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一直都对以枪械名来称呼战术人形这件事疑惑不已。
毕竟，大多数枪都是带把的，用它们作为女性——至少外貌上看是女性——的名字多少有些不妥是吧？
所以当眼前这个自称‘TAR-21’的少女向我敬礼的时候，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将不停下移的视线固定在她的脸上，然后立正回礼。
不久前，就在我和赵全刚刚动身前往战场的时候，我们首先遇到的其实是三个搭乘突击舱从天而降、身着奇怪装甲的战术人形，至于剩下一个则不知去向。
她们自称AR小队，正在执行最高级别的Ⅶ级委托，时间紧迫，对于我和赵全的事情无能为力——而且她们的通讯链路也受到了不明缘由的阻碍，无法联系到上级指挥部。
这个答复，确实让我失落了一阵子。
不过很快AR小队的队长、自称M4A1且惜字如金的人形少女就表示那支W小队的委托任务已经结束，可以保护我们前往最近的基地，并且给我们共享了今天中午刚更新过的区域地图信息和些许弹药补给。
于是，我和赵全撤离到她们指定的位置等待了一段时间，最终等到了那支直到半小时前还被我视为希望的战术人形小队——只是现在她们已经无法和‘希望’二字划上等号了：
「第一集团军群所属、404特勤中队，上尉江一唯。」
我扯着嘴角想让自己表现的更激动一些，可只要一看到她们在不经意间所展现出的糟糕状态，我就越发的难以收敛住脸上失落的情绪：
一人阵亡、剩余三人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持有的弹药补给也低于红线，几乎没有办法应对高强度的作战——她们现存的战斗力估计连平常时期的1/5都达不到。
这样一支残破不堪的小队……哪怕队员都是高等级的战术人形，我也不觉得她们能有多大的可能性活着回去。
——更何况，还要带着我们两个人类。
唉，好吧，不得不承认即使我眼前的这些姑娘们已经变成这副摸样，她们的战斗力依旧一只手能打十个我……
这真是一个让人绝望的结果。
「晚上好，两位。」
待赵全也介绍完自己之后，有着蓝色长发的少女点了点头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微笑的时候眉眼间带着几分虚弱的感觉：
「上尉先生，我和PK都是四级人形，没有小队指挥权限，军衔等同于少尉，按照指挥序列要比您低两级……您现在就是临时指挥官了。」
「嗯，没问题……」
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答复，我点了点头同意了下来。
虽然我并不是格里芬旗下的人形指挥官，理论上和塔沃尔她们三人最多只能算是协同作战，但根据军部拟定的战时条例，特殊情况下我们也可以接过战术人形小队的指挥权——比如现在这种情况。
我从赵全手中接过数据终端放在由几块木头搭成的简易桌子上，展开地图低声说道：
「这是AR小队刚刚共享给我们的地图，更新时间是今天中午的十一点。」
在塔沃尔的注视下，我用食指压住废墟区域，然后指尖缓缓滑向J-29方格，最终停在了方格里一个上方悬挂着格里芬纹章的绿色方块处：
「在你们来之前我仔细观察过附近区域的铁血兵力分布，我确定的方案是从这个方向上突围，虽然就风险来说并不是最低，但距离相比其他方向要短一些，而且这种前哨基地一般都是有大量战术人形驻守，等通讯恢复之后也可以最快速度的得到接应。」
说完，我伸手对着便携终端做出了一个‘请’的姿态。
塔沃尔将地图挪到自己的身前，盯着被我划出的那道莹绿色线条看了好久，才略带迟疑的颔首回应道：
「合理的规划，我同意这个方案，只是……」
「只是什么？接着说。」
「……长官，我来之前并没有在总部听到过有要建立这处前哨基地的消息，也没有发觉有进行大规模人员调动的迹象，如果总部没召集其他在外的队伍协同驻防的话，这里很可能只有几个战术人形和最多不过百人的扩编人形。」
扩编人形——
和塔沃尔、PK以及AR小队的成员之类的高等级战术人形不同，低等级的战术人形——既对火控核心适应度相对较低的战术人形其实很难发挥出能够碾压人类士兵的技战术能力，在一队熟练……不，我是说在一队精锐士兵的围攻下也能被轻易的干掉，因此这一部分战术人形想要发挥出足够的战斗力就只能依靠扩编人形的辅助。
而扩编人形则是跟铁血的量产人形差不多的战争消耗品，但她们不具备自我意识，由低等级战术人形通过精神网络统一控制，控制上限一般在二十到五十人。
虽然这些家伙在面对量产人形的时候具备一定的优势，但铁血的暴兵能力也不是闹着玩的，想要长时间守住一个前哨基地至少需要一个团的扩编人形以及一定数量的高等级战术人形。
「也就是说，这里很可能是一个临时基地吗？」
「是的，我很难保证等五天后我们抵达这片区域时，这个前哨基地还确实存在着……」
——然而一旦这个前哨基地已经被摧毁掉了的话……我们就很可能遇到依旧驻留在那个地方的铁血势力。
我抬起头来，越过塔沃尔看向了靠在墙边的PK，这个有着让我十分中意的白色长发的少女虽然侧过脸去避开了我的视线，但她显然也认同塔沃尔的说法，轻轻地点了点头。
至于靠在她怀里的Uzi……这只个头不高，某个部位却隐隐超过塔沃尔和PK的少女依旧维持着半迷糊的状态，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
明明伤势相较另外两人要轻上一些，但恢复速度却更慢。
——三级人形和四级人形的差距果然很大啊。
看着眸子里写满了担忧的塔沃尔和PK，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打断她们的思绪、将先前的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好在塔沃尔并没有让我犹豫太长时间，她很快便回过神来，低垂着眸子向我微微欠身：
