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好像没有……”云蝶脸一下子憋红了。
“……是吗。”
七皇子明白了些什么。
河边,明明人迹罕至,却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河灯在向远处飘去,碰撞,燃烧,最后消失殆尽。仔细想想,这战争早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逝去的人,早就化作了灯火,只是那太微弱,而没有人注意到罢了。
等到遮挡黑暗的希望渐渐消失时,那一刻人们才会感受到绝望。
“七殿下,你看,我找到了一支笔。”云蝶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现在像个孩子一样活泼,“想写点什么吗?”
……
……
两盏小小的河灯,被轻轻放在水里,渐渐飘远了。七皇子久久凝望着遥不可及的对岸,怎么都看不见尽头。
“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沉了。”
月光洒落,湖面波光粼粼,好似有萤火在飞舞。
“不一定吧,说不定会漂到彼岸,被谁捡到吧。”
云蝶从欣喜,大笑着的嘴角渐渐下弯,慢慢地变成了沉默。
“呐,我们走吧……”
把灯放走的一瞬间,她心头压抑着的,苦闷着的,悲伤着的一切,顺着流水般的时间离开,留下了那若隐若现的灯火,刹那间熄灭。
如果不抛弃,那么她就无颜面对她了。
因为她说,活下去。
有牵挂,就有破绽。有破绽,就会死。
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世界,不公平的世界。
云蝶抬起头,再一次望向他的深眸。
和往常一样空洞无神,她这才想起来,原来现在的七皇子的的确确是一个瞎子了。
可他那自然的动作,超强的感知能力,又让人觉得他是个正常人。这样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
……
“婆婆,还有河灯吗?”
“有有……不过只有三盏了……”
“我要了。”
“说起来,姑娘的气质真像刚刚那个小伙子……他们还买了两个河灯呢。”
“……”
白露和纪年都没有想要开口的样子,东陵亦朗只有替她们问道:“还有一个女孩跟着吗?”
“是……”
月晚歌扯了扯嘴角:“我说,怎么这么巧,我们后脚刚来他们就走了。”
“本来之前皇兄就提到过会来这里……”
“呵,那真是有闲情逸致。”
说话间,纪年已弯下腰拿起了河灯,轻轻地放在白露的手心里。
白露斜眼瞟了一样,嘲弄道:“这个还是给你吧。河灯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我知道。”
纪年拿起了另一个河灯,又放在亦朗的手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想,就去做。”
亦朗无言。
“喂,干什么?”月晚歌嫌弃地推开最后一个河灯,“我没有什么牵挂的人,这么多事,还是让给你……”
“……别扭。”
白露嘲笑了她一句,率先走到河边,横过手一下子把灯水平甩到了水面上。
“……”看着灯里的烛火只是微微摇动了一会儿,其余两人都弯下腰,把河灯放进水里。
月晚歌打了个响指,一阵微风带着三个绚烂多彩的河灯,朝着远方驶去了。
……
那个卖河灯的老人走了,一个晚上过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因为战争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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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你去哪里了??”
然而在半夜里,皇宫里却传来了这样焦急的声音。
四皇子像一个全职保姆一样死命地找着三皇子,终于在一条河边的亭子里找到了一丝光亮。
“我让你来找我了吗?”
对于四皇子的多管闲事三皇子常常很不悦,这次也是一样。不过他倒是先注意到了石桌上那发出了微光的河灯。
“飘到岸边的。”
“……然后你就捡了?”
“……”三皇子别过头去不发话了,四皇子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话说今天是乞巧节啊,河对岸好像还有放河灯的活……”四皇子酸溜溜地盯着他的河灯,“你这不是坏了人家的好事吗?”
“……”
“怎……怎么了?”他有点慌。
三皇子慢悠悠地朝水面望了过去:“我是说,我刚刚看见河灯沉了。”
“哪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湖中心两个漂泊的河灯撞到了一起,烛火烧到了纸上,在一片火光中它们都被烧掉了大半,最后一起沉入水里……
“就像这样。”
四皇子吃惊地说不出话。三皇子则拾起了桌上的河灯从亭子里走出,与四皇子擦肩而过。
留着就留着吧……他如此想着。
远方,灯火依旧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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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怪物!!”
“你怎么会?!怎么会还……?!”
