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非常讨厌巷战……
因为此时我手里拿着的是把该死的半自动。
如果在这种穿插着无数条巷道、街道两边的建筑相隔不过十数米的环境下跟铁血人形打了起来，我不仅没办法给队友提供有效的援助，还有很大的可能会被敌人打的连头都不敢露。
然而巷战对火力压制的需求又极高，处于劣势的一方其结果必然是被慢慢耗死。
所以跟在塔沃尔身后的我，异常小心的警戒着队伍的左翼方向：某栋楼的某扇窗户、哪条巷子口的哪个出口，只要发现丁点儿风吹草动我就紧张的不得了。
相比之下赵全下士的表现反倒是出人意料的沉着稳重，不仅眼神坚定有力、动作也轻巧流畅……看来这个新兵之所以能加入404也不光是因为剧情需要——
就在我被周围死寂的环境折磨的不得不胡思乱想来分散注意力的时候，领头的塔沃尔突然抬起左臂蹲下身来。
这个手势仅仅维持了一秒，还没等刚跟着蹲了下来的我稳住平衡，塔沃尔就摊开手掌向左侧抖了下手腕：
在她指尖的位置，停着一辆废弃已久的大巴。
这个指令的意图很明显，我和Uzi紧随塔沃尔的步伐移动行动起来——但小姑娘的身后似乎发生了一些混乱。
我侧过脸去用余光飘向那处，愕然发现吊在中后方、方才还让我有些刮目相看的赵全竟然还傻傻的愣在原地保持着向右警戒的姿势：
他瞪大眼睛‘嗯’了一声，转过头来望着我似乎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可还没容他张嘴就被走了几步又中途折回的PK抓住衣领，连拖带拽的拉到了大巴后面。
——唉，好吧，别的还行，就是这脑子里貌似少了一些零件儿。
默默地瞅了几眼被PK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赵全，我歪着身子向塔沃尔那边靠拢了一些，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街道上：
渐渐地，微风中掺进了一些不和谐的音调：
先前那些沿着街道巡逻的铁血人形，其组CD是固定的六人小队，武器配置则是两SMG三AR一MG，没有盾步兵，最开始在下水道里发现的龙骑兵也不见了踪影。
但这一次……
塔沃尔毫无征兆的向后倾斜了一下身体，她的这一动作引得几缕发丝从我鼻尖撩过，险些让我打出一个喷嚏来。
虽然在我身前的少女没能察觉到我和她之间仅隔三两公分的距离，但我还是略带尴尬的微退几分，然后才回头招呼其他人向大巴的另一侧移动来规避龙骑兵……准确来说，应该是龙骑兵型动力装甲。
它是铁血工业自叛乱前，研发的最后一个服务于战术人形的产品。
这种高约三米、配备有大口径机炮与火箭弹发射巢的巨大机械，其数据从一开始就远远优于人类所装备的各类动力外骨骼；它不仅在出力、负重、机动性、适应性、装甲防护性能上有巨大优势，那七十五公里的最高时速和从静止到全速只需三秒的加速度也异常恐怖。
龙骑兵的最高时速超过了人类现役的大部分装甲车辆，也就轮式步兵战车能在越野地形上小胜它一筹——但步战脑袋上那挺三零毫米的机炮实在不足以威胁到这些黑漆漆的大铁块，反而还有极大的概率被龙骑兵一轮扫射撂倒。
所以比起那些既不能干掉它们又不被它们发现的量产人形，这些龙骑兵才是我们最先要避开的敌人。
好在沿着右侧街道巡逻的巡逻队直到现在的第五波才出现了一架龙骑兵，小心一些大概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差不多快要到……目的地了。」
等那一支伴随有龙骑兵的巡逻队离开了我们的视野之后，Uzi才轻声说道：
「过了……过了前面一个转角，再行进一百二十米然后穿过街对面那条小路，就能看见那个——那个工厂了。」
少女的语气有些断断续续，必须时常晃动一下脑袋来让自己保持思绪的畅通，特别是在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少女甚至喘了一大口气。
Uzi之所以会变成这样……
按照少女自己的说法，她的操作网络不知为何开始加速崩坏，意识偶尔会出现极短的断层，但暂时不影响思考；只是按照现在这个趋势，最多再坚持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她的思维核心就会彻底停摆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们不得不放弃潜伏到夜晚再脱出的方案，开始冒险在白天寻找那处IOP制造公司留下的人形工厂来对Uzi进行维修——叛乱日当天，统帅部向这里紧急调动了大量作战部队来抵御铁血人形，为这里的人们提供了数小时的撤离时间；人们转移了大量的资料资源，却并没有摧毁厂房中的设备，只是解除了战术人形的登入权限，并切断所有的供电线路。
