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集训结束了。要分班了！
陆军新兵分班有点意思，就拿警卫连来说；一排以训练为主，身体壮素质好的兵首选分在一排，典型是三班，大名鼎鼎的尖刀班，个个是精兵；二排勤务为主，司令部擦玻璃，打坑道修马路肯定跑不掉；三排站岗放哨，师里几个标志性岗亭三排包干了，最有代表性属九班，警卫员班，配五四式手枪跟首长，挺牛的。
最惨的是炊事班，煮饭做菜。伙房当兵，听听难听，其实蛮实惠的，基本不用出操，油水又足。但城市兵没人要干的，主要是没名气，回家显得窝囊，退伍回家分配好的单位要打折扣，理由之一你在部队是伙房司令，没学到本事，只好进全民单位食堂。所以城市兵都不想进炊事班。
这天，淅淅沥沥下着雨，天阴沉沉，冷嗖嗖的。
连里安排老兵负责擦枪，新兵在俱乐部集合，一人一张小矮凳，老老实实坐着，等待分班。
孙连长表情严肃，铁青着脸，站在前面，瞧，这架设又要发火啦。
身旁一张小桌子，桌上整整齐齐放置奶粉和麦乳精等罐头之类的营养品，还有不少花花绿绿的尼龙袜三角短裤等生活用品，最显眼的桌子还搁一件丝绵背心。桌旁坐着指导员国平和连副立祥。
「在分班之前，我先点评一下内务卫生检查情况」。连长开腔了。
「新兵中内务卫生整理的较好有：何仁、杭生、郭宏。尤其何仁，整的被子比老兵还好，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特标准。连长说夸奖一番说道。
何仁的脸通红通红，羞涩得很。连长停顿了一会，又严厉说着：但是不够完美的是何仁的柜子里有点像杂物箱，这点应该好好地向杭生学习，瞧瞧人家的柜子里干干净净。
座位上何仁像个大姑娘出嫁，含蓄地低下头。忽然，连长提高嗓门继续说道：
要批评的是杨卫，被子叠得啥样，窝窝囊囊，你以为在家里，有你老妈帮着叠。还有这是什么？连长不留情面地举起桌子上丝绵背心。调侃说道：大家看看，像不像地主老财穿的。队伍中的杨卫如坐针毡，左右不是，脸色发紫，惭愧低下头。假如地上有缝，肯定钻进去。
连长继续唠叨：还有柜子里尽是这些坛坛罐罐，像当兵嘛，人家还以为产妇坐月子补身子。下面一阵嘲笑。
这时，连通讯员南平轻轻的走到指导员身旁，悄悄在耳边嘀咕一番。指导员表情一阵惊讶，立即起身和陈副连长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开了会场。
初春，稀稀拉拉几棵桃树竟开花了，很艳，在营房里特显眼；挺拔的杨树暴出嫩芽，一股蠢蠢欲动；警卫连门前的草坪有点泛绿起来，几棵杂草长得特茂盛，有笑傲草坪之感。
警卫连的俱乐部里，连长还在继续骂爹骂娘：瞧瞧这丝袜子，是咱军人穿得吗？一股娘娘腔，这是资产阶级大小姐穿的；还有这尼龙袜，花花绿绿，一天穿下来，肯定臭气熏天，根本不实用，真不如咱部队发的线袜子跟脚踏实。在这里要点名批评的还有春林，柜子里那么多尼龙袜，花花绿绿，好开百货店了。成何体统，你是倒卖袜子的还是摆阔显富。家里有钱是吗？唐山大地震你捐了多少？河南发大水你捐了吗?