被一片惊恐和谩骂声包围,正处在包围圈中心的少女眼底却沉寂地像一汪死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听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降临……
“嘶…………”
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如此的刺耳。
那刀锋贴着她的脖颈,只要她稍稍一动就会命丧黄泉。
“怪物……吗?”她自问道,好像隔离了外界,却能包容所有声音,“我到底是因为谁,才变成……这种样子的啊。”
“终于……我啊,救到你们了……太好了……”
“月晚歌!”
她身后的那个声音大喊道。
她站在所有刀锋剑刃的尖端上,走一步,便是深渊。
“改变时间……却改变不了我的命吗?”
……
……
“呃?!……”
月晚歌神志一下子回归她的脑瓜里,这种罕见的突然的冲击倒是让她有点不习惯了。
等到眼睛成功聚焦后,眼前映入的是一张张因焦急而发红的小脸儿。
“晚歌姐姐?你没事吧?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那是一群来自书院的小孩子们,围成一圈听月晚歌讲故事,谁知她突然之间就愣神了。
“啊啊……我还好,只不过不小心,”她别过头去不看那个女孩的眼睛,“看见了某人的记忆而已……”
“晚歌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们“极”到底是什么呢!”
“对啊对啊!”
看着孩子们闹了起来,月晚歌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但还是强打精神,讲述起流传在人间的传说……
“八极为天地间最极端、最残酷的力量,代表着世间至恶,每一世都附在不同的生物身上,潜藏在其内心深处的感情。当八极互相吸引而聚集在一起,它们便会让世间再重置一个轮回,陷入无尽的深渊。那是连神都可以毁灭的力量。”
“拥有八极者,很少会展现出他们极恶的一面,如果觉醒,那人就会失去本心,因为充斥着力量而把真正的欲望毫无遮掩地暴露无遗。”
“八极分为:
极乐:不谐世事者
极悲:深道无喜者
极信:心遵所向者
极孤:念而无望者
极灭:万物皆亡者
极生:致死后生者
极恨:深尝恶果者
极爱:包容吾生者。”
……“姐姐……我们好像……听不懂……”
“我知道。”
月晚歌如此说道。
“因为这,只有我我曾经亲眼见过……”
是啊……那么多年都过去了,自己竟然能因为那群人而活下来,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可是,知道“极”的真相的人,却寥寥无几。
是的,她曾经见过的……
“晚歌?该回家了。现在外面不安全,最好不要逗留太久,饭也已经做好了。”
书房的竹门被轻轻推开,阳光倒映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门外。
“另外,你说的太多了。”
“呵。怎么,戳到痛处了?”她的眼底尽是冷淡,“可悲之人,你可满意了?”
那个人,也彻彻底底地变了。本来出现的希望也被那人亲手毁灭了。
不,是自己没有遵守诺言,没有保护好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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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夔111年-
“七殿下,保重了!”
云蝶豪爽地抱拳向七皇子拜别,七皇子也微微颔首向她示意。看着正往城门行驶的军队,他有些疲惫不堪了。如果面对的敌人是亡馗,那么这次定是凶多吉少。
对于云蝶来说,不管是作为掌门还是战士,都是涉世不深,其中的东西她现在不懂,也许很久以后就会懂了,那时,说不定她也会变了吧。
“云蝶。”
南宫回过头。
“记住,战争结束后,一定不要忘了回来。”
“那不是废话嘛!”
尽管她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她依旧挥了挥手,乘上马车走远了。
……
“七皇子,你是否在担心着本就会发生的事情?”
月晚歌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很自然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终于,都走了,殿下。”
不管是皇宫,还是民宅,都被死寂掩埋。
“我给殿下讲讲,亡馗的使命,到底是什么吧。”只有我知道的……她的记忆,“你也该知道了。”
。
。
蓝光乍现,一头白色的小狼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它是……!”
小白狼急急奔向了七皇子,哀嚎了几声。
月晚歌摸了摸白狼的毛发,微微一笑置之:“小疾,好久不见了。”
它那么长时间,都去哪里了?!
“主人……”它含糊不清地说,“一直都……在主人身边!”
主人!
“七皇子……您还不知道吧?”月晚歌看向他,“小疾可是,世间所剩无几的拥有‘时间媒介’的生物。准确来说,小疾到刚才为止,都在陪着另一个时空的‘主人’——不过对于这个时空来说,那个人已经死了。”
“……”
月晚歌自顾自地说着,好不在意他听不听:“‘死亡轮回’……是她成为亡馗的代价。不然殿下,你觉得那样一个人,为什么会那么自然地带着那只狐狸在你们身边晃荡呢?”
