，翻了好几座山！走了好几个时辰！烈日高悬，父子俩皆是汗流浃背，才终将山路走完交汇到一丈来宽的大路了。不多时，只见前方有一面高耸的石门，石门下方左右各雕刻着一只石狮，石门上方正中刻着“德祥镇”三个大字。
“总算到了！”
莫万里开口说道，父子俩面露欣喜之色，没有停滞，一鼓作气地快步往镇里赶去。
德祥镇河街相邻，街道为南北走向贯穿小镇，长大概三公里，街道中心全以青石板铺路，沿街两侧商铺林立，小街小巷纵横交错，青砖黑瓦，檐角微微上翘，挂着各种灯笼牌匾的杂货商号，茶馆、药铺、布行、酒楼等鳞次节比，当然还少不了一排排零散摊位。玲琅满目，人来人往，看得莫敌眼花缭乱，但赶时间，他也顾不得多看，随着父亲来到一家专门收买药材的铺子换了几个铜钱后，就急忙在街上寻起书斋来。
“哟呵！今儿可真是稀罕哪！这不是那个莫大癫子嚒？”
正走着，一个十分刺耳、慵懒、满带挑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