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晋也说不清楚,他为何会对桐音楼那般信任。
那种发自内心的感觉,是他此生都不曾经历过的。
君则先生医术高明,他嘱咐的药晋不过喝了三日,便已有所好转。
那日,晋一大早起来,就让照顾他的小厮过来,伺候他穿好衣裳。在床上躺了几日,他觉得自己都要发霉了。
正用早饭时,顾浅走了进来,“公子怎的下床了?”
“楼主可曾吃了早饭?若是没有,便一同吃吧。”说着,晋又取来一只碗,舀了一碗白粥。
“哈哈,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顾浅笑着坐在了晋的身旁。
席间,顾浅等晋吃完了饭,问道:“说来,我还不知公子的名讳。”
晋犹豫了一下,应道:“在下,子书晋。”
“难怪我见公子带着锦城子书的腰牌。”
晋眯了眯眼,杀气渐露,“你知道?”
“略有耳闻。”待小厮收走碗筷,顾浅便取来茶壶、茶杯,边斟边道。
“我见晋公子的玉簪上雕的是荆芜花,想必公子是喜欢的吧?我桐音楼正好有荆芜阁空着,不如公子住到那去。”
晋喝了口茶,淡淡道:“楼主倒是观察得仔细。”
“让公子取笑了。”顾浅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可惜晋并不吃这一套,“公子刚来时身受重伤,除了带着腰牌,还有一支青玉簪。”
他从怀里取出,在晋的面前晃了晃,“我很好奇,这玉簪,怎会在公子手里?”
“怎么,楼主知道这玉簪是谁的?”晋的语气冷淡得很。
顾浅瞧着晋的模样,也不像是装的,便不敢妄加定论,只是盯着晋的一举一动,道:“不瞒公子,我的确知道这玉簪是谁的。”
“公子既然知道桐音楼的前身是枫叶荻花楼,那也一定听说过前任楼主吧?那是我师父,唐移。这玉簪,便是我师娘的。”
闻言,晋点了点头,“难怪,我见玉簪上刻着个‘移’字。”
“当年,我师父一家遭人追杀,幸得那时候的楼主相救,师父为报答恩情,便决定留下来继承楼主之位。
“只可惜后来,一次出行之时,那些恶徒竟设计杀了我师娘,还拐走了我师兄。
“师父寻找了数日,才找到师娘的尸首,却不见了师兄唐晋笙和这支青玉簪。
“故我很好奇,这玉簪怎会在晋公子身上?”
晋饮尽了茶,才道:“这玉簪一直在我身上,伴我多年。”
“哦?”顾浅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公子可方便告诉我,你的年纪?”
“十七。”
顾浅歪头想了想,忙点头道:“不错,算来我师兄也是十七岁。那还请问,公子家中有何亲眷?”
“每一个进了锦城子书的人,都要喝一种药来忘记前尘往事。”
“竟是这样。”看来要问过君则先生了。
顾浅想了想,便叉开了话题,“若是公子不嫌弃,我想带公子出去走走,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我正有此意,只是要劳烦楼主带路了。”晋站起身来,朝顾浅作了一揖。
“公子言重了,这边请。”说着,顾浅站起来,向着门口比出一个“请”的姿势。
二人从院里出来,便向左拐,一边走着,顾浅一边向晋介绍:“这是我住的地方,涵青阁,隔壁是彼岸阁,再往那边就是荆芜阁了。说来还有几日便是中秋节那时候的荆芜花开的最是好看。
“这前面有巽子阁、蒲析阁、石柠阁、隽叶阁、千苓阁,最后是这个,紫纹阁。”他指着九阁中最中间的那个院子,“一早就被大人物预订了,足足定了十年!”
说到这儿,顾浅白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吧。晋如是想着。
“我能否去荆芜阁看看?”晋瞧了瞧方才顾浅指的荆芜阁的方向。
“当然。”顾浅笑了笑,引着晋朝那边走去。
绕过几丛花草,便一路走向荆芜阁。还未曾靠近,便有花香扑鼻而来。
“就是这儿了,晋公子自行进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顾浅说着,朝晋拱了拱手。
“楼主想必终日繁忙,还劳请楼主带我去闲逛,是我考虑不周。”
“公子说笑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遣小厮、婢子们。”说罢,顾浅便先离开了。
这边,晋复又抬头看了看写有“荆芜阁”字样的牌匾,然后推门走进。
令晋惊讶的是,这荆芜阁竟没有规规矩矩的道路,满院尽是荆芜花林!