当然，人形工厂里的维修车间这种关键的地方，都是有独立的小型发电机可用的——只要那里要没有敌人驻守，我们就可以去碰碰运气。
不然我们就只能放弃Uzi，带着她的智云图继续行动了。
——不过说起来，战术人形在这一点上还真是方便，只要身边有队友在就算阵亡了也不怕……哪像我们人类，有友军反而还可能死得更快一些。
我小声嘀咕了几句，半蹲着一点点向后挪动……
托那些堵在路上的大货车的福，我们五人总算安全的穿过大街，来到了Uzi提到的路口：
只不过这条夹在两幢建筑物之间、长度超过了二十米的巷道干干净净，毫无遮掩，这种似乎被刻意整理过的样子，怎么看都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塔沃尔背靠墙壁朝巷子里观察了片刻，扭过头来的时候眉眼间带着几分怪异：
「……奇怪，对面明明什么动静都没有，可我怎么总有一种被人发现了的感觉。」
「呃……」
面对塔沃尔这个略有些玄乎的问题，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不该把‘感觉到别人的视线这种事其实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这句话说出来。
毕竟，塔沃尔是战术人形……这玩意儿的存在本身就已经非常不科学了。
少女和我对视了几秒，确认我没什么要说的内容后轻轻叫了一声PK的名字：
「Uzi状态不佳，这次就只能让你去前面侦察一下了。」
「嗯。」
PK点着头，后退几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同为机枪手的赵全，在塔沃尔的示意之下猫腰走进了巷道之中——她在接近出口的位置贴着墙先是观察了正对面的状况，然后才一点点向前挪动，探出身子看向另一面：
——安全。
PK没有回头，而是抬手比划了一个手势。
Uzi和塔沃尔随即跟上。
我则最后确认了一遍自己右侧的情况，接着拍了拍赵全的肩膀，同他一前一后退进了巷子……直到自己撞到塔沃尔的后背时我才停了下来。
「后面至少在三分钟内不会出现敌人的巡逻队，前面怎么说？」
我一边询问着对面的情况，一边皱着眉头略微用力地踢了一下前面那个正在左右扭动、像是在渴望买家一样的臀部，让正在寻求交易的赵全差点儿扑倒在地上。
——说真的，他这么蹲着身子一点点蹭进来的姿势真的很不雅观，也不知道是在哪个马戏团学的。
如果放在往常，我这么做绝壁会让他跳起来冲我大声嚷嚷……但好在这一次我们的下士同志还是非常的识大体，仅仅回头瞪了我一眼。
这一瞪理所当然的被我无视掉了。
在我提问之后过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塔沃尔才做出了回应：
「工厂门口没有发现敌人，但这边的街道被清理过，街面上很干净，我们这么贸然冲过去风险很大。」
……整理过？
塔沃尔的这个说法让我愣了一下，突然从脑海中闪过的某种猜测迫使着我细细打量起了四周的墙壁：
「看来铁血很在意IOP的这个人形工厂……只是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在这片区域布下监控？你不是在巷子口那里说过自己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吗？」
「不，不是监控，而且如果是监控的话摄像头会很容易被我们发现的。」
从后背传来的力道表示着塔沃尔此刻正在摇头：
「至于这个人形工厂，它的所有设备都针对的是当时已经基本成型的第二代人形，而且人类撤离的时候把所有有价值的资料都带走了，铁血守着它没有意义。」
「既然她们不需要这个工厂，那为什么还特意对这条街道进行清理？」
「……这附近有很多的大型仓库，铁血大概是为了方便转运物资才这么做的吧。」
塔沃尔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飘忽不定……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那句话：我们没有发现能够直接威胁到小队安全的异常变化或是征兆，就因为塔沃尔某些转瞬即逝的直觉而放弃行动是不可能的事情。
跟何况Uzi的状况也让我们没得选择。
塔沃尔没有犹豫太久，她不过沉默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PK、赵全下士，你们警戒两侧方向，Uzi，给我两枚标准烟雾弹和一枚震撼弹。」