座位上的春林，如同晴空劈裂，顿时打蒙。转过神来按捺不住，突然站起，说道：报告连长，你批评人，我接受。但我要说，我们新兵洗好晒在铁丝上的袜子经常被人拿走，好几次了，发的已不够穿了，只好穿家里带来的。还有大裤衩子，我洗得干干净净，训练回来不是没了，就是换成旧的破的了，有的裤衩上不少跑马印，很恶心，谁敢穿啊！
春林的抢话，引起在座新兵共鸣，大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有这种下三流事吗？堂堂警卫连，尽然有这种下流吊事。会后让队部来查，行了，坐下。连长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来。
但他始料未及是，一位新兵蛋子竟敢在全连面前向连长发难，有点措手不及，这个城市兵胆子也够大的，简直犯上作乱，不想活了。但头脑冷静琢磨着，这位兵说着有理，确实疏忽了这种吊事，自己穿的裤衩是通讯员洗的，还真的没注意裤档里的事，心中暗暗欣赏起这个兵的胆识。
师医院，急诊室里。
军医战红正在忙碌着给病人诊断，护士任颖娴熟地辅助着。
病人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苍白的脸如同白纸一样，发滞的眼睛，无光泽，还大口喘气，嘴角流着白色吐沫，任颖不停地擦洗。
定神一看，惊讶地喊出病人的名字：赵倩。病人木然地本能反应，任颖转身，在战红耳边嘀咕着，小声说了一句：她是老政委的女儿。
战红点点头，准确判断病情，说：她得了癫痫病！赶快给她注射镇定剂。
任颖迅速从消毒盒取出针筒，熟练地用小沙轮在针剂瓶颈上一旋转，一针见血地静脉注射，一会儿功夫，病人就安然入睡。
医院走廊上，指导员胡国平急匆匆赶到医院，正好碰见从病房出来的战红和任颖。
任颖主动开口：喂，警卫连指导员，你找赵倩吧，她在六号床，刚睡下。
谢谢！不好意思了，没大碍吧。指导员客套寒暄一番。
唉，别谢我，应该多谢军医战红，是她治疗的，嘻嘻。任颖俏皮地说道。
颖颖，你说啥。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赶快让指导员进病房，看病人去吧。醒来后让她多喝点水。这种病季节性很强。战红边说边招呼指导员进去。
谢谢！多谢！指导员向战红行了一个军礼，向病房走去。
战红转身望着指导员背影，渐渐怜悯起这位消瘦英俊的军人。
哟，我说大军医，怎么啦，是触景生情还是一见钟情，可惜别人已对口入座，有主了。但别怕，咱们可以抢座位啊，把他抢过来。哈哈哈
颖颖，你的嘴，我打你的嘴巴，搅舌头。战红用手使劲不让他说，无计于事。
战红，只要别人没结婚，都是未知数，说不定爱情路上前途未卜，好戏在后面。哈哈哈。任颖挑衅性地说道。
你呀你，这张刀子嘴，找不到婆家。战红说着。
唉，颖颖，说真话，那天在司令部大门口遇见的那个兵，挺精神的，一看就知道是块料，咋样，进一步发展，星期天到你家去了吧，你妈满意吧！战红嘴不饶人反击地说道。
你啊你，坏透了。任颖和军医战红，嘻嘻哈哈打闹着。
警卫连俱乐部。
分班会还在继续，新兵们屏气凝神盯着孙连长，挨批的何仁和春林，心在荡秋千，晃荡晃荡，忐忑不安，注视着连长，心里惦记着分在几班，最大的心愿能分在九班，当警卫员。
坐在边上的杨卫，若无其事，一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狡猾地朝春林瞟了一眼。似乎在说，咱俩难兄难弟，半斤八两，咱在部队一不想入党，二不想提干，混两年卷起铺干回家，进全民单位，就满足了。
连长清了清嗓门，粗着脖子，大声宣布；
梁辉分到三排九班；
下面悄悄议论。
郭宏分到三排九班；
他自从陪政委到军医院住了几天，已经铁板钉钉跟定政委了。早就在政委家跑进跑出，打酱油了。
孙连长停顿了一下，收敛起笑容，说道：
杨卫分到饮事班任饲养员；
座位上一阵唏嘘，甚至还有嘲笑。他既没在农村待过，不要说养猪，连猪碰都不敢碰。但杨卫挺淡定，没有埋怨，一脸傻乎乎样子。
何仁一股幸灾乐祸表情，好像捡到钱包，发财似的，那个高兴劲甭说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接下来该轮到他了。何仁分到饮事班任炊事员；
连长话音未落，给何仁当头一棍，打闷了。连长停顿了一会，双眼瞅了瞅春林，说道：
春林暂时到饮事班报到。
一阵骚动，大家交头接耳，嘀咕着，议论纷纷，惋惜春林怎么分到伙房呢？队伍中郭宏斜头偏脑，表情诡异，偷着乐了。春林感觉没面子，默然地低下头。前几天，有人私下在传他跟定师长了。忽然冰火两重天，春林眼湿润了，满脸委屈样。当然还有何仁，后悔得肠都洗不干净。
队伍中杭生脖子伸得老长，生怕没人注意，眼睛直盯着连长，似乎在说怎么没有我的份，连长早已猜测杭生的心思，对着他微笑地说：杭生等通知吧。
孙连长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人们杭生肯定不会差。底下有人小声议论，异样的眼光看着杭生，弄得杭生怪不好意思。
下一个是......
