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陈菲把我叫到一家茶室里，又找来一个搞影视的朋友黄炜，大家在一起探讨一下怎么做李小南的节目。把这个题材定为“家庭暴力”类型，三个人都没有异议。但是针对李小南打死张红玉的深层原因，却很难达成共识。
陈菲说：我的观点是紧紧扣住喝酒这个线索。因为从调查中，我们发现，李小南每次都是喝酒以后，才回家打老婆的。而在不喝酒的时候，他的行为就比较正常。而喝酒的危害性也是值得大家高度警惕的。我们可以通过这个节目，告诉大家一个事实，喝酒，不光会引起家庭暴力，还有可能出人命。因为酒能乱性嘛。一个很正常的人，喝过酒后，就有可能变得不正常。
黄炜说：我比较感兴趣的倒不是喝酒，而是这对夫妻的关系。根据我的判断，这两个人，应该是一个有虐待倾向，另一个有受虐倾向。因为从你们前面的介绍中，可以得知那个李小南，不是偶尔打老婆，而是经常打老婆。说明他喜欢虐待。而那个张红玉，虽然不断地挨打，却没有提出离婚，说明她是愿意忍受的。这就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两个人是一种互动的关系。
我说：你们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但是，李小南为什么要喝酒？喝酒以后为什么要打老婆？因为别人也喝酒，别人喝酒后为什么不打老婆？至于说李小南有虐待倾向，那他为什么喜欢虐待？说张红玉有受虐倾向，那她为什么喜欢受虐？总得有可靠的依据吧？
三个人谈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好在离节目播出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慢慢制作。另外他们也知道我手里有一本张红玉的日记，希望我能从中找到合理的答案。
吃过晚饭，我简单收拾一番，就继续阅读张红玉的日记。
94年4月26日，星期二，阴到多云。
每当听到《梦醒时分》这首歌时，就感动万分，它似乎写出了我的侧面，命运就该如此，何必去刻意追求，一切顺其自然。人与人都会在不同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变成另一个你和我，但是，如果你永远记得那份情和爱，那么它就会成为你最美好的永久回忆。
小南已经离开我两个多月了。除了刚去那几天，他给我打过两次电话，后来，就一直没有了消息。我隐约地感觉到，我和他，就是这样结束了。想到这些，我的心中就会出现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但是，现实就摆在面前。我忽然意识到，小南其实是很有心计的。他把这件事情做得顺理成章，好象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我知道他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在我和小敏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小敏。因为他的爸妈愿意接受小敏。因为小敏的家庭背景。还因为小南和小敏的过去。而我，只是一个临时冒出来的配角，是他们生活中的一段插曲。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等到小南培训回来，就会重新做回他爸妈的好儿子。
我并不记恨小南。也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后悔。但我还是感到了深深的疼痛。虽然疼痛让我清醒。
下午在单位里上班，吴茵问我：最近你和李小南怎么啦？我说：没什么啊。她说：那他怎么一直不来看你，电话也不打？我说：他到省里去培训了，要三个多月呢。她说：哦。那你们有联系吗？我说：也没什么事，所以不大联系。她说：怎么会连电话都不打呢？这不太正常。我说：可能是他学习紧张吧。她想了一下，说：他会不会利用这次培训的机会，把你给甩了？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划了一下。但我还是笑着说：随便他吧，他想甩我，我还想甩他呢。吴茵就用研究的眼光打量着我，半天不说话。我说：干什么这样看我？难道我说错了吗？她说：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我说：那你说说，我有什么问题。她说：我看，你可能是心中有数了。我脸上的表情就僵了。说：心中有什么数？她说：你这个人，永远不会懂得掌握主动权，只会被人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等到人家把你利用完了，一脚踢开，也就只会认命。我听了虽然不服，但是一时也说不出反驳她的话来。现在想想，真要被他一脚踢开了，不认命，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去死皮赖脸缠着他？
小南再也不会来找我了。他将在我的生命中永远消失。这是以前我在心中最最恐怖的事情。有很多次，我梦见小南对我说：小玉，我们分手吧。然后，我会感到天塌下来了，地陷下去了，整个世界彻底崩溃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记得在我念初一的时候，爸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那时候，家里能够买得起自行车的学生不多。我看到别人骑着车上学，心里非常羡慕，回家后就天天跟爸妈要，也不顾家里的难处。爸和妈一直都对我百依百顺，这次也是拖了几天，就花了200多块钱，托人从上海买回来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那天，我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到学校里去，真是神气得像一只小凤凰。那时候学校里只有一个小车棚，专门放老师的车，学生的车只能放在校门口。上课的时候，我的心总是在惦记着我的那辆自行车，每次一下课，我就会跑到校门口，去看看我的车是否还在老地方。等到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后，我又跑到校门口，结果发现，我的车不见了。我冲到外面，到处寻找。虽然门口有很多自行车，但是我的那辆新凤凰，已经被人偷走了。那一瞬间，我就感到天崩地裂了。我在学校门口哭着，一直哭到天黑。后来爸妈见我不回家，就找来了，见我还站在空荡荡的学校门口哭。他们也很心疼，但是看见我那样更心疼，就搂着我回家了。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那个傍晚，我独自站在学校门口无助地哭泣的样子，我还会流下泪来。那种恐怖，那种绝望，是任何语言与文字都无法描述出来的。我深深地想念着那辆曾经属于我的凤凰牌自行车。我只拥有了它一个晚上和大半个白天，而这一段时间我主要是在睡觉和上课。我真正骑着它的时间其实只有一次，不到十五分钟。但是，它所带给我的那种飘飘欲仙、心满意足的感觉，简直是美妙无比。然后我就永远失去了它。而它给我留下的印象，也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刻骨铭心，让我终身难忘。
小南，在我的心目中，其实就像我记忆中的那辆自行车。而且，他，远比那辆自行车珍贵千倍万倍。我曾经拥有过他。现在，我已经面临着要失去他。或者说，我已经失去了他。如果还把他当作自己的恋人，还以为他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从天而降，出现在我的面前，继续我们往日的爱情，然后让我成为他的新娘，和他成为一家人，永远不再分离。我知道这是自己欺骗自己。是的，我的小南，他不会再回来了。即使回来，他也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一想到这个事实，我就忍不住热泪盈眶。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像那辆永远留在我心中的自行车，虽然我对它深深地喜爱着，可它还是失去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也许，在很多年以后，当我想起小南，想起和小南相爱的那段日子，就如想起我曾经拥有的那辆自行车那样，让我感受到一种遥远的亲切与温暖，同时也让我感受到失去的那一刻所产生的恐怖与绝望。两种决然相反的感受，都是那么深刻。就如一会儿在天堂，一会儿在地狱。
但我还是深深地喜爱着我的小南。一如我的那辆自行车。我会一如既往地等待着他和它回来。不管等多久，不管他和它，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减少一丝一毫我的喜爱。我仿佛看见小南从很远的地方朝我走来，他张开双臂，呼唤着我的名字：小玉！然后把我拥进怀中，为我抹去欢喜的泪水。我仿佛看见我的那样自行车，又回到了学校门口，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可它还是那么崭新，那么熟悉。我终于又骑上了它，自由自在地行驶在大街上。如果奇迹真的会出现，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相信，我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小南，你听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