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漠交代完事,留下亲卫便立刻启程进城面圣去了,他做事虽然张狂,但也不敢在燕帝面前拿大,即使后来燕帝真拿他当亲弟弟疼,他也紧守作为臣子的本分。
阿七被李管家安排吃完饭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金人杰金总管。一年不见,原本垂垂老矣的金人杰居然精神许多,似乎年轻了十岁,想来还是燕国故土的水土养人。“金老。”阿七拱手行礼。
金人杰摆摆手,伸手扶起她的身子,打量了一会她的手,面上有些叹息,“你随我来。”
这是一个僻静的院子,院外的荒凉让人有种这是一个废弃院子的错觉,但感觉异常灵敏的阿七却察觉出暗处有高手在护卫,院内也有机关暗器。
进入院子穿过垂花门,里面的房子的模样极其简单普通,倒是一边的由东厢房改成的书房比较吸引人——里面有满满一屋子书,及一个和她一样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之人。那人见金人杰进来,立刻放下手中书籍,从座位上起来,拱手行礼:“金老。”
金人杰恭谨回礼,与阿七入座。坐定,煮水,烹茶,金人杰示意二人把兜帽拿下。
兜帽一掀,同时露出两张相似的脸,说相似,其实还是不同,两张脸一微胖一瘦,两人气质更是天差地别的一暖一冷。“七殿下。”阿七首先抬手行礼。
七皇子赵博一愣,已经很久很久没人称他为七殿下了,他都快忘记自己是燕国的七皇子。赵博回过神来立刻回道:“不敢,表姑姑,您叫我阿博就好。”
“我是来给你讲讲迷失之域风情地貌的。”在来的路上,金人杰告诉阿七,已经把在匈奴的经历告诉七皇子。阿七看着七皇子赵博脸上的朝气,豁达与沉稳,很是羡慕,她从未想过这样的眉眼中也能生出这样美好的感觉。
“多谢姑姑,姑姑辛苦。”赵博很是谦和。
迷失之域的事情并不多,只用半天时间便讲完,赵博认真听完后又问了些细节才完。
“多谢姑姑解惑,”赵博心中十分感激这个代替自己为质多年的姑姑,当年的他还十分年幼,心中的恐惧让他不肯履行身为皇子的义务,母亲郝皇后便使计让人说动承燕帝之恩的阿七桃代李僵,阿七出使匈奴后,燕帝才发现郝皇后的把戏,他一直记得当初父皇对自己那失望的眼神,及自己如老鼠般只能躲在暗处不能见天日的惶惶不安,那时候他才想到,这位表姑姑和他年纪一样大,心下更是羞愧耻辱,这让他终日忐忑恐惧中快要疯掉!最终还是薛太后给他指明一条活路,让他化名为薛浅,薛家旁支族人,让老成持重的仆人带他离开,去他国游历,西渝,东梁,南楚,就是不能回燕国,回梦中的故乡,长安。
赵博虽无阿七在匈奴性命之危,但却失去了最大的依靠——身份,这也让他尝尽了世间百味,可他不能也不敢怨恨,他知道那个顶替了他的血亲比他处境更难千百倍。他只能努力的活着,记录下每一天的每一件小事。
“姑姑,这些年来我游历各国,向贤者学习,这些,”赵博指了指几架全堆着相同花色卷轴的书架,“这些是我多年来的读书心得笔记,游记想法,还有一些是我与朋友间的小趣事,都留给姑姑解闷。”
“多谢七殿下了。”阿七点点头。
“七殿下出游时,用了易容术,易容后的模样变化不大,但可以分清是两个人,过后,我会把薛浅的样貌画下来给你看看。”金人杰看过赵博的那些笔记,记得很细致,若阿七是个男子,完全可以顶着薛浅之名活下去。“这些游记很有趣,你得空可以看看,多看看书,开阔眼界,对你有好处。”
阿七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说完这些,她就永远与去匈奴为质这件事无关了,相关的事情她就得永远忘记。
说到这里,阿七与赵博之间已无话可说,沉默地喝了盏茶后,金人杰与赵博离开了。
阿七一瞬间觉得无聊空虚的厉害,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的未来该怎么走。天色将暗,金人杰派了他的徒孙小李送来食盒,小李让手下侍从摆放食物时,亲自为阿七掌灯,一盏盏铜灯亮起,把整个屋子照得有些暖意,食物散发的香味也把眼神空洞的阿七拉回现实。
“主子,先用膳吧。”小李殷勤周到,他被燕帝看中赐给阿七,他亦是高兴的,他知道阿七做过的事,什么样的师祖就有什么样的徒孙,小李对于阿七也是钦佩的。
“嗯。”阿七转头看向矮桌,桌上有面饼有米饭,有时蔬有炒肉,最妙的是有一锅香浓的肉汤。小李打开砂锅盖子,一阵白雾裹着特殊的香味喷涌而出,“这是将军吩咐做的天麻炖乌鸡,最是滋补。”小李说着,给阿七盛了一碗,阿七接过碗,喝了一口,鲜美温暖的鸡汤让阿七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也让整个胃开始叫嚣着饥饿。
饭毕,阿七起身去院子正房,一进正房,阿七便察觉这木头地板有些暖,天气寒冷时节在这住是很舒服的。“这房子很暖。”
“是,这房子的后罩房里有一口小小的温泉,这温泉与山上行宫中的汤泉同出一脉,每日泡泡,很是解乏。”
阿七第二日起来,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出去,便去了书房,看着那么多满满一屋子书,阿七有一种吃了大餐般的满足,在匈奴为质时,是一卷一卷的书籍让她没被枯燥的生活逼疯,迷失之域的一年,她满心想着怎么打败阿鬼逃走,怎么使受伤的自己快速好起来。回到靖北城后,兄长住的地方也只有那么一两本书,早让阿七翻烂了。
打开窗户,一阵风吹了进来,屋里响起竹片相互敲击的清脆声音。阿七转头一看,是赵博留给她的那些卷轴笔记上的竹片标签被风吹的摇摇晃晃。这一刻,阿七才发现赵博留下来的卷轴数量之多,每天看一卷,也得看好几年吧?
阿七走过去,伸手拿起一块标签,看到上面写的不是一般书卷的书名或说明,而是日期。有些奇怪的阿七拿起其它标签查看才发现,这些都是写了日期,四下检查一番后,最早的日期是在她去匈奴后一年左右。阿七找出最早的那一卷,打开一看,这,不是什么笔记,而是日记,一个极尽详细的日记,这第一天的日记记录了赵博离开长安的第一天,郝皇后乔装打扮到十里长亭送他。之所以说极尽详细,那是因为他连皇后穿了什么样的衣服,戴了什么首饰,哪只手拿着手绢擦眼泪都写了出来。路上看见一点点的小事也写在里面,这让阿七觉得那些画面通过这幼稚的笔触出现在她面前,阿七觉得这些日记有意思极了。
阿七又从书架上随意的抽出一卷,打开一看,这卷写了薛浅在金陵听大儒黎崇讲课,他不但把黎崇先生的品貌写下,还记录了整个受道课程及学子们的交流言语,学子中他着墨最多的是一个比他大一岁名叫林殊的小小少年。阿七忽然有些失落,若是自己没有去匈奴,或许,在黎崇先生那听课,与这个活泼有趣林殊交好的人便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