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的帘子被士兵拉开,晟崇气恼恼地大步走进来,带进一阵风。他径直往榻上走去,不理桌案前正要和他搭话的成进,躺到榻上。成进平时话语不多,但是总喜欢和晟崇,他的三哥聊上几句。正好今天有黄羊肉,野味配美酒,他以为晟崇是来找他喝酒的,刚要高兴相邀,谁知看到晟崇那个样子,想说的话又噎了回去:
“三哥?你怎么了?”
“.......”晟崇没有回答,有些莫名的心烦。
“难道是因为宾川城没能攻下来的事情?”成进也在为此事懊恼。越析的法阵又将它被攻占的时间延后了。“他们那个阵法确实厉害,让我们措手不及。不过三哥不必心烦。如今他们被我军包围着,已是风中残烛,坚持不了几天。”
“……”
见晟崇不做声,成进转念:不对。三哥从来都不会因为战事发愁,何况现在虽暂时受挫,也是势在必得。
“有心事四弟可以陪你聊聊。咱们边喝边聊如何?”以前都是这样的,这样说完后,他们就会把酒言欢。
“......”
“你不喝酒,也不聊天,难道是来睡觉的?”成进知道晟崇的帐中如今多了一个女人。不止他知道,不出今晚,整个军中就都能知道了。
“……”
“你今天准备睡这了?”成进奇怪晟崇不在自己帐中抱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
“那我睡哪里啊?”成进生气地大声问。怎么不理人?当他不存在吗?
也许是被成进这一喊扰得更加心烦,晟崇使劲地抖动了一下身子,转身将头向内,背对成进。这意思很明显----这张床是我的了。
帐篷的帘子呼一下被成进扯开,成进气冲冲地走进来,如孩子般纯净的俊脸上腮帮微微鼓起。他径直往榻上走去,不理桌案前正要和他搭话的肖蛊,一屁股坐到榻上,将身体往后一仰,头枕着双手仰卧在那里,目光盯着篷顶。
“这是怎么了?”还在挑灯夜读的肖蛊,莫名其妙地看着成进从眼前走过,心想:这大半夜的,成进怎么过来了?
“.......”成进没有理他,一想到他刚去晟崇的帐前发现晟崇有自己的帐篷不睡,却让给那个女人,然后反过来欺负他,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谁惹四殿下生了这么大气?”肖蛊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举手投足永远都那么优雅。
“有了女人忘了兄弟。”成进嘟囔着抱怨道,愤怒的眼神都可以把帐蓬顶灼出个窟窿。
这句话让肖蛊听出了些眉目。“又被三殿下训斥了?”因为那个女人?他当然没有说出后半句。
一听到这里,成进就噌地翻身坐起来对肖蛊说:“他把帐篷让给那个女人,装你们的汉人君子也就罢了,抢我帐篷干什么?这大冷的天,难道让我睡地上?”
“崇王把帐篷让出去了?”这句话可是比因为那个女人而训斥了成进更令肖蛊惊讶。这两天的惊讶还真是应接不暇。肖蛊莞尔一笑,眼神里透着诡秘。他放下茶杯,悠然开口道:“那个女人倒也配得上三殿下...”
成进斜睨了肖蛊一眼,见与他话不投机,生气地又躺回床上,不理他。
“所以你今晚准备睡这里了?”
“.......”
“那我睡哪里啊?”
成进一边扯过黑羊皮盖在自己身上,背过身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一边说:“爱睡哪里,睡哪里。”
肖蛊很是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成进是”吃醋”了。也难怪,从他六、七岁就跟着晟崇开始,被教导,被照顾,被宠爱,还从来没有人跟他分享过,现在却突然冒出一个女人...他大概也是意识到了晟崇的异样了吧?只是现在都还不能那么肯定。
想想之前听人议论,四殿下的母妃—施浪诏的公主,在松明楼大火之后,闻父兄死讯,悲愤不已,和成进的父王,当时的诏王皮逻阁对峙之后,愤然带领一队随从回施浪准备主持大局(很多人猜测是要继承施浪,确保施浪不被皮逻阁吞并),但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诏王皮逻阁对外说,她是在回去祭奠父兄的路上不小心意外坠崖而死。这说法像松明楼失火一样,引起人们诸多猜测。从那以后四殿下就变得很少说话……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肖蛊收回思绪,望了望成进的背影:看来想要回自己的床是不可能了。
“罗统领在吗?”肖蛊拉开帘子,款步走进帐内。罗时抬头惊讶地望向来人,随即一笑,说:“怎么?帐篷被占了?”他之前看到,晟崇气冲冲地去了成进的帐,然后,成进又气冲冲地去了肖蛊的帐,这会儿肖蛊又来了。
肖蛊一听,知道他已经知道原委,相视一笑。
“罗统领这么晚了还在研究阵法?”见桌案上画了很多兵阵图,肖蛊拿起一张,很感兴趣。
“哦,是这次交战,越析用的阵法,我正在研究。”罗时拿几张呈给肖蛊,“肖公子可否帮我指教一二?”这些都是他根据这几日战场上的记忆和自己的反复推敲画出来的。
肖蛊一张一张仔细观看:“罗统领好厉害啊!仅凭在混乱的战场上粗略地观察几日就能将这三垣二十八宫阵图描摹得八九不离十了,真不愧是董国师的高徒啊!”
