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韩四这样一说,石原龙泰立刻就倒退了几步,双手捂住胸口的口袋,就像是防备别人来抢卷轴一样,一脸的慌张。
正衡也是一愣,继而在心下暗想,韩四的这番举动到底是什么目的?如果单从表面上看来,这个问题倒也简单,无非是一招并不高明的挑拨计策,妄图用卷轴来计划自己和石原的矛盾而已。可是,既然现在所有人都被韩四牢牢掌握,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足以让任何人性命堪忧,又何必多费气力做这种既不讨巧也无意义的举动呢?
想到这里,正衡又略微沉吟了一下后,转而对韩四说:“算了,我还是把要求留在更加重要的地方吧……”
正衡竟然如此回答,多少令韩四有些出乎意料,诧异地盯了他几秒钟后,这才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地问他还有别的什么要求?
没想到正衡并没有立刻开口,反而用手肘捅了下站在他身旁的夏侯水,示意让他先说。夏侯水还全然没有搞清状况,刚要说自己并无什么要求,却先瞥见正衡给他使着眼色,只好悻悻地对韩四道:“怎么说我们父子俩也是遵照军统的密令行事,与韩爷您算得上是同一阵营,如今我家老爷子还被困在东陵地宫当中,如果您人手多有富余,就麻烦帮我把他解救出来吧……”
夏侯水的要求提的恰恰迎合了正衡的心意,在他看,这无异于是给韩四出了一个难题——东陵地宫玄机遍地,任何人只要进入其中,都难保能够活着出来,更别说干爹自从尸化后,凭着“无中生有”的奥妙,早就到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境界,韩四纵使派出多少手下前去,也必然如同肉包子打狗一般,只有去没得回了。
韩四自从显露出他原本的身份后,在人前一直表现得无所不能一般,甚至大言不惭地号称说要实现他们的任何一个要求,张狂如此,正衡早就心存不满了,但碍于他与韩四仍旧没有彻底撕破脸皮,也就不好太过明显的对其加以调侃和讽刺。而夏侯水显然没有这些顾虑,要求一旦提出,就看韩四对于他先前的承诺,到底该如何自圆其说……
正衡抱定了看笑话的心思,却没想到韩四并没有如期显露出为难的神色,反而还点点头,对着站立在厅外的手下喊了句什么,随即就看到四个人两两一组,从旁厅抬出两副担架,撂放在了前厅正当中的地面上。担架都被白布覆盖,却仍旧显露出其下人体的身形。正衡正纳闷于韩四干嘛抬出两具尸体,却见他信步走到一副担架的近前,俯身蹲,伸手扯住白布的一端,将其掀了起来。
正衡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定睛看时,这才确认白布覆盖下的,竟然真是干爹夏侯古的尸体。他只感到鼻子一酸,立时就不受控流出了两行眼泪,勉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才算没有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
夏侯水全然没有正衡的稳健,一早就扑倒在了担架上嚎啕大哭起来。正衡也走上前,忍心看着干爹的容貌,倒是从先前的丧尸变回到了人形,只不过仍旧还有些臃肿,一看就知是典型的溺水而亡的徵状。
僵尸怕水,这事正衡早就知道,不过先前在地宫中干爹也曾落到过水中,却仍旧安然无恙,想来这全要仰仗“无中生有”的玄机才得以实现,只是他既然一直身在地宫当中就理应没有危险,可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韩四从中作梗,平白害了他的性命?
