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快下班时接到璐璐电话，当时我正忙得焦头烂额。
“哟，柯总日理万机，还记得小女子吗？”璐璐在电话那头发出明朗的笑声。
“啊，我现在好忙，晚点回复你好不好？”
“好哒，等你”璐璐说罢挂断电话。
我听她说话似乎心情不错，一直提起的心也稍微放了放。
自从过年前一别，我和璐璐年后就没有见过面，算一算竟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因为六月的活动，我每天都忙得像上紧了弦的发条，不过更大的原因是，年前离别时的对话太沉重，虽然我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可还是没有准备好该用什么样的状态面对她，死心？同情？爱怜？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她和袁明的感情就像一堵横在我面前的砖墙，坚不可摧；可她的自尊又犹如墙上加固的水泥，牢不可破。然而强硬的水泥也经不起风雨的肆意吹打，我想在这堵墙上涂上鲜艳的色彩，画出美好的景色和未来，却无处下笔。
加完班已经是晚上11点，不知道璐璐是否已经睡下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她电话，手机突然唱出JustinBieber的歌。
是璐璐，我接起电话。
听筒传来温柔的女声：“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
女声一下从温柔变得野蛮：“忙完了你不给我打电话啊，我等了一晚上你知道吗，等得我面膜都干了！”
我的耳膜被震得发麻，我赶紧把手机拿开：“小姐，已经11点了，我怕你睡觉了啊，正准备给你…….”
“你才是小姐！”
“哦哦对不起，大姐”
“滚，你全家都是大姐！你几时见我这么早睡过，借口！哼”
嬉笑怒骂说完一些有的没的，才进入正题。
璐璐说：“明天有空吗，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啊？你不会想对我实施什么犯罪吧？”
“去你的，小受”
……
我很想回一句“你全家都是小受”，忍住了。
璐璐说：“去哪明天你就知道了，下午一点，XXX见”
周六我起得很早，翻箱倒柜地翻出一套平常不怎么穿的衣服。那一刻感觉就好像要去做一件伟大的事，用尽最大的力气展示出最好的状态，才算添了点自信。
我火急火燎地赶到XXX时璐璐已经等了我近半小时。
“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爱迟到的坏毛病？”璐璐毫不犹豫地指责我的缺点：“作为好姐妹我必须提醒你，你以后和男孩子约会老迟到可不行的啊！”
……
我仰天长啸，约你妹的男孩子啊！！！
“快，帮我拎着，小心别在地上蹭脏了”
话毕，璐璐把手里的几个拎袋一股脑地挂到我手上。
“加X宝、王X吉、三X水饺……”我念着袋子上的品牌名：“你这是干嘛？买这么多吃的喝的要去野餐吗……”
“谁野餐带着速冻水饺啊”璐璐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边活动胳膊一边鄙视我的智商，“你看看袋子里面”
我疑惑地扒开拎袋，不由地惊叫：“我去！”
加X宝袋子里装着GUCCI礼盒。
王X吉袋子里装着CHANEL包包。
三X水饺袋子里装着一套银饰，我念不出名字。
“Tiffany”璐璐教我。
我满脸疑惑地看着璐璐，拎着袋子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原来我拎着这么多奢侈品，少说也值好几万了吧，我紧张的掌心有点冒汗。璐璐看我疑惑又紧张的样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屁啊，你带着这些东西是要干嘛，你倒是说话！”我有点恼了，我最受不了别人在我面前故弄玄虚。
“好啦，淡定淡定”璐璐赶紧安抚我，“走吧，边走边说”
我俩沿着马路边的树荫慢慢地散着步。
璐璐说：“这些都是袁明送给我的”
“嗯”我猜到了，示意她继续。
“现在我要把它们卖了”
“啊？”我被璐璐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惊住了，
“卖了？！”我重复道。
“是的”璐璐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缺钱？”我第一反应就是璐璐过不下去了，要钱救急，“你缺钱跟我说啊，我借给你，好好的东西卖了做什么？”
璐璐看我不弄明白誓不罢休的样子，觉得干脆不如停下来把话说清楚。
璐璐又重复了一次：“这些东西是袁明送给我的，现在我要把他们卖掉。”
“我知道，我是问为什么要卖？”
“我要还债”
“还债？”我更加云里雾里。
“年前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璐璐认真地看着我，她的双眼黑得深不见底，瞳孔在穿过树荫的阳光下慢慢散开。
“我家本来条件挺好的，但后来为了给我妈妈治病家里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当时连房子也卖了，还借了不少外债，但最后我妈还是走了。那之后我爸就住在我奶奶家里。他俩人节衣缩食慢慢还债，我爸本来已经退休了，可是为了快点把债务还清就又去外面打工。”
璐璐停了下来，似乎在整理思路，也可能在考虑怎样平静地表达以减少我的惊愕。
“我爸一直不同意我和袁明在一起，后来因为我怀孕袁明又不认，他回家后就气得中风了，这些你都知道的。”
璐璐看向我，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继续说：“当天他就被送进了医院，那时我们家几乎家徒四壁了，我奶奶没办法只得又四处去借钱，那阵子亲戚们都有点怕我们家了，最后我奶奶东拼西凑了几万块钱，才算把我爸的医疗费解决。可是旧债没还清又欠下了新债。我奶奶本来就身体不好，现在年纪大了也照顾不动我爸，我又要工作，于是就给他们请了个护工，护工光是工资每个月就三千块，还不算三个人的日常开销和我爸我奶奶每月的药钱。”
我的思路一下顺了，轻声问：“所以你要卖掉这些名牌换钱？”
璐璐点头：“其实，已经零零散散地卖了一些首饰”
我瞪大眼睛，“那债还清了吗？”
璐璐微微地笑了笑，笑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我们家欠了好几十万，又不是几千块钱，哪有这么容易还清，我现在工资每月六千，除去房租和我的日常开销，每月能存下两千块。以前袁明送我的基本是一些小东西，耳环，手链什么的，这些东西只要用过一次就变成二手货，价钱至少掉一半，虽然陆续我也卖了一些，但杯水车薪。”