夜晚，熄灯号吹过，营房里很寂静。
唯独连长房间灯亮着，屋里烟雾缭绕，在灯泡光线照射下，房间很混浊。孙连长正和指导员为分班之事各抒已见，有点火药味，要点着的感觉。
指导员说道：我说大连长，你把城市兵都弄到炊事班去，这打着那门子主意？
连长答道：我就想要治治他们的骄娇二字。你瞅瞅，这几个城市兵穷骚包，洗完脸非要擦点雪花膏；脚蹬两双袜子，嫌部队发的不好，非要穿丝袜和尼龙袜；棉袄里面还得穿丝棉背心，打起仗来成何体统；睡觉前来一杯奶粉，那个杨卫更骚包，还得嚼两块饼干，说是胃不好，你瞧瞧啥毛病嘛。
指导员扑哧一笑，说：这些都是生活习惯，没什么不好，城市人嘛讲究。何必非要分到饮事班呢？你瞧瞧；人家没养过猪，你叫人家去养猪；人家没烧过大锅饭，你非要别人去烧大锅饭，这不是牛头对马嘴，瞎折腾嘛。
连长极力辩解，铮铮有词地说：我说指导员，当年你我都在饮事班干过，可不，现在咱们都带兵了，这叫瞎折腾吗？
指导员无奈直摇头，说：那个春林，枪打得准，人又聪明，读过书喝过墨水，是块好料，应该好好雕琢。你也把他弄到饮事班去，合适吗？不就是泡点奶粉，喝杯麦乳精，穿几双尼龙袜，有点穷讲究。只要我们正确引导。指导员显然在打抱不平。
连长起身脱口而出说：我就是要磨磨他的棱角，消消他的锐气。好苗，就是要把他扔到荒郊野岭去种，才能抗寒耐冬。千万不能盆栽，中看不中用，不能派用场。这个兵，我也注意到，是块料，就是要把他扔到「荒郊野岭」，别让他发现咱们在盯着他，培养他，到时候姓什么都忘了，咱们站在远处，用余光瞟着他就可以了。
指导员迟疑提问道：这叫什么套路？
连长卖起官子说：哈哈，要说套路吗？上不了台面，野路子。
指导员迷惑不解地说：喂！大连长，别给我兜圈子。
连长神经兮兮说：这叫欲擒故纵，就好比咱俩卖买玉石，我不要的那块玉我死瞅着，老琢磨，造成要买这块假象。其实吧，用眼的余光偷偷盯着要的那一块，而真正要的不瞅，不要的一直盯着。哈哈哈......
指导员豁然开朗：哈哈哈，我说连长，什么时候开始会做卖买，哈哈哈......什么欲擒故纵，我看故弄玄虚，你呀，小瞧卖家了。哈哈哈
连长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喂，老兄，下午师长来电，提到了那位新兵杭生，是他抗美援朝时老战友的小孩，让我们照顾一下，提出去师医院学卫生员，你说咋办？
指导员愕然地说：杭生学卫生员，不行，不行。这小子虎背熊腰，浑身有劲，一看就是块好兵料，应该到一排尖刀班去，怎么能去干卫生员呢？师长瞎整，肯定没见过杭生。
连长无奈地说：你说咋整？要不你向师长汇报汇报。
你小子要我去排地雷，行！为了这个兵，我愿走麦城，做工兵。但他本人工作由你做。指导员说着。
连长笑嘻嘻答道：行！那感情好。好了，不早了。你呀赶快去师医院看你的那个她吧。小心老爷子骂你！指导员：是，遵命！
饮事班，位于连队的后面，几间简易红砖平房。
全班八个饮事员。负责全连百把号人的一日三餐以及十多头猪的饲养。寝室紧挨着伙房，室内并不大，高低铺，春林和杨卫肯定睡上铺，新兵嘛，没话说。
何仁以为自己肯定会分到九班，谁知阴沟里翻船。可不，他晚饭也吃不下，蒙头捂脑就睡了，班长建秋以为他病了，请示司务长，破例烧了病号饭，一碗面加个荷包蛋，但他没吃，看样子病得不轻。其实是心病，分到饮事班，认为没名气掉面子，无颜见江东父老，想不通。
灯早就熄了，春林和杨卫这对难兄患弟，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坐在被窝里发着牢骚，抽着闷烟，漆黑屋里像萤火虫在飞似的，忽明忽暗。