正衡想到这里,心中压抑许久的怒气骤然上涌,令得他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一样。他猛的转过身,直视着韩四,刚要质询他这是怎么回事,却见他先开口道:
“别激动,是我的手下在近海巡逻时发现的,看情形就知道已经死了不短的时间,再说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口,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正衡收住了怒气,转而想想也对,韩四既然已经将他隐秘的身份公之于众,理应不再惧怕干爹来揭穿他的老底,全然没有害他性命的理由,大概是干爹在大潮的冲击下,被卷进了通往海底深处的那条山洞,脱离了东陵地宫的范围后,那些难以言喻的玄妙也就无法再发挥作用,以至于他还没等被海浪冲到近海的时候其实已经早就死了,如此说来,韩四确实跟干爹的死毫无干系……
正衡心痛之余,忽然想起还有另外一副担架,忍不住转过身望向于岭所在的方向,却见他似乎并没有上来查验的意思,只好代替他走到担架前,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出意料,里面的果然是于峰,只是与干爹夏侯古比起来,他的身上多处外伤,并且少了一条手臂,都是先前在地宫高台上拼斗时造成的结果,被海水一泡创口处全然没有半点血色,却仍旧散发出腥臭的气味,让人直想呕吐。
正衡放下白布,想回去劝慰一下夏侯水,可刚站起身就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问韩四,具体是什么时候找到了两具尸体的?
韩四不明所以,摇摇头道:“我又没在现场,哪里知道?不过手下将尸体打捞起来,送到我的面前时,我正在山洞口等着你们出现,于是就让他们先将尸体运回到这里了……”
正衡听到这里,若有所思一般地自言自语道:“哦,这么说,于峰是先于我们离开了东陵地宫的了……”
韩四并不明白正衡的意思,追问道:“一个死人而已,哪有能力自主离开?如果不是被潮水卷着冲到这里,恐怕世间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了,这样也好,总算是生虽不能见人死却可以见尸。反正总而言之,如果正衡老弟不介意的话,我就让手下把两具尸体暂时安置,也好让你们带离崇岛回到老家再行安葬……”
正衡点点头,上前将夏侯水扶了起来,好让韩四的手下将尸体抬到外面火化。这事虽然已经告一段落,可夏侯古千里迢迢地从香港来到北平,却要被人手捧捧着回去,说来不禁让正衡产生出了颇多感慨,对于生死之事,又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情愫,一时间他和夏侯水都沉浸在这种情愫中难以自拔……
怅然若失间,正衡听到于岭冲着韩四开口道:“俺能不能也提个要求?”
见韩四点头应允,于岭继续说:“韩爷替国民政府办事,更有戴老板在幕后撑腰,以后肯定是高官厚禄前途光明。小人一介草民,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在您的提携下,顺利接手家族的买卖,要是以后有用得着俺的地方,韩爷您尽管开口,小的一定鞍前马后,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于岭平时给人以木讷的感觉,没想到此时竟然滔滔不绝地讲出这些话来,一看就知道是早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只是神态略显紧张,并且一直低垂的眉宇,也不知是在对韩四表示谦恭,亦或是心中有愧不敢与正衡的视线相碰。
正衡只觉得自己真是错看了于岭,先前还当他是个敢作敢为的汉子,却没想到原来也这般工于心计,比起他弟弟于峰的凡事都表露在外,这样的人反而更让正衡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正衡刚刚问韩四的问题,就是要确认于峰的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否比他们出现的更早。因为他还记得,于三刀曾经和他的两个儿子有过约定,谁能先行离开东陵地宫,才具备承袭于家家产的资格。现在看于峰虽然已死,可不管怎样他都比于岭更早达成了这一条件,如此机缘巧合,不得不说是被冥冥中的天意所安排,不由人力控制了。
这事原本与正衡毫无关系,他也没有想法要介入其中,只是受到于三刀临终托付,这才不得不代他保管遗物而已。刚才对于峰的尸体离开地宫的时间生出疑问,完全是出于无意的举动,即便知道了答案后,也没想过要就此事跟于岭较真,因为一来他毕竟是个外人,对于这类家族继承权的纷争,无心亦无力去加以干涉;二来于峰自然已经死了,于岭也就顺其自然地成了唯一的继承人,怎么看都没必要再纠缠于于三刀生前制定的规则了……
正因如此,正衡才会对此默不作声,却不成想于岭竟然自觉理亏,反而将他视为潜在的威胁,转而去向素无交情的韩四求助,想要借助军统的力量帮他顺利继承家产。能作出这样的抉择,可在正衡看来,虽然是情急之举,却也着实得可笑……
