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世袭族位
可是,新头领却高兴得有些早了点。在铁腕平息了围墙之外的外忧之后,内患却又如同那春天里的小草一样,在围墙之内悄然地滋长起来了。
当初在争夺这个族位之时,他们众兄弟之间,应该说还是齐心协力的。在终于围捕了这头诱人的猎物之后,他们就变得如同是一群豺狼,或者是一群鬣狗了。在莫名的兴奋过之后,在弹冠相庆过之后,为了能独自或最大限度地享用和占有猎物,他们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纷争,甚至会出激烈的打斗或残酷的撕咬了。
在家族头领之位终于归属到了自己的家中之后,他们又都各自心怀了鬼胎。他的弟弟们觉得,根据功劳的大小,在大哥悲壮地死了之后,先由二哥出来担任这个头领,他们也没什么意见。但问题的关键是,在此过程之中,自己也曾出过谋,献过策,自然也应该算作是有功之臣了。
根据“上山打猎,人人有份”的传统规则,对于这个胜利果实,也自然不应该由二哥他一人来独自享有。可是二哥自从当上了这个头领之后,却大权独揽,风光独占,好像把他们这帮兄弟,全都给忘了。
自己不但没有跟着他沾上个什么光,得到过什么实惠,而且,他还变得越来越不地道了,不仅老在自己的面前也装起了腔、作起了势来,而且还对他们几个,也心生起戒备来了。
可在老二的心里,他却压根儿就不是这样想的,他也压根儿就没有和他们在一条心上。当初争夺这个族位时,他全然就是为了自己而争夺,而不是为了大伙儿而争夺。不然,他怎么会在假小头领的亲叔叔之手除掉小头领的母亲的同时,又除掉自己的大哥呢?
况且,这个族位的最终得来,也全是凭了自己的一己之谋,一人之功。至于他们几个嘛,也只是跟着瞎嚷嚷了几番而已,也可以说是寸功未有的。所以他觉得,现在由自己来做这个家族头领,则完全是名至实归,理所当然的。
在通过发出的几条文告,就轻松地平息了族人们的躁动不安,并牢牢地巩固了自己的族位之后,他更是感到了这个族权的重要。他知道,平常时候倒没有什么,但是,每当到了关键的时刻,只要你掌握着这个话语权,你就实际上掌握着对别人的支配权和主宰权,甚至还掌握着对别人的生杀予夺之权。
他的弟弟们似乎也看出了这种权力的重要,他们成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他们觉得,这个头领之位既然是大家合伙争来的,那么当然,也就应该由大家共同来分享。在一次喝醉酒后,老三就曾当着大家的面,用手指着老二的鼻子这样说过。
他提议,以后的这个家族头领,就应该仿效陈氏家族的样式,每一任以五年为期,由他们兄弟之间来轮换着坐桩,以让大家都能过一把当头领的瘾。
老三的话语一出,其他的弟弟也都跟着纷纷嚷嚷起来了:
老三说得对,既然当初大家都出过力,那么现在,就应该由大家共同来分享。不是么?
我赞同老三的话。我们都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也没有什么嫡出、庶出之分,干吗只能由老二来做这个头领呢?还是由我们大家都轮流着来坐坐桩吧。
这个方式很好。反正这族位就在我们兄弟之间轮转,又不像那陈氏家族,是让肥水流进了外人的田呢。
哦,还有我们的大哥,他虽然在抢夺这个族位的过程中,意外地光荣牺牲了,可他是为了我们大伙儿而死的。在他死后,也应该让他的儿子来代替他,和我们一起轮流坐桩。不然的话,我们不显得没良心了吗?
……
听着弟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新头领的脸上微笑着。不过他的内心,却十分的惊骇,十分的惶恐不安。甚至这种惊骇,这种惶恐,还远远地胜过了他对那些被他所收买过的族人的惊骇和惶恐。所以,一待他的弟弟们走了之后,他就变得暴跳如雷了。他把酒杯恶狠狠地砸在地上,愤愤地骂道:
哼!你们这些狗东西们,也跟着跳出来凑热闹了。轮流坐桩?哼,你们可是吃错药了吧?既然你们是上天有路你不走,下地无门你却偏要扁着脑袋往里钻,那就别怪我心狠手毒了吧。要怪,你们也只能怪大哥在临死之前没有告诉过你们,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了吧。
骂过之后,他信步走到了屋外。时序已是初秋已过,中秋节就即将要来临了。闻着淡淡飘香的金桂,看着正在凋零着的桃李杏树们,他停下了脚步,似有所思,又似有所悟。在挠了挠自己的头后,他喃喃地自语道:
无意苦争春,金桂花才开在了中秋;但是在此中秋时节,它又怎么容得了百花与自己争秋呢。
他不由得暗自叹道:对于桂花,大多的人只闻得了它的清香,可又有几个人能够知道,它其实还是一位花中的智者哟。只是它的思想,它的智慧,没有几个人能够领悟到罢了。
中秋节那天,他好似突然变了一个人。一大早起来之后,他便破天荒地下到厨堂中去,亲自指挥着一帮下人和厨子,杀鸡宰鸭,炸鱼烹兔,烙饼蒸馍,忙得不可开交。
黄昏时候,他便以中秋赏月,想要与大家同乐为名,派下人去邀请来了自己的众弟弟们。在月上东山的那个时刻,他们围坐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值此良辰美景,佐以花香月圆,酒肉诱人,他们兄弟间的这次团聚,自然是其乐融融了。
席间,欢声笑语不断,觥筹交错频繁,虽有头领之尊,更有众兄弟之随和。大家时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时而又举杯相碰、把盏邀月,共话天上宫阙之美,共叹人间宴酣之乐。
一时间,大家好像都息了那权欲之心,泯了那争权夺利之念。随着那轮中秋之月的越升越高,越高越明,他们也仿佛都变得大彻大悟起来了。他们的心,也变得如同这个月明之夜一样,明媚而又皎洁起来了。
在不知不觉之中,天上的月已经向西,地上的人,也喝得酩酊大醉了。在残留下一桌子的狼藉的杯盘之后,他们打着香膈,大着舌头与二哥道别,然后趔趄着脚步,歪歪斜斜地蹿回到自己的家中,睡觉去了。
躺在各自的家中,摸着自己圆圆鼓鼓的肚儿,他们的心底,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股对老二的感激:这个老二吧,别看他平常日子,总是阴阴冷冷的,不过今晚,他倒还是很念兄弟情谊,也是很够义气的。
他们都怀着对老二的一丝愧疚而进入了梦乡,可是第二天醒来,他们却感觉到自己很不对劲了,头如炸裂一般地疼痛不说,而且自己的面皮,也好像已经不再属于了自己。没过多少时日,他们的嘴歪了,眼也斜了,一个个也变得如同小头领的哥哥一样,呆呆傻傻起来了。
从此以后,新头领的那颗一直有些虚着的心,也完全踏实了。随后,他便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家族的大头领来。随着时光的流逝,光阴的荏苒,在二十多年过去之后,他也由新头领变成了一个老头领了。
在临死之前,他也仿效了郑氏老祖所开创出来的祖制,把头领之位提前传给了他的大儿子,并由此把这个族位,一代一代地世袭了下来。在前面的情节当中,我所说到的那位看穿了族人们“明挂羊头,暗卖狗肉”的把戏的头领,就是他的第七代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