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拓积叛国通敌,论罪当凌迟处死,行迹败露逃走,拓家其余人等连坐,念在拓家世代尽忠,西凉王下旨囚禁,直至捉到逃犯,再行处置。
半月未至的秦子寒今日又来了。这则消息自向家下人见到秦子寒人后不到一刻,传遍京都,路人尽知,众说纷纭。
“这么高调干嘛,闹得人尽皆知。”宗佘不无埋怨,懒懒道。
气候入冬,天气寒冷异常,她的起床气也是越来越大。他显然也是知道的,索性直接入了闺房,也不回避。他一向如此,宗佘院子里的下人也是知道的,默声退出房间。
秦子寒径自在房中的桌旁坐下,也知道她不是真的不满,不理会她的埋怨,自怀里掏出一个两个巴掌大小的油纸纸袋,道,“我住的院子后有一片药草园,里面有一味草药对你的虚寒体质应该能改善几分,我拾掇了点,等会儿让你身边的那个丫鬟把它熬成汁水再喝下。”也不管她应不应,把东西置于桌上。
有时,温润如他也是会霸道的,这是这个男权时代已渗入骨髓的东西,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其影响。
四方的油纸袋被叠得规规整整,边角有些磨损的丝质,是被碰触过多次才会留下的痕迹。
偎在床里,逆着光,他坐在刺眼的光芒里,时而浅酌杯中的液体,看不清脸上表情。那是阿容为自家大小姐准备的温热的茶水,透明的,没有味道,却是目前对宗佘身体最好的。
“你的府上没有茶了吗?到我这儿来讨要水喝?那是阿容给我准备的,西凉王还不至于如此怠慢你吧……”
她朝着他伸了伸手,示意自己口渴了,要喝水。低沉的笑声自吼间发出来,他揉了揉鼻梁,有丝宠溺,“你这也要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可恶性格。”他自顾说着,拿起桌上的水壶又倒了一杯,慢踱到床边递给她,错失她闻言低头瞬间眼中一闪即逝的黯淡。
这般性格,确实可恶,所以她才会纵然千般厉害万人畏惧,还是来到了这里。
喝完把杯子给他,脸上犹有笑意。
“五殿下邀了我今日去芹食楼。”
“怎么?他肯低头了?”
“低没低头我不知道,不过,他着急了,这倒是事实。”
她鄙夷地唾一声,“那人是如何真才实学还不知,西凉王此举未免也太过不智了。”
“如若不然,五十年前的强国西凉也不会凋落至此,任你我来左右。一个帝王,一旦有了恻隐之心,立马便会万劫不复,不但是他,也包括整个王国。”
她静默,房中萦绕着淡淡的莫名哀愁。
情早已念起,几度红尘来去,人面桃花长相依,天涯尽头看流光飞去,莫叹明月笑多情。
最可悲,莫过于,生于帝王家,却无帝王心。
半晌,他出声,“你好好休息吧,再过些时日就没有机会像现在这么悠闲了。”
说罢,正待走,却听她说,“等一下……替我带点东西给五殿下吧。”
他了然,接过,收入怀中,离去。
街面繁华,喧嚣生烟,他双手敛袍,踏进芹食楼。
小二引路,一路转入雅间。推门而入时,五殿下面无表情的脸和向远略显谄媚的笑落入眼底。
“秦……秦大人?”向远惊讶叫出声,身后还跟着一个冷脸少年。
“五殿下,向大人。”秦子寒点头示意。
直到此时,五殿下才出声,“你来了。”
听到这话,向远哪还不知道五殿下恭候的人是谁,干笑两声。
见秦子寒看着自己,尴尬道,“下官来芹食楼会友,刚巧碰到了五殿下,原来,与五殿下有约的是秦大人。”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秦子寒。
“不敢。”客套一句,转而望向一旁的少年,“这位是?”这个少年的眼神太过赤裸,让人忽视也不行。
“是下官二房所出,整日无所事事,下官带他出来见见好友。”
秦子寒想到一个人,向元旭。
宗佘曾经跟他提过这个人,诡异得很,与向元友之间似乎有些特殊关联,更何况,能让宗佘保证其绝对无害的人,似乎,他还是第一个。他却不知,当初宗佘要来西凉时,向元友找到她,跟她说过有一个人在向府,要她必要的时候出手护佑一下,而且再三保证过其人是友非敌,宗佘信的是向元友而非他。