“后来，袁明的公司越来越好，他也挣得越来越多，于是慢慢我就开始提一些要求，袁明才送我包包”
“然后你就转手卖了？”
璐璐又笑了，摇摇头：“刚开始没有，我怕他起疑心。但二手的终究不如新品卖得起价，于是我就把他送的包包先收起来，然后照着他送我的款式在网上买A货，你看，这个包包就是A货，仿得很好吧？”璐璐晃了晃肩膀上的CHANEL，和王X吉袋子里的那个一模一样，即使仔细看也看不出任何差别。
我想起璐璐狭小的住处角落里高高垒起的奢侈品，问道：“袁明去你家看见那些没拆封的盒子没有问过吗？”
璐璐的眼神一下变得空洞，说：“他从没有去过我住的地方，他也不会去。”
袁明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顺遂的人生让他的眼界也集中在自己同阶层或者更高的地方，对自己生活圈子以外的底层世界他并不关心。璐璐不主动邀请，袁明也就从没有起过去关心一下璐璐生活环境的念头。在他的理解中，对一个人的关心就是满足她的物欲，至于对方心里想什么，需要或不需要什么，那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也没时间被那些琐事捆绑。
我突然回过神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袁明至今还不知道你爸爸中风的事？”
璐璐摇摇头。
我的心突然像打翻的调料台，各种滋味一齐涌了上来，“为什么不告诉他？”
璐璐沉默了。
“……为什么？”
璐璐抬起眼睛，睫毛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凝结在眼睑上，盘成悠远绵长的伤。
“袁明是生意人，我家的外债和我爸的病是个无底洞，生意人最害怕的就是投资回报不成比例。所以，相比于要长期接济一个负债累累的家庭，况且我爸还不喜欢他，他肯定更愿意花不多的钱养一个物质拜金只会吃喝打扮而又随叫随到也不会给他惹麻烦的漂亮女朋友。”
“所以，你和袁明在一起…...”我很想问出口，但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不论回答是什么，都是尴尬。
“你是想问，我和袁明在一起是为了他的钱吗？”璐璐主动道。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
璐璐轻轻的笑了笑：“硬要这么说也可以吧。”
“我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袁明去过我家一次，本来说好去见父母，结果却闹得不欢而散，从那时起我爸就开始反对我们。后来我怀孕，我爸爸去医院找过袁明，本来是想商量孩子的事，如果他是真心爱我就会对我和孩子负责任，可袁明一听说我怀孕当场就让我把孩子打掉，态度冷漠得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爸的血压瞬间就上去了，要不是带着降压药，他可能都熬不到回老家”
“那孩子是我爸的亲外孙，他能不心疼吗，一回到老家他就倒下了，所以我爸中风袁明有责任，甚至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他会承担吗？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他连自己的亲生子都不认，又怎么会帮助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自从我妈走后，我爸过得太辛苦了，我挣得又不多，每个月挣得那点钱能省都省下来了。你们常常开玩笑说我住的地段好，其实我租的那个房子楼下就是夜市烧烤摊，常年烟熏火燎又吵又闹，房东空了一年都没有租出去，给我的租金很便宜。”
璐璐停顿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使劲闭了闭眼，她的语调平静，可这种平静中包裹着一丝不显山露水的愤懑。
“我是很现实，我和袁明复合就是为了钱，因为我需要钱，我们家需要钱。我不能告诉他真相，所以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把他该负的责任讨回来。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几乎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就连吃饭也是我俩轮流掏钱，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可是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求我爸能度过劫难，只求我能早日还清债务，其他的我都考虑不了。”
“我曾经很爱他，觉得他有本事，能说会道，对我很好也很有责任心，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但那件事后我突然就看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他对我爸的态度，对我的态度，对我们的孩子的态度……其实，他并没有多爱我，他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习惯了和我在一起的相处方式。在外人眼里他似乎对我很好，送我这个送我那个，其实他只是在用钱绑住我，现在的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爱逛街爱买包贪慕虚荣的女人，他知道我的弱点，所以他投其所好，满足我的物欲。而我也满足了他需要一个随叫随到、听话而乖巧的女朋友的虚荣，大家都相安无事。”
璐璐顿了顿，继续道：“在我身上花的这点钱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一旦他知道我家的真实情况，我肯定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就像当初放弃我一样。”
“其实，以前我们很好的，不是这个样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变了。”
璐璐的眼眶红了。
我的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我不能肯定璐璐对袁明的推论完全正确，但我忽然希望她的推测是准确的。这就说明她和袁明之间并非牢不可破，我心里竟然升起一点期望。我过于发散的思维方式来不及处理接踵而来的语言。我慢慢消化着，可越消化一点，心就更疼一分。
我们慢慢地走着，四月的北京逐渐变暖，空气里开始有初春的味道。
嗯，一切都会好的。