因为那是她早就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做过……
“呵。”七皇子看着她,“她在哪,我也要问问她为何会在此轮回,也是故友的……相见吧。”
“我能问问理由吗?”
“……”
“……跟着它。”月晚歌指了指小疾,“如果不是因为你……罢了,能不能找到她,看造化。”
真是的,这个小姑娘现在看起来倒是更像个大人了,而那个家伙活了那么久,却看起来像个小孩一样。
-天夔97年-
大雪纷飞的那一天,雪山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异样的身影,一脸蒙逼的仰面躺在雪堆儿里。
“哎呀哎呀,这是什么地方?”
作为刚成为“新手”的亡馗,突然被提前派来这里收割灵魂,真是个不好的主意。
“而且只给我一件破大衣是什么意思?!”
愣了愣神,她回过神,用“心眼”来感知周围的环境。应该是座雪山。只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时空是属于什么时代,荒无人烟的,也没有人可以问路。
“提前”被派来的意思,就是说可以在人界待上很长时间,直到出现目标。相当于对她的一点“恩惠”吧。毕竟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
她只能裹紧大衣,准备朝山上走去。
“这里……还有人吗?”
她的身影一颤,那个活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热腾腾的暖炉一样瞬间直达她的心底。
终于找到活人了!!!
“亡……亡馗?!”
谁知那个人却被黑色的大衣给吓到了,扔下了手里的灯具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发出了哀嚎,无比滑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抓我,我还不想死!屋里的烤野猪都没吃啊啊啊!”
她无语了,唉,唯一的人就这么被吓跑了……亡馗果然很可怕吗?
“俗话说登高望远,我还是去山上看看吧。”
一段让她刻骨铭心的经历,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
“记得这里吗?”
不远处,一人一狼的影子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因为他们并不属于这个时空。
“殁都的……蓝雪山?”在记忆的深处追寻着熟悉的画面,七皇子认出来这个地方,“这是十三年前!”
“答对了!不愧是小离呢。”小疾看起来很高兴地举起了爪子。七皇子挑了挑眉毛:“小离?谁教给你的?”
“啊……
“……”肯定是郁叶教的。
沿着脚印像山上行去,因为山上有特殊的屏障,任何人都无法调动灵力,只能步行上山。
“你经常来这里吗?”小疾问道。
“算是挺熟悉的。”
不过具体是什么,他倒也没说,想必是什么不好的回忆吧。
七皇子弯腰把它抱在怀里:“上面会很冷的,所以很多受到惩罚的人都会来这里,然后一个个被冻死。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我们也能感觉到严寒。”
“因为这就算是曾经,也是真实的世界嘛!”
……
……
“阿嚏!!”
女孩打了个喷嚏,漫无目的地上山,天知道她自己在想什么,就像是在等待什么出现一样。
雪依旧下地很大,而且已经没过了膝盖,在探寻的途中,她的脚还触碰到了白骨。
等等……怎么有些不对?周围的雪……
看不见颜色,但那是在另一个时代很熟悉的感觉——是血!
循着痕迹找过去,还有一些快被掩埋的脚印,无限蔓延着。直到她的脚再一次触碰到了硬物,准确地低下身挖了几下,双手一用力,向上一抬!
“!!!!!”
。
七皇子头一次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因为那黑衣人手里抱着的,正是幼年时的自己!
“她……她是……”
“心莲。”
那女孩一直穿着黑色大衣,而且背对着他们,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他知道,在雪山的那一天正是自己的将死之期,却有人救了他。
那是“心莲”。
小男孩衣着单薄,脸上发白,柔顺的发丝覆盖在他稚嫩的脸上,如同一个失足下凡的天使。气息奄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脑壳上还被岩石砸出了鲜血,顺着脸流到了下巴上,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
是了。是那时候没错。
“……殿下?”
“十三年前,是他们计划杀死我的时候。可是因为对于心莲的恐惧,这种想法就被暂时打消了。”他说道,“在我印象中,她很强,强到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强到没人可以杀死她。”
霎时,他的眼前忽闪而过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一个沾满血迹的小女孩。
和一把刺穿她胸膛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