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晋悼公、鲁襄公、宋平公、卫献公、曹成公、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太子光、吴王寿梦,在柤地(江苏北部邳县)会盟,重点在于接纳吴王寿梦与会。
会议之上,晋国中军佐范匄(范文子的儿子)、上军将中行偃,建议伐灭附近的逼阳国,把逼阳封给宋国大夫向戌,以巩固晋宋盟友关系。
元帅智莹不同意,说:“逼阳是个弹丸小国,城小但是坚固,胜之不武,不胜则被人所笑。”
这俩反复请求,于是,晋军与诸侯之兵来围攻逼阳,攻战了二十多天,果然不能攻克。
逼阳的地点,就在今天的苏北徐州的台儿庄北边三十里。
这一天,诸侯的大队又拥到逼阳城门口,逼阳人主动打开城门,诸侯军就往城里钻,就这时候,悬门轰隆一下子落下来(悬门类似千斤闸,在城门洞内侧顶端)。诸侯军卒眼看被锁在城里,城顶敌人开始放箭。鲁国大夫叔梁纥,俩手抠住悬门底,双膀叫力,把悬门托起,掩护战友从门下钻出,然后一撒手,咣当一声,最后一个跳出去。
一般城门有两扇开合的大门,垂直上下还有悬门,提高防御能力。悬门主要用于大门攻破后,截断涌进城内的敌军的。
这鲁大夫叔梁纥可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孔子的爹,这时孔子还没有出生。
逼阳的守城群众看见诸侯军队这么狼狈,高兴了,守城的逼阳人把一匹长布从城头垂下来,吆喝:“哎——,有种你上来——哈哈哈!”
鲁国孟孙氏的家臣秦堇父,把裤腰带一勒,手心吐口吐沫,抓住长布就往上爬。城上的守军等他升高近了女墙,赶紧用匕首割布,秦堇父“哧啦”一下子,“扑通”砸掉在地,晕了过去。
醒过来以后,秦堇父脾气拧,拽着布又往上爬,接近墙头时,又“哧啦”一声给摔下来了,如此反复三次,秦堇父越摔越精神。城上的人都傻眼了。秦堇父说:“你再把布放下来!”
城上人赶紧拱手:“不敢了,你真厉害,惹不起你了!”
秦堇父哈哈大笑,把三块碎布裹在身上,随后三天,裹着这布,在诸侯军营中循示炫耀。
不久,黄梅雨季到来,逼阳还久攻不下,泄气了的范匄和中行偃跑来请示元帅智莹:“我们请示撤退,雨季以后再说。”
智莹勃然大怒,抡起几案就砸这俩人,怒斥:“当初打逼阳我就根本不同意,你俩让国君受累又兴动诸侯,牵累老夫以至于此,既无武力,又要转罪给我,说:“都是元帅要班师回去,不然就能克敌了。’我老了,能给你俩再担罪名吗?七天之内,打不下来,必取你俩的人头。”
一看元帅真怒了,中行偃和范匄赶紧在五月四号开始再次攻城,俩人亲自冒着箭石仰攻。到了八号,终于攻陷逼阳。
逼阳国君,被赦免了一条性命,带着老婆孩子离境。
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市,请宋将向戌接管,做他的私人封邑。
逼阳本来是楚国的小弟,战略地位又相当重要,楚人责无旁贷应该救援之,但是楚王令尹皆愚钝无能,眼看着战略要地逼阳遭受攻击,竟无所作为。