「抱歉……」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但也正是因为有急需救治的队友，我们才更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拿出最优的撤退方案不是吗？」
「您说得对。」
塔沃尔顿了顿，目光在地图的一角来回扫视了片刻，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沉吟一声，指尖轻压在莹绿色线条的中部，向五点钟方向画出一道鲜红的直线——在这个方向上有一处标明了的铁血据点，少女的手指便停留在了这个位置：
「我们或许可以试着穿过H-24的据点以脱离铁血控制的核心区域，待对外通讯链路恢复正常之后，如果能够联系到这处前哨基地我们可以往东北方向穿过这片山脉和她们汇合，只是比起您的预定方案可能需要多花费一些时间；如果联系不到她们，我们就直接向I-19的要塞进发。」
我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塔沃尔的指尖：
她提出的这个方案我其实也考虑过，因为它是我们脱困的最短线路，只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即可进入人类的势力范围；只不过是这个据点周围是一片平原，想要安全绕过它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两侧迂回的话好肥的时间又太多……等等！
塔沃尔刚才说的好像并不是‘绕过’，而是——
「穿过？」
少女的这个说法让我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我和她相互对视了许久，在确认对方确实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之后我才重新将注意力挪回到地图上：
「可是，这个据点我们……真的有能力穿过去吗？」
「我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但至少有八成的把握；我们小队原先就是从这里潜入进来的，对于这个据点的地形和兵力部署相当了解。」
说到这里，塔沃尔淡淡一笑，神色间透露出来的自信意味，多少扫掉了一些先前沉积在她眼中的疲态和软弱：
「这里并不是一个专门的防御工事，它原先是片工业区，地形非常复杂，驻守在此的铁血人形数量虽然略多但也没办法监控每一处角落，而且她们的兵力主要集中在正面的防线上，我们可以轻易的从后方摸进去，甚至还有可能找到一些补给品。」
「……」
虽然塔沃尔这番说辞从一开始就加上了‘或许’两个字……
但我怎么觉得人家其实早就想好了这条线路，先前只是顾及我的面子才装出一副认真思考了很久的模样再拿出这么一个看似折中的方案来的？
如果能够顺利穿过据点，就算J-29上的前哨基地还在我们也没有必要过去——跟这个基地相呼应的城市还在最北端的海岸线附近，而I-19的集团军群要塞则四天就能够到达，这两个选择几乎没得比。
而且以前我也拿到过关于这个据点的详细资料来着，记得和塔沃尔所说的内容差不多？
既然如此的话——
「只要你能保证潜入据点的成功率……」
我伸手缓缓抹掉红线上方的莹绿色线条，同时注视着塔沃尔的眼睛：
「我们就按照这个方案行动。」
塔沃尔没有说话，只是很小心的应了一声。
——至此，地图上仅有的那部分绿线也转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那么……接下来，就祝我们好运吧。」
——
从临时的庇护所出来之前，我对于后来将会遇到的情况做出过各种猜想，甚至有考虑过陷入最糟糕的局势……
然而，这一路上却出人意料的安全。
大概是废墟区里的敌人都被AR小队吸引了过去的缘故，我们从城市边缘一直走到郊区位置也没有遇到多少的铁血人形。
当身后的枪声全完淹没在呼啸的夜风中的时候，走在队伍最后方、和我仅隔一个身位的塔沃尔突然停下脚步。
她回头望向即将沉入地平线下的庞大建筑群，抿着嘴唇默默地的深吸了一口气。
黯淡的月光掠过的少女的脸颊，勾勒出几抹略显沉重的线条。
我注视着塔沃尔的侧脸，隐约在对方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丝伤感和落寞的意味。
——我原先对于战术人形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一直以来都和其他人类士兵一样认为她们跟融入了人类社会之中的自律人形不同，是完全为战争而生的兵器，冷漠、残酷、难以接近，就像是我先前遇到的M4A1那样，跟人说话的时候连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但现在我才发现，至少她们内部之间是有着所谓的‘战友的情谊’的。
察觉到了这一点的我，脸上的神情下意识的放缓了几分。
我刻意压低嗓音询问道：
「……没事吧」
「……」
闻言，塔沃尔轻颤了一下。
她抬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丝，转过身来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她勉强挤出半点微笑晃了晃脑袋，低下头自顾自的追赶起前面的几人去了。
看着塔沃尔渐渐远去的身影，我无奈地撇了撇嘴：
不过看来对于我们这些人类而言，她们还没有友善到可以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的程度嘛。