他挑眉,没有再理会。
随后,知五殿下有事,向远识趣地带着向旭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一道隐晦的视线直追身后,向元旭身子僵了僵,随即踏步离开。
无关人等离开,秦子寒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淡漠,倚在方桌旁,肘下桌面铺着一块晕黄的绸缎桌布,零乱沾染着墨渍,黑白相缀,如一幅山水画,绮丽壮阔,然依附于俊雅公子身下,也变得温吞起来。
“秦大人愈发悠闲了啊!”自斟自酌的五殿下打破沉寂,嗓音有不易察觉的喜悦。
“整日看小驹搏赛亦是会感到厌烦的,真真假假,有没有尽力,有没有偷懒,一眼即明了。既然胜负尽在掌握之中,再看下去,也只是浪费光阴,耗神耗时。”将一个倒扣的杯子翻过来,也替自己斟了一杯,浅尝辄止,说不出的优雅风流。
“你,为什么选择我?”即使装作毫不经意,颤动的声线显示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悸动。
“这,需要理由吗?”他撩起窄小的袖袍,心中想着,果然不如凤朝的衣物穿着舒服,自袖中拿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递给对面的人,“看你顺眼而已。”不似低沉,媚惑至极,笑意不再只是隐现,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却是随意决定了一个王国的走向。
猖狂的字迹飞扬纸上,张牙舞爪,仿佛诉说着写字的人是如何的不可一世和肆意张扬。
“万千谋略换取千军执掌”,字,只是看着,有时也是一份震撼,五殿下小心翼翼把纸沿着旧痕迹叠好,还是原来的样子,方方正正,拈纸的人,心境却已不同。
“她,写的?”他问。
秦子寒不甚在意,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激动,也没有问纸上写了什么,“嗯。”
“我知道了。”这一刻,他没有与往常那般口中时时挂着“本殿下”,面对秦子寒和她,他完全没有优势,他也懂审时度势。
站起身来,他挥挥短袖锦袍,背向离去,带着某个坚守的信念,和,不甘的怨恨。
幽暗的天牢里,墙角几只小东西嗅了嗅,像是在试探什么一般,在确定了没有危险以后,勇往直前,窜到了不远处的横躺在地上的人身上。
潮湿的空气里飘荡着刺鼻的异味,恶心反胃。
前来巡视的人看到如此情景,用手捏了捏鼻子,暗道,风水轮流转,光鲜了几代的拓家也会沦落到如此田地,唏嘘不已。感叹一番,就去往别处了。
原本躺在地上似乎死去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目光暴射出骇人精光,正徘徊在近处的小东西猛然见得原以为死去的猎物突然直剌剌盯着自己,迅速朝墙角逃去,躲避不及,被随之而来的一股蛮力击中,不甘死去。
“哼!废物!”将死掉的小东西一脚踢至一边,嫌恶地扫视了一周,心里愤恨,“这个仇,我迟早要讨回来!”
西凉王在早朝的大殿里召见了秦子寒,秦子寒自然知道这是属于两国之间的对话,沐着众人敬佩艳羡的目光,神情自若地踏进了大殿。
殿中只有阿朵骨一人,秦子寒敛下神色,礼性道,“见过西凉王,不知西凉王召见,有何要事?”
阿朵骨神情有些复杂,秦子寒是凤朝的宰相,他从没有看轻过他,能做到一国之相,能力之强,不言而喻,只是,他来西凉的这两个多月,越是相处,越是看不清楚,总隔着那么一道薄薄雾霭,参不透。一个连他都看不透的人,似乎,有些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