他随便拾了一条路,朝深处走去。不过走了几步,便见左手边有一座水榭。
潺潺流水,茵茵草色,相得益彰。而那水榭立于流水之上,飞檐若翼,颇有文人墨客的清高之气。
再往前走走,便能看见正堂屋与左右厢房。这倒是与涵青阁的无太大区别。
晋又将这几间屋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很是喜欢。当天,他便在荆芜阁住下了。
再见到顾浅就是五日后的事了,晋只当是楼主事多,故没有时间来荆芜阁。这几日晋实在无事可做,只能日日舞剑取乐。
小厮引着顾浅走进,顾浅看晋舞剑舞得虎虎生威,也来了兴致,便差人取剑来,欲与晋比试比试。
一时间,两人打得甚是开心畅快。
末了,以顾浅挑飞了晋的剑而终。
二人比的有些累,便干脆在水榭稍作休息。有小厮上前来斟茶倒水,还摆了几盘白酥,供以充饥。
“晋公子来了数日,我还未曾见公子笑过。就在方才,我才瞧见公子面露笑意。”顾浅拿了块白酥吃了,接着又喝了口茶。
“不承想楼主年纪轻轻,武艺竟如此高深,晋甘拜下风。”说着,晋举杯欲敬顾浅,顾浅推脱着受了。
二人在水榭聊了许久,茶都喝了几壶,话却还说不完。
顾浅趁晋不注意,悄悄往他的杯子里下了迷药。不过一杯下肚,晋便倒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小厮们也没有一惊一乍,而是听了顾浅的吩咐,将晋扶回了屋子,置于床上。
待小厮做好了这些,顾浅便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走了过来。
“你们将他扶起来。”
“是。”小厮领命上前,扶着晋坐起来。顾浅则坐在前,打算将一碗药给晋灌下去。
然就在这时,晋忽然醒了过来,他一把制住了顾浅的手,眯着眼道:“楼主这是要作甚?”
顾浅不恼,反而笑道:“我就说嘛,晋公子怎么可能轻易上当呢?”
他放下药碗,直看入了他的眼,目光灼灼,“晋公子可否信我?”
“……”晋看着他,却眼色复杂。
“这是我拜托君则先生调的解药,公子不是说,你们进子书城时都要喝一种药吗?”他顿了顿,“我坚信,你就是我师兄。”
“公子可信我?”他重复道。
晋看了顾浅一会儿,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我信。”
顾浅拧着的眉头渐而舒展,“好、好,现在公子只需睡一觉,明日便知结果。”
说罢,顾浅便让小厮收拾了一下,退出了屋子。
晋躺在床上,原本毫无一丝困意,喝了药以后就越发乏困,索性合眸,沉沉睡去。
七年无梦,今日,晋竟然做起梦来。
这梦,无非是他进入锦城之前的记忆罢了。
随父入住枫叶荻花,学习十八般武艺、琴棋书画,还有楼主的绝学,竹叶镖。后随母外出,遇贼人,为护母而与贼人殊死一战,奈何只有十岁,如何打得过五六个彪形大汉?
母亡,他将母亲的玉簪握在手里,大喝一声冲上去,举着和他自己一般重量的大刀,杀红了眼。
末了,他终是赢了。
六个大汉,尽死在他的刀下。
他丢了刀,便瘫软在了地上。他强迫自己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母亲的尸首。
然而他才走了几步,便摔倒在地。于是,他想着,他爬,也要爬到母亲身边。
这时,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黑衣男子,声音空洞,若如鬼魅。
“你的资质不错,可有兴趣随我去学艺?”
他咬着牙,不肯说话,打算绕过那人,爬向他的母亲。
“不错,随我走吧。”说罢,那人便一把将他提起来,打晕后带走了。
后来,他来到子书城,被强灌下毒药,丧失了记忆,却没忘记“晋”字,于是给自己取名,子书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