只是……无论是作为塔沃尔临时的队长还是临时的队友，我都希望她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放平心态、冷静行事。
我转过身去慢慢后退，直到那片差点儿让我送命的废墟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我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WA2000是吧？虽说我们以前没有任何的交际、以后估计也不会有见面的可能，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保佑我和你的队员们一路顺风。
……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从那一丛低矮的灌木中显出身形的是昨天晌午才恢复了意识的Uzi——只是她的身体依旧有些糟糕，不进行一次大维修的话各方面的反应都会比正常情况要迟钝的多，并且状况会越来越差。
这一点也增加了我们潜入工厂区的必要性。
我瞥了一眼少女略显疲惫的脸，然后歪头看向了她的身后——和她一起前去据点外围执行侦察任务的塔沃尔没有跟着过来，看来是留在PK那边了。
我重新将视线放回到Uzi身上，轻声问道：
「情况如何？」
Uzi的作战服因为先前正脸接了一发火箭弹被烧掉了大半，所以现在她身上的是原本属于我的衣服——穿着这样一件明显大了一号、颜色和裤子完全不搭调的上衣让少女显得有些滑稽，但看着她摇头的那一刻，我还是没能笑出来。
「真的只能等晚上了吗……」
观察了一下依旧明亮的天色，对于接下来的大半天要白白耗费掉了的事实感到几分无奈的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按照原本的线路规划，我们从废墟区赶到据点附近的时候时间应该刚好是下午，那时候我们只需要绕开巡逻哨来到据点附近那条几近干枯的河流，然后顺着架设在河流边上的排水口进入城市的地下水路就能达成潜入据点的目的。
但有一个意外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塔沃尔她们在废墟区潜伏的时间太久，身上携带的口粮用完了。
战术人形不同与人类，她们需要进食的时候是必须进食的，因为口粮所补充的是支撑她们活动所必须的（不明）能源，不存在饿了先扛着的说法。
其中原理我不是很懂、甚至觉得很扯淡，但人家就是这么搞的，要是不给她们填饱肚子的话她们就真的要罢工了。
所以我们不得不花上好些时间冒险敲掉了部分铁血巡逻队来获取足量的补给——这不仅耽搁了最初的计划，也直接导致据点外围的敌人加强了警戒，让白天潜入变成了一句空话。
……因此我现在只能盯着Uzi发呆来消磨时间。
「嗯？」
说起来，这个小姑娘作为需要近距离作战的SMG类战术人形，身上携带的装备比起塔沃尔她们来说倒是多了不少：
即使用掉部分但总数仍然达到七枚之多手雷和闪光弹、身后背着的的短刀、贴在腰边一把信号枪和几枚投掷用短剑——这些东西挂满了少女的上身，不知道她那略显娇小的身形能不能承受得住它们的重量。
当然，她身上最显眼的还是要属那两个绑在大腿外侧、用来辅助冲锋枪更换弹夹的黑色长匣子：这玩意儿既难用、又不好维护，分量还不轻，挂在腿上实在影响行动，几乎没有人类士兵会选择它。
所以在Uzi身上看到这个装备的时候我还惊奇了好一会儿。
——但是，带这么多装备真的用的过来吗？
我抱着几分疑惑的心态，抬头挪动了一下视线：
最后被我注意到的，是一个固定在少女肩膀上的深绿色金属罐子：罐子里装着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那些外形酷似苏打饼干的人形口粮：这种迷之口粮虽然定义是人形专用，但人类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可以少量的食用。
所以当前些天塔沃尔从铁血人形身上摸出来这些口粮的时候，我就在好奇的驱使下拿了罐试吃，不过那口感……啧，不是太好形容。
总之入口的那半块我就嚼了一下，剩下的就合着清水强行咽下去了，当时差点儿没被噎死。
而就在我盯着口粮罐子神游天外的时候，Uzi睁开了眼睛。
少女一脸迷糊的和我对视了片刻，然后伸手抓住挂在肩上的口粮：
「要……吃吗？」
Uzi说话的声音很小，语调也显得有些迟滞，但内容却让我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玩意儿味道太独特了，除非快要饿死不然我绝对不会再碰它。」
——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咽的下去。
顺带着，我也在心里默默地嘀咕了一下这句并不适合明说的话。
看着我急忙摇头的摸样，Uzi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她缓缓放下手来摆在腿上，几个呼吸之后才带着淡淡的微笑点头说道：
「我也……觉得很难吃……」
「那——」
我刚刚开口，Uzi就突然收敛起了脸上疲倦的神色，微低着头看向左后方，双手也按在了冲锋枪上——
注意到了少女这一些列动作的我，也跟着拿起配枪看向同一个方向：
待一阵轻微的躁动过后，从杂草中冒出脑袋的是一整节都没有半句台词的赵全同学。
赵全扭头看看我，又看看Uzi，甩着插在头发里的枯枝这样来回了好几次，直到我已经弯腰抓起几块石头准备糊他一脸他才张嘴说道：
「我们那边有动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