——虽说名义上我才是小队的临时指挥，但我对这个身份其实并在意；一方面是因为塔沃尔本身估计也没有完全受我指挥的打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对付起铁血人形来她们显然要比我专业的多。
我闻言侧身给赵全让开道路，然后看着塔沃尔从Uzi手上接过三枚金属罐……然后看着她回头将视线落到我的身上。
——这一瞬间我大概猜到了塔沃尔的想法。
果然，少女垂下眸子稍许停顿了一下：
「……抱歉，指挥官先生，这次可能要麻烦你了。」
「……」
说实话，人类和战术人形合作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定……比如有其他战术人形存在时，这种很容易被打成筛子的活儿都是这些姑娘们来干的。
但现在嘛，我手上这把半自动没办法像PK那样在发现敌人的第一时间进行压制，强行命令Uzi跟着塔沃尔行动……我也有些点儿于心不忍。
——所以说嘛，为什么要把战术人形都设计成女性啊！你要是搞几个州长一样的汉子，我特么现在就不会这么尴尬了嘛！
最后瞥了一眼神色恍惚、模样可怜兮兮的Uzi，在心底默默地叹一声的我点头做出了回应：
「没问题。」
待PK和赵全都找好合适的位置，我顺手摸了一下上衣口袋里的物件、确认它们都静静地待在原本的位置之后，才伸手拍向塔沃尔的肩膀示意自己准好好了。
从斜上方落下的阳光稍显刺眼，我不得不眯着眼睛来防备右手边随时可能出现的铁血巡逻队——现在这个情形，估计它们不用怎么瞄准就能击毙我和塔沃尔。
好在这段距离并不遥远，我们很快就抵达了街道的另一侧。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跳，然后快步奔向那个早就被自己选定成临时掩体的消防栓旁，将步枪架在这个扭曲变形的铁块上为其他人提供掩护。
在我和塔沃尔准备就绪的同时，PK和赵全便行动了起来。
他们两人也顾不得什么战术动作，从两旁捞起Uzi就是一阵猛冲——可怜Uzi其实还不至于糟糕到连路都不能走，只是反应略显迟钝罢了。
但她身边的两个队友显然对她关爱有加，等小丫头开始捣腾小腿准备跑起来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架在了半空中，绷直身子也才勉强能让脚尖触地。
看着她们三人顺利到达目的地，我和塔沃尔离开掩体，小队五人一同沿着外墙赶往工厂大门处——那里PK已经先行观察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而且……
半蹲着向工厂里看了几眼的塔沃尔先是将目光移动到了前方路口的位置停留数秒，然后才回头朝我们点了点头：
「没有敌人。」
——看来至少工厂外围是真正安全的。
少女的回答让我暂时稍许松了口气，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我们全程用时大概有两分钟，考虑到刚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发现任何巡逻队、加上后来在原地等待的时间……这边的两支巡逻队之间，相隔最少有五六分钟的样子。
和先前几个街区相比，其力度似乎要低上许多？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左右望了望，两侧街道的尽头依旧是一片死寂，氛围怪异的让人不禁泛出几分不安来。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啊。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同时加快脚下的步伐以保持和前面几位姑娘们的距离——落入眼中的颓败情形表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造访过了，看来铁血真如塔沃尔先前所说的那样不怎么在意这座工厂。
这倒是给了我们一个难得的机会……
工厂并不是很大，众人很快就在Uzi的指引下找到了目标。
虽说门口铭牌上的痕迹已经难以辨识，但就车间的样式来说和现代惯用的布局相仿，应该就是修理车间没跑了。
锈迹斑驳的铁门被塔沃尔推开些许缝隙，明媚的阳光仅仅只在车间地表留下一道数公分的细线便湮灭在了黑暗之中。
塔沃尔与PK合力打开一个足以令人通过的开口，从门口涌出的凉意瞬间让我们周围的温度下降了几分。
不过这种变化对于战术人形来说算不上什么，我这边因为冷气贴着皮肤划过而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可Uzi啥反应都没有就直接走进入了车间。
不一会儿少女就又钻了回来。
她双手撑在门上，晃着脑袋甩了甩几乎触地的马尾辫才开口说道：