噢，什么大熔炉，简直像牢房，这丝袜尼龙袜跟资产阶级有什么关系，老土！瞎扯；可人家有胃病，吃点营养品也不行，孙连长，太凶了，像南霸天黄世仁。杨卫满腹怨言责备着。
春林一声叹息说道：喂，小声点。唉，这两天我眼睛老跳，倒霉鬼碰见了！前几天袜子不够穿，给良良信里提过一笔，没想到她真寄来一打，还没穿上就给逮住了。
杨卫侧着身说道：良良她挺靠得住，你咳嗽一声，她就寄来了。
怎么？羡慕！想不通慢慢想。春林骄傲地说道。
忽然，杨卫挨近春林，神经兮兮说道：喂，春林，你说连里会叫杭生干吗？
干吗？还干牛呢？人家杭生才靠得牢，低调得很，做事又漂亮。没把柄好抓，不像咱们毛病多。春林情不自禁夸起杭生。
杨卫急忙打断春林的话，小声地说：这里面有花头，听说杭生他爸和师长在抗美援朝是生死之交的战友。
春林顿时愕然，无语。
夜幕下的军营，显得寂静。
昏暗的路灯下，晃动哨兵的影子，偶尔传来口令声，各连队的干部在查岗。远处，时不时传来狗叫声，细听这是围墙外侯山沃村传来的。
连长寝室，时钟正好二十一点。
孙连长风尘扑扑查岗回来，解开武装带，脱掉军帽，挂在墙上帽钩上。连队通讯员端来一盆热水，放在脸盆架上。
连长抬头看了看时间，和蔼地说道：通讯员你到新兵排把杭生给我叫来，如果睡了就不要叫了。
通讯员干脆利索答到：是！
漆黑的夜晚，师医院的红「十字」灯显得扎眼。
门诊室，是师医院窗口，进医院肯定要经过，今晚值班护士是任颖。
指导员国平紧锁愁眉，脚步急匆匆去医院探视生病的赵倩。
门诊窗口前，眼尖的任颖发现警卫连指导员经过，叫住了他。
「指导员，我，我想打听一个人。」任颖红着脸，羞涩似的，好像鱼刺卡在嗓门眼。
「谁」？指导员停下脚步，笑容可掬说道。
就是那个，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兵。任颖害羞地问道，脸上泛红，眼睛不敢正视指导员。
指导员笑了笑，豁然猜到。说：哦，你说那个春林吧，下午刚分得班，到炊事班养猪去了，你有事吗？
养猪？
任颖吃惊地问道。双眼盯着指导员，感觉显得突兀，定了定神。说道：噢，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
春林分到炊事班养猪，如同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任颖的头上。
她曾幻想过，祈盼过，这个兵最好分到警卫班，给父亲当警卫员。可眼下似流星划过，她真想冲上去责问为什么？但扪心自问，自己怎么啦，为何对这个兵有这种朦胧的感觉，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指导员似乎揣测任颖的心思，狡黠地补充说：不过，养猪是暂时的，这个兵有点争议，想考验考验他。
任颖像小孩似的，露出灿烂的笑脸。
病房门口，急匆匆而来的指导员与查房出门的军医战红差点撞头，所幸指导员反应敏捷，及时避让擦肩而过。但战红手上的一沓病历散落一地，病历中还夹带一本发黄的小说「红与黑」。
指导员歉意地说：真对不起，是我没注意。马上弯腰捡地上的病历和那本小说。
王军医也挺内疚地说：不，不是你，是我没看到，真不好意思。似小姑娘做错事的，脸涨得通红，蛮难为情，一旁傻愣着。
一会功夫，指导员把捡起的一沓病历虔诚地交给战红，说：给您！
战红感激地说：十分感谢！真不好意思。
两人相互客套地寒喧一番，还是军医战红直奔赵政委女儿的病情，说：赵倩的病已得到控制了，但情绪极不稳定，忽高忽低，要多安慰她一下，快去，老首长也在。
指导员也感激地说道：现在该轮到我说十分感谢了！随手敬礼！
战红羞涩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