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个小小的十二度就足以让人看清楚人间万象。能到十二度的人,要么是路过,被那与周边店铺的门脸风格迥异的面子给吸引进去的,要么就是因为其独特的氛围被一部分人群有口皆碑地个个相传后慕名而来的。只是没想到,那几十公里外的空工大校区里的来自京城的部队官二代也会对这个小小麻雀之地感到兴趣。
瞳大妈在吧台里擦着着杯子,她认真地用超细纤维巾仔细地抹匀着杯子上的水滴和痕迹,她仔细端详着手里那只普通的高脚杯,生怕它不如钻石般光亮和耀眼。正当她沉浸在洗刷刷的成就感中,木楼梯上传来一声声纯正京腔。在瞳大妈心里,她知道北京是帝都,知道北京人除了是历史书上的原始人之一的称呼,更是帝都人民最低调的叫法,她从来不觉得来自二三线城市的她会比那些人低几等,所以她也只是揣着擦拭杯子般淡定的心斜斜地瞄了他们一眼。
但从着装上看,他们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们的衣服和裤子都异常地称展,一点折子都没有,就像刚从熨烫架上取下来的一样。至于京腔式的对话嘛,跟唱大戏一样,瞳大妈倒是对这样的方言比较感兴趣,时不时会瞄上一大眼。
个子最高的那个家伙扫视了十二度一圈,走到吧台向瞳大妈打听整个十二度还有没有地方可以完全容纳他们几位,但是又相对比较私密一点的空间。瞳大妈并没有吭气儿,只是用眼神告诉对方去阁楼。那个高个子还很是不满地唧唧歪歪着什么。这种自以为是的客人,瞳大妈在十二度也没少见,也没跟他唧唧歪歪回去,继续气定神闲地该干嘛干嘛。
十二度的客人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文明的,喝酒归喝酒、划拳归划拳,谁也不叫嚣谁,谁也不滋扰谁,这样的景象从瞳大妈偶尔来帮忙开始,就从来没被破坏过。不过这空工大的,还是帝都来的,似乎不用言行干出点什么比较大的阵仗就都无法对所有人交代“我们到此一游过”一样。那个高个子的家伙,还没喝酒就开始发起了酒疯,用一口矫情又爆裂的调调催着赶紧送酒去。瞳大妈见所有的服务员都在各自忙着,所以尽管她不是免费来当啤酒妹的,但却放下了手中正在擦的杯子,拎着两打科罗娜就朝阁楼走了上去。一进到阁楼,浓烈的烟臭味呛得瞳大妈眼睛都睁不开了。瞳大妈赶紧放下酒,转身离去,那个高个子用门板一样的身子挡住了去路说:“送个酒都磨磨唧唧,怎样,你喝了这一瓶,就让你走。”边说边递了一瓶科罗娜给瞳大妈。别看平日的瞳大妈其实是一脸随和样,了解的人都知道,她脾气不怎么好,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瞳大妈竟然也隐藏了自己的随性的暴脾气,只是默默地说:“不浪费你的钱了,你们好好享用。”
那一刻她知道,十二度是清姐的,她是来帮忙的,不能因为自己的脾气给清姐帮倒忙。她也知道眼前这帮子就是京城来的纨绔子弟,如果真惹点什么事,不见得清姐动用京城的所有关系也能摆平,所以她只是想送完酒就赶紧回到吧台继续擦杯子。那一刻,她看出了高个子就想借酒发疯拿她开涮,正当她为难的时候,坐在沙发上一言未发的被他们叫做鹏哥的人站了起来。这个叫鹏哥的人并没说什么,只是把高个子拉回了沙发,让他赶紧坐下。高个子之前还屌兮兮的模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也很买这个鹏哥的账,感觉很扫兴但是又不得不的样子跟鹏哥坐到了沙发。瞳大妈回头用感谢的眼神望了一眼鹏哥,就下阁楼去了。
十二度再是一个氛围与众不同的酒吧,始终也是酒吧,再是客人相对简单,也难免品流复杂。所以这样的场景,对瞳大妈来说,也不算什么惊奇。只是这帮人一个个很儒雅的背后却潜藏着与小流氓无异的匪气。
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散去了,阁楼的那帮子还丝毫没有走的意思。瞳大妈一个人坐在吧台外面看着上夜班的调酒师阿文收拾着他专用的调酒工具。安静的十二度里最低音量的音乐似乎也很清晰地撩拨着瞳大妈的耳膜。瞳大妈一时兴起向阿文申请自己也想尝试调一杯彩虹鸡尾酒。她用一根调酒长匙顶住酒杯内壁,把六毫升的红石榴糖浆缓缓滑了下去,然后又用同样的方法按顺序把蜜瓜甜酒、棕可可、樱桃白兰地、蓝鲜橙酒和白兰地先后滑了进去,一杯色彩鲜艳的鸡尾酒就做成了。当她认真又小心地调着彩虹鸡尾酒的时候,阁楼上的鹏哥正从阁楼的窗户一直注视着她。他并不是有意要去注意她,她也并非刻意要去吸引他的注意,只是很自然而然地就注意了,就像下雨了会降温,出太阳了会升温一样,极其自然。然而瞳大妈并没发现这一幕,只是还乐呵呵地惊叹于自己这杯鸡尾酒处女作。
阁楼的那一棒子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了。除了那位鹏哥精神状态看着相当正常以外,其余的几位都借着几分醉意释放着内心的闷骚。他们互相搀扶着歪歪斜斜地离开了十二度。瞳大妈很好奇地在窗户上往下看去,很想看清楚这帮子要如何离开,然而这样的好奇却让他对披着官二代外衣的军校学生不得不有了重新的认识。那种传说的严谨和自律不过是各种带有目的的宣传中传说而来,而眼皮下的他们的为所欲为甚至胆大妄为应该才是他们真实的样子,看着被踢凹进去的垃圾桶,被踹得灯泡晃来晃去的路灯,瞳大妈陷入了一种与夜一样深沉的沉思,原来很多被灌输的认知其实与很多事物本来的面貌是有着那么大的差距。那一刻她直愣愣的眼神和窗外楼下回望十二度的那位不太一样的鹏哥的眼神发生了莫名的碰撞。她赶紧离开了窗边。而唯一清醒的鹏哥也带着他的朋友消失在十二度跟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