想到这里,正衡忍不住出言讽刺于岭道:“没人有阻止你继承家业的企图,这点你大可以放心好了。再说韩四哥虽然是军统中人,却显然还有更大的谋划,哪有时间帮你做这等无聊的事情,我看你还是自己……”
正衡说打这里忽然顿了一下,心下忍不住咒骂起了自己的愚蠢:刚才只顾着嘲讽于岭,竟然把韩四忌于让人知道的秘密也一并脱口说了出来,这下可好,该如何才能自圆其说,安然地蒙混过去呐……
正衡自从认清了韩四的身份后,依据先前的种种事实,作出了若干推测。并且,其中绝大部分的猜测,都得到了韩四的承认或者默许,只不过随着一个个谜题的揭开,韩四也开始逐渐表露出了凶相,对于正衡知道如此之多的秘密,现出了杀心。正衡看在眼里,适时地收住了话题,这才令韩四放松的戒备,其后更是应允他们每人一个要求,看样子是不打算再为难他们了。本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只是于岭偏偏横生枝节,向韩四提出了这么个要求,正衡纵使有心低调,可仍旧不由自主地出言挖苦了他几句,不成想稍不留神竟然说漏了嘴,戳到了韩四最为忌讳的隐秘上。话一出口,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个天大的错误,心中不禁暗自盘算,如何才能加以挽救?
饶是他反应敏捷,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不等韩四提出质询,他就立刻接着刚才的话茬,冲着于岭继续道:
“现今战争已经结束,接下来该是国家恢复元气,大力推行法制的时候了,韩四哥为国民政府效力多年,更是戴老板身前的红人,势必要在重要机构中述职,与咱们这群江湖草莽走得是截然相反的道路,你可倒好,竟然要求他来帮你承袭盗墓世家的家业,岂不是摆明了要陷他个官匪勾结的罪名嘛,要知道咱们的荣辱事小,韩四哥的名节事大,若是因为你的无理要求,害他失去了为国效力的机会,这么大的责任是你能担当起的吗?”
正衡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明里是贬损于岭暗含褒扬韩四之意,将先前的失言滴水不漏地弥补了回来,眼见着韩四听到他这番话后嘴角微微扬起,越发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临到最后才摆摆手,犹如高高在上的长官一般,故作谦逊地回答道:
“哎呀,正衡老弟实在是太抬举我了,都是为了国家尽忠效力,什么名啊利啊的,都不重要,都不重要哈……”
听韩四这样说,正衡一直悬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气,暗自想着后面可要小心应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无故犯傻,将自己置于险境了。
于岭原还想本盘算着借助韩四的力量,抵御正衡可能对他发出的质疑,可没想到被正衡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哪里知道他本意并非如此,只是一味地自觉理亏,在众人的注视下颇感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事,却没想到韩四却话锋一转,对他道:
“于家在江湖上威名远播,此次东陵之行折损了于三刀这位宗家的掌舵之人,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也不禁扼腕叹息,正所谓‘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于老弟既然师承名门,继承先父的遗愿也在情理之中,兄弟我虽然在官府衙门述职,可也向来敬佩江湖上的侠义之士,如蒙不弃,甘愿为于老弟的功成一尽绵薄之力,也算是你我二人交为好友的起点吧——正衡老弟,你意如何?”
正衡暗自嗤笑了一下,心想韩四也算是能屈能伸,为了实现他们筹划的“大事”,竟然动起了拉拢盗墓世家的念头,虽然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倒要看看他接下来还会使出什么手段。
想到这里,他故意装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对韩四道:“这事非同小可,四哥可要想清楚了,毕竟这次东陵之行您是肩负重任而来,可以后若是还与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存有联系,难免会惹人产生瓜田李下的联想,对于您的仕途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韩四哈哈大笑道:“正衡老弟多虑了,古往今来,有哪个朝代不掘前朝的墓,又有哪个朝代没有被后代掘过墓?你们都是行家里手,相信不用我明说也知道这其中的玄机,不管个人的能力如何强大,终究无法与国家政权相抗衡,如果能够得到当权者的支持,成为御用的摸金倒斗的手艺人,那才是无往不利的正道呢!”