逼阳是一个小国,小国无论无何是无力抗拒大国的,我们奇怪它以前的几百年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其实小国也有生存之道,特别是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国,就更容易生存。它一定会投奔一个大国当主子,另一个大国来打它的时候,它就有了靠山。古往今来无不如此。但是它所依靠的大国往往也不敢吞并它,因为一旦吞并它的话,就会导致敌对大国的干涉。譬如苏联吞并阿富汗,美国就会来干涉,因为苏联吞阿富汗自壮,对美国不利,会简直威胁到了美国,所以欧美大国都会干涉。波兰、捷克这些小国,二战前都是靠这种微妙的国际关系来自存的。德国若吞并波兰,理论上讲,就会因德国获得土地自壮而威胁英法的国家安全,所以英法必须来救。所以波兰也就仰仗英法。若英法不救——事实上也确实没去救,终导致波兰沦丧,英法随后遭到德国的攻击,最终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被上了惨痛的一课。事实上,逼阳靠的也是背后楚国这个靠山。
总之,现代社会的多极关系,和春秋、战国时代有很多相似,在国际关系原则上完全可以互相借用。
诸侯联军退去时,孟孙蔑就叫秦堇父做了自己的车右。
秋天七月,晋国等诸侯联军再次进伐郑国,讨伐郑国去年转而与楚国结盟的事。
冬天的时候,郑国发生意外。从前,执政官子驷和大夫尉止有怨仇,这次抵御晋国等诸侯进攻的时候,就减损尉止所将兵车的数量编制。尉止有一些斩获,子驷又和他争俘虏到底是谁抓的。子驷说:“你的车编制不对,不合礼,所以不许献俘。”于是不让尉止献俘。从前,子驷修定田亩,曾经导致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四家大夫的田地被损减。于是尉止和这四家,就在冬天十月,带领一群不逞之人(心怀不满的强盗),攻入宫中。杀掉了子驷、子国、子耳这内阁六卿中的三个,劫持了郑简公,跑入北宫。另三个卿子孔、子蟜、子展则勉强逃脱。
刚好被杀的三个是亲楚派的,活的三个是亲晋派的。
子驷的儿子子西听说盗贼暴乱,于是也不警戒好家里,带着少量跟班就跑去,收殓了老爸的尸骨,然后追击强盗。结果强盗跑入北宫,他也没办法,这才回家去分授兵器甲胄,想武装自己的家丁,可是这时候家里的奴仆全偷了他家东西,跑光了。相比之下,子国被杀,他的儿子子产则立刻严守家门,召集家臣,守卫好家里的府库,然后带着家兵列队而出,有兵车十七乘,先给老爸收尸,然后进攻北宫盗贼。子蟜也率领国人相助,终于杀掉尉止和子师氏的子师仆,将盗贼斩杀殆尽。其他作乱者逃奔宋国。
郑国六卿中活着的三个卿中,子孔排名第一,于是子孔接班当执政官,与诸侯大夫官吏盟誓,写下载书(盟誓的誓词书),规定都听子孔的话。子孔是想搞集权。但是大夫官吏们多不服,子孔打算把他们全部诛杀。子产劝他不要这样,并且把载书烧掉。子孔说:“制定载书是为了安定国家的,因为众怒就烧了,这就是众人为政,国家不就难办了吗?”
子产说:“众怒难犯,想专权只导致祸难,有这两个危难,怎么安国啊?不如烧了载书,以安众人。这样你得到所欲,众人也得安。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子孔这才同意,于是当众烧了载书,众人方定。
这时,晋军率领诸侯还在进攻郑国。晋军又进占了虎牢附近的梧城和制城,以士鲂和魏绛戍守,再加上虎牢,向南威胁郑国。郑国只得向晋求和,与晋取平。这时,楚国令尹子囊带兵北上救郑。
十一月,晋国等联军向南挺进,抵达阳陵,与楚军越来越近。智莹打算退军,说:“我们逃避楚军,楚必骄傲,等他骄傲了,我们再跟他打。”
栾黡(栾书的儿子)说:“逃避楚国,是晋国之耻。这样生不如死,我将独自前进。”
