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昼短,红简月从羊广器处出来已是昏暮,清白大街及穿结的九街八巷还是一片沃雪银银。
庆安军赶在轮换之前将辑犯画像贴于城中各处,除了云初城内固定的张贴处,羊广器的铁匠铺、织三娘的云然居、缺无畏的雅元舍等是必送的。士兵匆整又无聊的脚步溅起一阵雪沙,红简月以极快的速度扫了眼画像,往旁边让了让。
北胡镇地远,来往的人虽杂,红简月却是好久都没见过庄庆大军了。如今在云初城,见了城防的庆安军,纵然不爽,少女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雀跃。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喜和阿姊爬在父亲、叔父的肩头看一队又一队的士兵,父辈们总是一身爽正地道:“这才是我们大庄的庄庆大军。”
想来远了,长大后红简月才知,庄庆大军即大庄国庆安军、庆明军、庆陵军、庆嫣军、庆与军、庆芳军、庆荟军七军。
现如今大瑜国强盛彪悍,黄金军染血黄沙凶猛异常,白国国力衰弱,梦魇之时军队亦无神无骨,中陆之内属大庄国向来最为温润柔和,殊不知维护这景象的是散布大庄各地的铁血之师啊。
红简月在北胡镇待了六年唯耳力见长,只听不远处有马蹄声驰来,当街望去全是赤足的好马,马上之人非权即贵。
……
半月前,东流炅接到密报,便率亲随匆匆赶往真尚县,一路追人至来叶城,却是无果。后又去往别的地耽搁了数日。这日晌午时分,东流炅刚回到云初城连东府都没回,径直去往了一小巷子处,拜访雅元舍主人。
东流炅同缺老一道出来,慢行至青白大街恰见云初城内俩鼎鼎有名公子的寒暄,就单单俩个人并无什么随从敢上前来,左边那个骑着匹高头黑马身着青莲色戎装,一脸放荡不羁,盖庆安军驰御,右边那人白衣胜雪骑一赤马,袖下生风,是施家公子施离。
这确实是太难看到的景象,在云初城大多数人的眼里,驰御同施离绝对是两个该永不相见的极端,如同晴泉其地,虽名叫晴泉却一半是晴一半是泉,自古不相同融。
缺无畏道:“施家公子施离可也是刚回来的?”
东流灵道:“是。”颇为恭敬。
驰御同施离对视了一番,开口便没个正经:“施公子好久没去驰宅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你来。听说离少前段时间刚从乐疆回来,这又在忙活呢。真跟小时候一样!”
施离:“小七,放浪如你,现不也是云初城驻防军首领。小七真是长大了,你往那儿一站就知道是云初城的恶神。”
驰御皮薄,从不听别人说了什么,只当是施离夸他小七的啦。一脸不羁的笑很是招牌。
施离不得不承认,这一直是他见过的最不羁桀骜的笑貌。
一如多年前的无知轻狂时,施离道:“小七,你下回再去闯方府别院的时候我一定到场,保管在三娘姐姐赶你的时候求求情。”
驰御哼了一声:“哼,她的性格,你劝也不顶用。施离你别等着看我笑话了,小爷不会再闯那东府、方府、王府的。不过小爷进不了云然居的时候,你倒可以来。”
驰御见对面温雅的施离神情竟一时变化得灼烈起来,微转头看见一红衣姑娘家身披一大黑袍立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红白二人四目相接,那姑娘却淡然不惊,果然绝尘。
驰御眼精,明看见那丫头披的是施离的袍子,想是有什么缘因。打马扬鞭巡视去了,“小爷有正经事,先走一步!”
驰御路过东流灵二人时,东流灵看着那红白二人,驰御亦目不斜视地驾马慢蹄。‘昨日的事,小爷改天找你们东府算账。’
长街对岸,红简月微叹,竟就这样遇到了。
那日行江城的少年呐,今夕这云初城内寒风依旧,你,白衣依然胜雪,我,则不必蜷缩卧雪了。
……
行江城,雪下得很大,北方边境被扰,城内到处都是北方来的流民。行江城起势于大江大川,富庶半北,有“瑞城”之称。瑞城固来以城阔出名,从南门进西门出得两个时辰,瑞城的雪又向来落得早。今年的冬天,旅人进得行江城自无疑进入一座雪囚城!