正衡懒得在这个问题上跟韩四较真,索性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韩四注意到正衡的态度后,立刻转换话题,问他到底有什么要求?此时五个人中,唯有正衡仍旧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他原本就没有这个意思,不过韩四的催促,于是潜心暗想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回复说:
“我最大的愿望,自然也是能将干爹从东陵中解救出来,不过他老人家既然已经死了,纵使千万个要求再也无法换回他的性命,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奢望了。这趟东陵之行虽然万般凶险,可以着实见识到了不少宝贝,诸如九龙宝剑、《清明上河图》以及五副神奇的铠甲等等,先前都被四哥您一并收走了,我猜想着如果此时问你索要,十有八九还是要被拒绝,没必要这般自讨没趣,只是那些东西中有一样并不是东陵之物,而是好友赠予的东西,如果四哥方便的话就将它还给我罢!”
“哦,你说的是那张《河洛映照图》吧——”韩四立刻就明白了正衡的所指,却一反常态的摇摇头道,“不是兄弟我驳你面子,这事还真不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早就说刚才收缴的东西全都属于国家的财产,就算我长了九个脑袋,也断不敢自作主张将它送给你,这事还真是没得商量……”
正衡心下生疑,追问道:“那幅图是朋友送的,被我藏在北平寓所的铺盖底下,后来遭人窃走,而被你在工兵的身上搜罗出来,这才会重又出现在东陵之中,这事前因后果你都清楚,说到底只不过是件私人物品,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可言,怎么会变成了‘国家财产’了?作出这等与民争利的事情,这个所谓的国家是不是太霸道了啊?”
正衡原本并不很计较《河图》,只是碍于它是张克易赠送的物品,不好意思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其丢失罢了。没想到如此合理的要求,却被韩四当即否决掉了,不由得又升腾起了怒气,立刻就蹦了几句狠话出来。
因为有了先前的教训,正衡在措辞上自然会加以选择,不过只要不去触碰韩四的禁忌,即便骂娘也必然不会招致太过严重的后果。最重要的是,韩四甚至答应了于岭要帮他继承祖业,更别提将那来历不明的卷轴赠予了石原,可自己只是索要一张全然没有价值的旧图而已,反而不能得偿所愿,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也该着他出离愤怒了。
话虽如此,可正衡毕竟还没有丧失理智,他转念一想,韩四如此处事,难不成还另有隐情?
那幅《河图》却是张克易所赠,只是金不二好像也曾说过,它事关一本上古奇书的下落,至于此事真实与否,就只有张克易本人才知道了。正衡猛然想起,当初在东陵地宫中时,从韩四的身上不经意间掉落出了这幅《河图》,对此他当时只是解释说,是在意外身死的工兵身上翻找出来的遗物。可事后他自己也承认那些工兵全都是被他亲手杀死的,既然死无对证,那他也就有了故意转嫁嫌疑的可能,从北平寓所里窃走《河图》的,分明就是他自己,只是碍于在地宫中不便承认,这才推到了死人的头上。
也就是说,韩四一早就开始打着《河图》的主意,此时既然已经掌控了全局,自然不肯将觊觎许久的东西再双手奉送给了别人。什么“国家财产”,只不过是托词而已,即便能糊弄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早就心如明镜的正衡。韩四背后的人,哪里能够代表整个国家,充其量不过是个阴谋集团而已。正是有了这层关系,他们对于《河图》的诉求才越发显得有些不太正常……
这些想法只在正衡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却没想到他的神态上的略微变化,却被韩四全都看在了眼中,呵呵笑道:
“老弟莫生气嘛,非常时期自然要有非常的手段,很多事我都是受人指使,难免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至于《河图》的归属嘛,的确由不得我来决定,不过我倒可以带你去见见能够做主的人,他老人家若是开口应允了,兄弟我立刻奉到你的手中,绝对不会再有半句推诿,你看怎么样?”
还没等正衡应答,韩四又补充道:“对了,所有提供给你们离岛的装备已经全都准备妥当了,想走的随时可以起行,至于想要满足好奇心的人,完全可以留下,到底是走是留,全凭你们自行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