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因枪而贵
就在郑斐然毅然辞去了官位,默然地归隐在了书山学海中之后,他的三弟郑亦然,却犹如一颗璀璨的明星,瞬间划破了郑氏围墙的上空,熠熠地闪耀在郑氏围墙之外的广漠的天空之上。
人们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可他的父亲当年在世的时候,虽然身为官身,担当着郑氏家族非常显赫的大头领,但就在这个三儿子出生之后,他却不再爱身为长子的郑井然,也不再爱性情沉稳的郑斐然了。他独独对自己的这个幺儿子郑亦然,却倾注了加倍的钟爱。
因此,无论是家里来了什么贵客,或者是来了什么官、商、绅、匪,他都必须得带着自己的这个幺儿子,一起出来做陪,或者是迎来送往。
而郑亦然呢,也果然是不负他的父亲所望。由于自幼就混迹在宴酣酒乐之中,周旋于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之间,极富心机的他,也早已练就出了一双察言观色的火眼金睛,一副巧舌如簧的伶牙俐嘴,一种惊喜都不行于色的莫测高深。
随着那些兵爷、官爷把麻将、牌九带入到郑氏围墙之后,每次的宴饮之后,打牌掷塞自然都会是必不可少的保留节目。而且一玩起来,常常都会是如痴如醉,通宵达旦的。在上了年纪之后,他的父亲就渐渐地有些应酬不暇,吃罪不起了。
起初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后半夜疲惫不堪时,才由郑亦然来顶替自己,到后来,他就干脆直接由郑亦然来代替自己征战了。
这牌桌上玩的是牌,可推出收进的,却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且在牌局的背后,还暗含着无穷的玄机呢。可是,郑亦然自从第一次坐上那牌桌,每一次都应付得十分自如,也十分得体。
根本无需他的老爹交待什么,对于每一桌牌局,哪些人该赢,哪些人该输,他都始终掌控着局面。而且,他们到底该输赢多少,他也总能把握得不差分毫。
如此几番地应酬下来之后,他得到了几个官爷、兵爷的赏识,他们一直都在他父亲的面前夸赞着他,说他既聪明,又能干,将来一定堪当大任。
这原本就是说话者无心,可听话者却有了意。他的父亲在听了几次这样的夸奖之后,便一面在脸上洋洋得意着,一面在心里,渐渐地产生出了这样一种想法,那就是在自己死后,干脆就把这郑氏家族的大头领之位,直接传给他。
不料这郑亦然在听了父亲的话之后,却并没有表现出有如他父亲所料的那般惊喜。只听他很有些不屑地对父亲说道:爹,那些官爷、兵爷的话,您也能听?他们,哼!总有一天,我会视他们如粪土的!
他的父亲听后,非常惊骇,瞪大着眼睛说道:小儿休得狂言,就算你今后当上了郑氏家族的大头领,你不也还得像你爹一样地仰仗着他们吗?怎么就视了他们如粪土了呢?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十分坚决地说道:爹,我当不了那个大头领的,我也不想当那个大头领。
他父亲有几分迷惑地问道:你不想将来当这个郑氏大头领?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原来在此之前,他也曾多次想过,凭着父亲对自己的喜爱,自己也一定要多用些心机,争取把那个大领头之位,从大哥的手中争抢过来。不过渐渐地,他又自动地放弃了这种想法。
这其中的原因,大致有二。这其一吧,他知道,有父亲的支持,自己要争过那个大头领之位,这并不难。可是在父亲死后,自己要坐稳这个大头领之位,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机智谋,一点儿都不输于大哥。但要论起心狠手毒来,自己就远不是这位大哥的对手了。
如果有一天,自己要是真的坐上了那个族位,说不定就坐在一座活火山上了。坐得稳坐不稳姑且不说,说不定在哪一天,自己会在防不胜防中,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把命都丢了也未可知呢。
再者就是,在陪着这些官爷、兵爷玩了几个牌局之后,他也猛然看明白了,当着这个大头领吧,表面上看是风光无限,威风凛凛。可其实呢,就是随便在一个官爷和兵爷的面前,你还不一样得在他们的面前装孙子?
就拿这打牌来说吧,就凭着他们那肥头猪脑的样子,这哪一局牌,他们能把银子赢走?可他们每次前来,不都得吃得脸红肚圆,还要揣上大堆大堆的银子走吗?自己不光必须得输,而且,还要输得很高明呢。
所以,在他的父亲死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替他的大哥去陪过那些官爷、兵爷了,而且,他的大哥也根本就用不着他来替代自己。于是,他便坐了滑杆,带着几个精壮的家丁,就专门到左乡右县里去赌钱去了。
由于他暗熟赌术、精通赌计,自然是逢赌必赢。况且那些与他玩赌的人,有些还不如那几个常到他家里来玩的猪头官爷、兵爷呢。很多时候,他根本无需看牌、算牌,而只需要看看他们的眼神、表情,打牌的动作,他就能准确地判断出他们手中的牌的大小或牌局的情形走势了。
随着所赢的钱越来越多,他的名声也大起来了。后来,他就不再是坐着滑杆,而是坐着轿子,专门去重庆赌了。起初他还是为自己而赌,后来就专门受雇于别人去赌了。
别看他只是个“枪手”,可那些能够请得动他这尊赌神的人,却不是富商就是高官呢。他们不光有头有面,有能耐,而且一个个都出手阔绰,都还有着坚实的后盾呢。其中有一个当年驻守在重庆的师长,除了分给了他大把大把的银票之外,还十分慷慨地赏给了他一把手枪。
在此基础上,随着他接交的大亨高官、兵爷匪爷的增多,他鹤起的名声,竟然还远远地超过了他的两个哥哥。他积攒起来的财富,也一点儿都不输于那些富商大贾。
他不仅在重庆拥有着自己的公馆,而且,他揣在身上的那把手枪,也使得他显赫的声威,更是如日中天。当他再坐着更加豪华的大轿回家时,就连当年那些在他家赢过大堆大堆的银子的官爷和兵爷,都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了。
他们一个个肃立在街道的两旁,毕恭毕敬地迎接着他。可在轿夫们停下脚步来之后,他却并没有撩开轿帘来与他们打招呼、说话,而是歪斜在轿子里,微闭着一双眼睛,手里把玩着那把手枪。
他们只得点着头、哈着腰,畏畏缩缩地走上前去,十分殷情地撩开了轿帘。他们本想借此机会,一则和他叙叙旧交、套套近乎,二则就是在这众人的面前,显个脸,贴点光,以便日后得以借着他的虎威,而让百兽对自己更加敬畏。
不料他们所看到的,却不是他的笑脸。他用那根蓝幽幽的枪管,一一地正对着他们的脸,并嘬起他的嘴唇,对着那枪管吹了一口长气。这本来就让他们吃惊非浅了,而他所吹出的那口热气,所夹杂着的硝烟和枪油的味儿,更是着实吓了他们一大跳。
他们霎时就灰白了脸,张大了嘴,一边赶紧放下了轿帘,一边赶紧连连地后退着。其中一位官爷因为退得太急,撞在了另外一位官爷的身上,结果两个人都十分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在众多人的面前,丢了一个大大的脸。
他却在轿子里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那轿子都一颤一颤的。在笑过之后,他挥舞了一下拿枪的手,高声地叫道:起轿回家!
轿夫们赶紧抬起了轿子,迈开了脚步,一上一下地晃悠着他,一路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