晋国本来定了三分四军,轮流出动,以疲惫楚军的政策,这次是第一次出动,见到楚军已经运动,就该回去了,但是狂妄的栾黡(因为他爸爸曾经是高干)独自前进,抵达颖水。
晋军和诸侯主力没办法,也只得前进。与楚军夹颖水对峙。
郑国因为已经与晋取平了,所以跟随晋军行动,也在颖水北岸驻扎,与晋军在一起。郑国子蟜(卿)说:“诸侯军其实都准备了撤兵的器具,肯定不会跟楚国打。诸侯军一撤,楚国就得过来打我们,不如过河先去归服于楚。”于是,派出大夫,半夜偷渡颖水,过去和楚令尹盟誓,表示降于楚。
次日,晋军得到消息,栾黡就嚷嚷着要进攻郑国这个叛徒,元帅智莹说:“我们确实不能抵御楚军,郑国偷着与它盟誓,何罪之有,不如让诸侯怨恨郑国,这样就回去,以便下次再伐郑。如果我们现在打郑军,楚兵必过河救之,我们打又不能胜,徒被诸侯所笑。不如回去。”
于是,联军退回,楚军亦退。(这次,郑就又服楚了。郑这个摇摆不定的金苹果,是导致南北对战的一贯的导火索。同时,控制了郑国这个中原核心国家,也就易于取得中原霸主地位了。)
周灵王下面的卿士王叔陈生(一个人)和伯兴互相争权,周灵王支持伯兴。王叔陈生就怒而出奔。到了黄河边上,周灵王不好意思,派人召他回来,并且杀了与他作对的史狡以和解。但是,王叔陈生不肯回去,就住在河边。
天子的朝廷出现这样的僵局,晋悼公派中军佐范匄(六卿排名第二,仅次于中军将的智莹,范匄是范文子的儿子,士会的孙子)过去为之和解,排解纠纷。王叔陈生和伯兴就互相控诉对方。因为俩人都是贵人,不好意思到法院去,王叔陈生就派了自己的家臣长(宰)代表出席,伯兴派自己下面的大夫瑕禽出席。范匄坐在中间听讼。王叔陈生的宰先发言说:“现在这些蓬户小家的人都跑到上边陵盖其尊长了,上边的人也没法当上边的人了。”意思是伯兴出身卑微,到上边捣乱。同时也说明,王叔陈生官更大。
伯兴的大夫瑕禽说:“从前周平王东迁,我们这一宗族有七姓人跟从他,给他具备祭祀用的牲畜用具,平王赖之方才能祭祀。于是平王赐与我们盟誓,而且是宰杀大牛的盟誓,不是杀鸡杀狗的小盟誓,说:‘世世代代不要失却职事。’如果是蓬户小家,能在东边呆下并这样吗?如今王叔做了相,政事全靠接受贿赂来办,刑罚都交给他宠爱的人做,而不按法,各种下面当官的人,都因此富得了不得,我们能不成了蓬户小家吗?请大国支持正义,若是下级就总是曲的而不得直(不能被认定为直,有理),那还能叫正吗?”
范匄觉得伯兴有理,但又不好直接说,就说:“天子所支持的,寡君就也支持,天子所不支持的,我们也不支持。”等于还是支持伯兴,认为伯兴胜诉。
于是,范匄叫俩人把从前周灵王裁决的诉讼记录拿出来,我们好按天子的倾向办。王叔陈生的文件上,当然是对他不利的,于是不能(不愿意)拿出文件。这就等于王叔输了。王叔陈生于是也不能回洛阳了,就出奔到晋国。于是,周灵王以单靖公为相,主持朝政。
周天子因为没有诸侯间那种互相竞争,所以其政事反倒是最腐败的。
鲁襄公十一年(公元前562年)
春天,季武子(季文子的儿子)和鲁国执政官叔孙豹商量之后,把鲁国公室的军队扩充为三军,然后季孙氏(季武子)、叔孙氏、孟孙氏各取其一。等于是瓜分了国君的军队。这时候鲁襄公十四岁,无可奈何。
原本鲁国是两军,在扩为三军的时候,缺的人员,就由三家自己的民人来补齐。三家废掉自己原有的军队,而各自掌领这三军之一。
郑国人还在研究晋和楚的问题,诸大夫说:“现在楚国弱于晋国,但是晋国不是很急迫于控制郑国。如果晋国能急迫地这么做,楚国就得回避晋国。怎么才能让晋国致死力地来争取我们,这样楚国不敢敌之,我们就踏踏实实地依附于晋国,国家也就踏实了呢,不像现在这样首尾难办了呢?”