「里面……很干净，设备也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但、但不知道还是不是好的。」
「看上去没问题就行。」
比起此刻已经微微皱眉的塔沃尔，PK倒是乐观。
她很是随意地耸耸肩，伸出手指朝Uzi的额头猛地一戳，在少女的抱怨声中率先踏进门去。
但我和赵全可不像战术人形那样自带夜视功能，没办法帮忙寻找小型发电机，无奈只能在这里守门了。
仅过了莫约一分钟的时间，里面就传出了消息：
「喔，我找到了！」
——嗯，好效率啊；而且没想到最先找到发电机的人竟然是Uzi。
我有些惊讶的回头望了几眼，从布满灰尘的天窗里漏进来的零星光线照出了塔沃尔等人的身影，她们正聚在墙角的某样物件前面检查着什么……
很快，一阵微弱的嗡鸣在车间深处响起，浓郁的暗色随即被灯光悉数驱除，同时也照亮了那台位于车间中央、占据了整个空间1/3大小的银色机器。
这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大家伙瞬间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机器正面是略显杂乱的控制台，刚刚赶来的PK正在上面鼓捣着什么；而它的左右两侧，则各立着四个约有三米长的舱位，棕色不透明的舱盖遮住了里面的摆设让人有些遗憾——至于机器后面，一张类似于手术台的金属桌放置在两个呈弧形的银灰色部件中间。
桌上有固定身体用的扣带，弧形部件的内壁上则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凹痕和几个看上去就不是对人用的诡异工具。
我站定脚步，忍不住撇了下嘴：
这玩意儿……说实话，我觉得它们更应该出现在某个医学怪人的秘密实验室里——尤其是当台桌上出现点儿血迹、肉块、脏器碎片的情况下，就更合适不过了。
正好，就在我纠结着这个东西到底应该摆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塔沃尔从我手边走了过去。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指着那张桌子问道：
「塔沃尔，这东西真的是用来维修的？」
「……」
令人意外的是，塔沃尔竟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它还真不是维修用的？
少女沉默的模样让我心里一惊：
玛德我该不是触雷了吧……
「这种规模的维修车间只能处理部分小问题，或是调整下DUMMY什么的。」
说着说着，塔沃尔缓缓低下了头，将视线放在了我的手上。
我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松开了爪子——
「……那这个是？」
「它……它一般用来拆解和组装人形。」
「……！」
——卧槽我这真的是触雷了啊！
塔沃尔的回答让我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只是我不等我开口道歉，控制台那边就传来了赵全的声音：「哦哦，权限验证成功了！」
——玛德这不知道小声点吗？！
默默地对着某人念了一句白痴，我也紧随塔沃尔走到了控制台前。
PK获取使用权限之后就把赵全赶到了一边，现在正专注的操作着眼前的设备。
只不过白发少女手里的动作虽然没怎么停过。但半晌也不见那几个舱位产生什么反应。
我捏着下巴，在控制台的各个部件上随意扫了几眼：
「这玩意儿不会是哪儿坏了吧？」
我这边话音刚落，PK就抬手一拳砸在了右边的机箱上——这声巨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啊、嗯……」
面对众人的目光，PK神情有些发愣，似乎自己都对这一拳感到了不解：
「抱歉，貌似一听说这东西坏了，我就下意识的……呃……想修修？」
「……」
突然，控制台的主屏幕上跳出一个空白窗口，某个女人的声线随即闯入我的耳中——
「诶~别那么暴力嘛，你们要是把它敲坏了，我可就白放你们进来一回了呀。」
这无比熟悉的语气让我呼吸微微一滞，我扭头和同样满是震惊的赵全对视了片刻，然后转身死死地盯住了那扇窗口：
「是你？！」
「是啊，等了好几天总算是再次见到你了呢小老鼠，这真是太好了。」
那女人轻笑着感慨了一声，语气中夹带的欢快气息正在慢慢消退。
等她再次开口的时候，低哑的声调中只剩下了淡淡的寒意：
「上次不小心让你逃走了我很难过，所以这次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直到你死掉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