红简月好不容易从影子的手中逃脱,已无力对抗风雪酷寒。彻夜的逃与杀,红简月的衣衫染污后又在寒风中凝结,她只能像其他流民一样被人驱逐到一个又一个地方。仍有人不断地追杀红简月,不分昼夜,直到对方不敢再靠近。
施离看见她时,红简月直接卧在雪里,旁边雪里插着一柄短刀,身上的银两已经在昨日用完了,饥寒和伤口让红简月发起烧来。忽觉得有风吹来,那白衣少年骑着赤电在少女身边停下,翻身下马。红简月缓缓抬头,进入眼帘的是一个好看的少年,他向少女伸出手来,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红简月只是看着他没有动。
施离对那丫头温雅一笑,蹲下身来,轻轻抓住丫头凉意浸骨的手,正欲起身时忽然有一只黑色的鸟疾冲过来,带着刺耳的叫声卷来了一股腥风,不远处黑鸟的主人正和几个人恶人缠斗。
红简月:“是她。”
红简月认得那姑娘,亦是小小年纪习的一身好武艺,冲来的这只黑色通灵鸟被那姑娘唤作鸟瑞。
不经多想,红简月的手从少年的手章中滑开,迅速将身上最后的几个暗器飞掷出去,然后红简月一个飞身向前要去救那姑娘。
施离飞速起身立马将那不要命的丫头拽回来,一扯放在马上的黑袍披在丫头身上,对她道:“我去救如何?”
红简月一怔,停在原地看少年提剑前去,雪花飞舞,好一阵刀光剑影。
行江城的风打在少女的身上,没有那么冷了。
又有人围了上来,红简月系好少年的黑袍,转身拾起立在雪里的短刀。
无多时,这场以一杀十的恶斗就在行江城的纷飞大雪里销声匿迹,一如往常,在现在的行江城内,血腥总是来去匆匆的。
乌瑞的主人来自大瑜国,年纪应该比红简月小一点。因为还有要紧事,乌瑞主人在问过二位朋友姓名后匆匆离开了。
这时,施离的随从赶来,表情肃重,催公子出发前往乐疆。
施离方才见红简月的短刀使得很漂亮,想来可不必担心这个丫头的安危。
可施离还是忍不住问那丫头:“不知道姑娘为何在这,有何打算?”
红简月笑如初阳,道:“多谢公子侠义相助,简月的境况同方才那位姑娘差不多,恐一时难以言尽。至于打算,简月欲去往来叶城,公子,就此别过啦。”
施离将一袋子钱给了红简月,又道:“听姑娘口音是王城方向的,一路多保重,要是到了云初城便来施家,找我。”
红简月点了点头,看着白衣少年的背影渐远,笑,自己本来就是要去云初城的呀。
这不过是月余前的事,现在想来亦像是隔很远了。自那之后,施离去了乐疆于日前回到亚渝关后也是云初、王城两处忙活。红简月则再度遇见了乌瑞主人,二人一同在行江城修养了几日,乌瑞同主人北上大瑜,红简月途径真尚县至叶城冉叶居,再到晴泉,一路乘雪。
天还冷着,冬也还长,雪亦整日整日的下着,谁也没有忘记了那日的少年或少女,到现在,他们就这样相遇了。
施离只觉心头一亮。初见如故人,如今故人归。
云初城内,有少年嗒嗒的马蹄经过红简月身旁,少年轻轻一勒马,停在少女身旁……
缺老二人占得稍有些远,听不清施离同那红衣姑娘说了些什么,可光是遥见少年少女的模样音容便已足矣。
缺老说:“云初城内有少郎如云有少女似月,已然是这青白大街不可褪去的记忆啊!”
东流炅看着那红白二人,白衣少年且先不说,他一眼便认出了那红衣姑娘,她的轻身功夫,在真尚县时他堂堂东府十几个精锐都追不上。东流炅真不知这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却还敢到云初城来。
“缺先生,”东流炅并不这么认为,开口说了今天下午头一句不赞成缺先生所言的话,“您现在说这话恐怕为时尚早。”
缺无畏淡淡的开口:“哦?你这次出去是否同那丫头有关?”
东流炅道:“同人本身无关,不过是寻样东西。先生为何有此一问,莫非先生认识这丫头?”
缺无畏含笑摇摇头,往回走:“老朽哪会识得这般明妍的人,只因你那弟弟落了冷而有所耳闻吧。”
东流炅向缺先生作揖拜别。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