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小玉是否能够等到小南的电话。但我却能深深感受到她的期盼，和她的辛苦。我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之后，居然会变成这样。
心中总是在流淌着一首歌。是邓丽君唱的。……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你难道不明白为了爱？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一颗颗眼泪都是爱，都是爱。要不是有情郎跟我要分开，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在阅读日记的时候，这首歌就这样，在我的心中，唱了一遍又一遍，把我的心都唱痛了。
时间已经是半夜过后。我感到有点冷，只能双手捧住茶杯，用力压迫着茶杯表面，让它透出的热量温暖着我的掌心。我站起来，在空寂的房间里来回走动着，想象着小玉在等候电话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独自一人。邓丽君的那首歌，再次在我心中唱起。然后我的眼前，依稀飘现邓丽君的照片。又飘现张红玉的照片。忽然想到，两幅照片中的两个女人，长得有点相象，那神态，那表情，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又忽然想到，她们都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们，不会结伴回来找我吧？空气里了无痕迹地游过一丝冰冷的气息，让我忍不住要发抖。
我响亮地喝下一口热茶，回到桌前，继续阅读那本日记。
1994年2月16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年初七，下午小南约我出去玩。在新年气氛的影响下，心中的创伤有所减轻。我们骑着车，来到了小青山脚下，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记的地方。在去年夏天，我和他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度过了一短快乐美妙的时光，从此以后就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开始了初恋。
虽然气候依旧寒冷，那往日伴随过我们的小山和溪水，仍被覆盖在厚厚的冰雪之中，但是心中还是流淌过一股暖意。我站在小溪边，看着对面那片小树林，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小南站在我的身边，牵着我的手，说：小玉，我们就在对面的小树林里安个家，然后一直相伴到老，好吗？我的心就一下子被他带到一片非常美好的意境里去了。我知道他是在说着玩的，但我眼中还是涌起感动的泪水。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该多好啊。小南长久地看着我，说：小玉，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好像不是现在这个朝代的人。我说：那我是什么朝代的人啊？他说：有点像宋朝人，恩，应该是南宋的，你家就在古都杭州。你爸在朝庭里做官。你是一个千金小姐，琴棋书画样样会的。然后，你遇到了我，一个落难的书生，就跟着我私奔了，来到了这里，对吗？我说：是啊，公子，小女子就等着你每天寒窗苦读，早点高中状元啦。我们就抱着笑成一团。
后来我们就决定穿过那座独木桥，到小溪对面的小树林里去。我想起上次他把我举起来的情景，就要他再举着我过去，他说衣服穿得太多，地上又滑，还是背着过去吧，我就往他背上一跳，搂住他的脖子，他就背着我，朝着那座独木桥走过去。当他走到独木桥中见时，我看到桥下清澈的水流，和水中我们的倒影。桥很细很窄，而他的步子很稳，背又宽厚又结实。那一刻，我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安全与祥和。
我们到了小树林里，四周空无一人，林间铺满纯洁的白雪。他背着我，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然后，他把我放了下来。牵着我的手慢慢地走。他说：小玉，还记得这个地方吗？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那次他就在这里，得到了我的初吻。他把我拥进怀里，说：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没有回答。他亲着我的嘴唇。我看到他眼中的泪水。他的嘴唇厚厚的，暖暖的，把我吻在里面，让我像一块糖那样慢慢地融化掉。我心里在说：小南，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但是，你也不可以离开我，好吗？我紧紧抱着他，让自己贴住他的身体。隔着很多衣服，我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心跳。
在我们离开小树林的时候，小南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找不到你了，就到这里来等你，一定要记住啊，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听了他的这句话，我忽然感到很伤心。我知道，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我是不能哭的。再说，他这话其实也是半真半假，带有玩笑的成份，只是触动了我的心境而已。我就努力朝他笑了笑，说：好的，我一定记住，如果哪天我找不到你了，也会来这里等你的。
回到市区，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我们在文化宫广场旁边的肯德基吃的晚餐。在吃晚餐的时候，小南说：小玉，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说：什么事情啊？他说：我们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我说：为什么？他说：我们行里决定春节一过完，就派我到省党校去培训三个月。我问他：怎么会派你去呢？他说：可能是为了我的职务吧。不是前一阵就传出话来，要让我当信贷部副主任吗？看中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刚好省党校举办一期青年干部培训班，行领导的意思是想我去镀一镀金，回来提拔就名正言顺了。我说：哦，这是一件好事啊，应该去的。但是，我的心中同时掠过一丝不安。我隐约感觉到，他今天带我出去玩，给我留下一个如此美好的印象，原来含有告别的成份。那么，他是想利用这么一个机会，和我分手呢？还是担心我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变心，要我安心地等他回来？我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说：前一阵你的心情不好，所以没跟你提出这件事情。我说：什么时候动身？他说：规定初八就要正式报到，就是明天，我去行里和领导见个面，就直接走了。我感到心里忽然变得空空落落的，一时说不出话来。餐厅里非常温暖，富有情调。我和他面对面地坐着，穿过身旁的玻璃墙，可以看到外面车灯流动的大街，也可以看到我和他的身影。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对情侣。也许，这就是我和他，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
后来，我们谈话的气氛就有点沉闷。我带有试探性地问他：那你会经常给我打电话吗？他说：可能不大方便，不知道宿舍里有没有电话。如果没有，只能到外面去打公用电话。我想问他会不会写信，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他说：这次培训对我非常重要，所以我会集中精力，不会为其它事情分心。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他说：可能跟你联系的机会也不多。我说：没事。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说：好的。我说：你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吗？他说：没有了。他没有说出我想听的话。是因为白天说过了，现在不再想重复，还是，因为时间地点变了？人的心思也变了？我说：那就送我回家吧，你明天要出门，也早点休息。
跟着他走出餐厅，外面的气温异常寒冷。风吹过来，眼泪跟着流下来。明天，将会给我带来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