“肖公子谬赞了。我也只是感叹于这个阵法的精妙,即使没有玄术相佐也是不可多得的兵阵,不然越析现在怎么能有机会守住城池,继续与我们对峙?早该被我们攻下了。我在想这个阵法若能为我们所用,行军打仗,岂不如虎添翼?可惜总觉得不得其精髓。”
“那是自然,这个阵法想必是几代南矶宫主呕心沥血之作,其中精妙如果不是有人指导很难领会。可是这种秘密南矶宫的人是不会向外人说的,我也是第一次见,也为它的精妙叹服。”
“哦?既然肖公子也是第一次见,怎会知道越析会用此阵,还知道破解之法?”
“哦……”肖蛊微愣,自觉失言,脑子里闪过开战前有人给他的那张纸条,但是立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之前听家师提到过南矶宫有一种用玄术控制的阵法。开战之前我方探子又查探出越析在秘密布阵,听他的描述,我也只是猜出大概。想着既然是玄术开启,那么施玄术的人才是关键。我虽不知道这阵法是什么,但是我想只要控制了施玄术的人,就等于破解了这个阵法,所以就想办法给那宫主施蛊了......”
“原来如此,公子的法子秒啊!”罗时是个耿直的小伙子,怎么会怀疑肖蛊的话,再说他也没有理由不相信眼前这位一直在晟崇身边出谋出力的人。
“可是宾川城守卫森严,宫主身边也不是那么容易靠近的,你们是如何给那宫主下的蛊还没有被人发现呢?快给我讲讲。”一想到这么绝妙周密的计划,如传奇般深入敌营“探囊取物”的经历,罗时就十分兴奋好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其中的精彩。
“这个嘛......”肖蛊故意拉长音装出犹豫的样子,眼睛瞟瞟罗时的军床。
“只要你肯讲,这床今晚就是你的了。”罗时焦急地说,心里痒痒的。一想到马上就能听到一个精彩的故事,别说一晚上军床,就是以后都让他没帐篷睡也是可以商量的。
“一言为定。”肖蛊见目的达到了一半,欣然同意。
“其实也没什么,这是早年从一个苗人师傅那里学的。我这蛊虫,名为“花里香”。它的母虫和虫卵可以不吃不喝一直蛰伏,不怕严寒酷暑,冰冻火烧。只是它只能附着在马缨花上发挥作用。这马缨花经过处理后,这些虫卵便会随着马缨花的香味进入到嗅它的人身体里。这对其他人倒是没有任何伤害。但是若那人会玄术,在她使用玄术时,这些虫卵因以玄力为食,就会争夺吞噬她的功力,反噬她的元气。”
“然后呢?”罗时听得入迷。
“那日我和三殿下、四殿下随难民混入宾川城中,正愁如何下手,恰巧赶上宫主来救济难民,让我们找到了机会。我们用几块糖饼,哄了个小孩,告诉他要感谢给他送吃送穿的宫主姐姐,让他把我准备好的马缨花献给宫主,那小童欣然前往。这马缨花随处可见,前去送花的又是个小孩子,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我在远处观望,见宫主和三殿下抢回来的那个宫女在驿馆内接了那小童的花,很开心地闻了闻,想是成功了,所以我们就回来了。以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该睡觉了。”
“啊?这就完了?”罗时觉得才刚开始,怎么就结束了?这本该是一个充满惊险刺激,惊心动魄的故事啊。
“完了呀?!”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哦,对了,”肖蛊似想到什么似的。罗时一听他这么说,兴致又起来了。“不过在蛊虫吸食玄术之前,要先让它们苏醒,所以,我就阵前做法,用罐里的母虫将他们唤醒了。这回真完了。”肖蛊做下一个结论。
刚有点兴起的罗时,又泄了气,悻悻然不满。就这么几句话就把他的床“骗”去了,自己真赔!不过话已出口,好男儿怎能出尔反尔。他拎起刀对肖蛊说:“你睡吧,我去巡夜。”
肖蛊躺在床上,打了个呵欠,背对他摆了摆手:“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