很多时候,大国之间(或者领导之间)的冲突,都是小国挑起的。
子展出主意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进攻宋国,这样,晋国和诸侯必来攻我们,我们就和晋国结盟。等楚军来了,我又追随楚国。这样晋国必然怒甚。晋国能频频来这里(离得近些),楚国却做不到,(所以楚败),我们就踏踏实实牢固地追随晋国了。”
大家觉得这主意好,于是派边境官吏去惹宋国人,宋国执政官向戌于是发兵攻郑。于是夏天,郑国就发兵侵宋。
四月,晋国带领齐鲁宋曹卫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国军队,进攻郑国,齐国太子光、宋国向戌率军围住郑国东门,晋国智莹带兵来到郑国西郊,东向攻击,卫国统帅孙林父攻击郑国北境。
六月,十二国军队在郑都以北四十里的北林汇合,然后包围郑国都,在南门观兵(大阅兵)。郑国见这个架势,自然就出城请和。
七月,诸侯与郑国盟誓,范匄(晋卿)说:“上次盟誓,载书用词不慎,出了很大麻烦(唯强是从什么的),这次一定要好好写。”
于是,盟誓的载书写成:“凡我同盟,不要积粮不救邻居之难,不要专有山川之利(特产),不要窝藏它国佞人,要救灾患,恤祸乱,同好恶,奖励王室。有人违命,群神和十二国祖宗,共殛之,灭其国家。”
这个写的不错,不强调听谁的话,而是要维护正义。
这时候,楚共王派令尹子囊去秦国借兵,一起讨伐服晋了的郑国。楚秦之兵到了郑国之后,郑简公就按照子展设计的,主动前去迎接,再次投奔楚国(此时诸侯联军已撤回)。
随即,郑国又发兵向东攻宋(在河南东部商丘,是晋的附从国)。这两个行动,目的都是激怒晋国,使晋国致死力而来争郑,而楚人则难以再来。
果然,九月,晋悼公带领十二国诸侯,悉数发出各国军队,再次来攻郑国,这次是出了死力了。
这时候,楚国已经无力再跑来了(去年来了一次,今年来了一次,难以再来),于是晋联军在郑国东门观兵,郑国派王子伯骈自然出城求和,晋国派新军将赵武(卿)入城,和郑简公盟誓。
楚国彻底被挫败,这就是晋国的三驾之战,两年内三次伐郑,楚国终于跟不上步子了,郑国也安安心心附于晋,从此算是固于晋,不再担心楚国干扰而两边受气了。
冬天十月,郑国子展出城,和晋悼公盟誓。
十二月一日,十二国诸侯和郑简公在萧鱼大会,相与盟誓,郑国正式回奔晋国诸侯阵营。三日,晋国下令赦免郑国俘虏,礼遇他们而还,收回侦察兵和巡逻兵,禁止侵略郑人,并将命令颁布给与会诸侯。
此后数十年,郑国未再叛晋,郑国这个摇摆不定的花,终于算是从此服于晋了。这跟晋国的三分四军疲楚策略有关(前两次攻郑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晋国,第三次是全来,而楚前两次是来了很多兵,疲劳第三次没力气来了),也跟晋近楚远有关,跟郑国的亲楚派三个人都死于盗贼暴乱有关,也跟郑国采取两次故意攻宋和期间盟楚,以激怒晋国,促使晋国重视郑国而不得不频频出兵有关。而本质是晋国在晋悼公的领导下,实力已经超出了楚共王(楚庄王的儿子)的楚国。
郑简公赠给晋悼公师悝、师触、师蠲三个乐师,广车、軘车各自十五乘,以及配套的甲胄兵器,以及其他兵车合计一百乘,编钟两排,以及相应的鏄磐乐器,女乐二八一十六人。
晋悼公把这些礼品的一半转赐给了新军佐魏绛,说:“你教寡人和诸戎,以端正华夏。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同音乐之和,无所不谐。所以把这些乐器给你。”
魏绛推辞说:“和戎狄,是国家的福气,八年之中,九合诸侯,诸侯无二,是君的威灵,二三子的功劳,我何力之有。”
晋悼公说:“没有你,寡人无以定戎人,也就不能南下过河。赏赐,是国家之典,不可废也,你接受吧。”
魏绛于是接受,从此家里有了金石之乐。(钟是青铜的,青铜是金属,磐是石质的。)
虽然楚国这次没有来救郑,但是秦景公派出庶长鲍、庶长武,带兵趁机伐晋国西境,以救郑。晋军这时候还没有回国,留守的士鲂带兵抵御,因为轻视秦军而缺乏戒备,在栎地(陕西临潼)被秦军打得败绩。
晋国随后有报复秦国的动议。
晋国自从晋厉公鄢陵之战战败楚国(但没有形成绝对胜利),至此在国力和气势上完全压倒楚国。
鲁襄公十二年(公元前561年)
秋天,吴王寿梦死去,儿子诸樊继位。
冬天,楚令尹子囊与秦国庶长无地,联手伐宋,屯军于杨梁,作为对晋国得到郑国的报复。(宋是晋阵营国家,在河南东部与山东西部交境,都城商丘。)
楚共王夫人秦嬴,是秦景公的妹妹,回母家秦国探亲后,又返回楚国。(秦楚已经联合。)
鲁襄公十三年(公元前56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